這天是黑的。
這地是虛的。
這時間是混亂。
這世界是喧囂的。
但就在紅光劃破黑色幕布的瞬間,一切都變了。
世界陷入死寂。
一條肉眼難覓蹤跡的幽藍色線條自萬毒珠中射出,它便似那靈巧的針線,在這一刻將無窮混亂的時空串在了一起。
赤血收,殺意聚,萬象歸一!
於是。
在悄然綻放的巨大彼岸花中,一個令白憐感到無比熟悉的少女緩緩走了出來。
她嬌俏地站在花蕊之上。
眸光如雨,長發如雪。
她手中的劍,是血劍。
她披著的長袍,是怨氣長袍。
血海在她身後飄揚,殘魂在她腳下匍匐。
骨鏈一響,赤血巡天。
紅與黑的極致碰撞,讓少女看起來宛如掌握三千世界兆億生靈性命的破壞神!
她無情、殘酷、凶狠……
她隻是簡簡單單地揮舞一下右手,成千上萬道猩紅的血光便自血劍上飛了出去。
刹那間。
空間破碎,時間停滯,就連蝕塵沙掀起的褐色的風暴也因此被壓退了幾分。
【赤血河!】
白憐的腦海中瞬間冒出這個名字。
這一招是由修羅劍意所匯聚而成的領域的殺招。
它集結千萬人的恐懼,雜糅瀕死之人的百般麵孔,是世間少有的大恐怖。
白憐記得很清楚。
在《諸神之戰》中她所控製的“白師姐”沒少吃這一招。
當然。
和對付其他螻蟻不同,遊戲中三師妹在對著“白師姐”使出這一招時並無殺意。
她隻是想用這等恐怖來摧殘“白師姐”的意誌,讓她抽搐,讓她失禁,讓她體會自己曾體會過的絕望!
可是。
“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白憐不懂。
三師妹之所以會在遊戲後期享有“逆天修羅”名號,不僅和她身負萬毒珠有關,更和她前世今生的淒慘經曆有密不可分的關係。
是那些經曆扭曲了她的內心,讓她從溫順的沙域白貓化作了冷血的殺神!
但遊戲是遊戲,現實是現實。
此世。
從蒼風鎮相遇那一刻起,三師妹就走上了一條未曾設想過的道路!
血腥殺戮被封存於記憶深處。
困擾她兩世的心魔也在陰差陽錯下化作了傲嬌紅衣。
缺心眼地說一句,如今的三師妹早就沒有任何仇恨了。
白憐寧願相信四師妹會化作逆天修羅,也不願相信這樣的三師妹會重走老路。
這根本就不合理!
但現在不是關心這種事的時候。
白憐更擔心三師妹會和師父打起來。
隨著那群莫名其妙的人被憤怒的師父打退,西武城外方圓千裏地就隻剩下師父和三師妹兩人。
如今這種狀態的三師妹恐怕早就喪失了神誌。
視野之內,凡有活人,盡皆殺之!
在這等惡念的驅使下,三師妹必然會纏著師父硬磨,直到有一個人再起不能才會罷休。
白憐看得出來,現在師父的精神狀態很不對勁,她雖然主觀意願上不會對三師妹起殺心,但萬一沒控製好力道,三師妹恐怕就再無生還之理了。
【師慈徒孝】
這不是白憐想要的未來!
“停下,快停下,不能再前進了!”
會痛的。
心會痛的!
眼瞅著三師妹赤足朝師父走去,白憐在心底呐喊。
但沒有人能聽見她的聲音。
她們在不同的空間,也在不同的時間,她就像一個被世界拋棄的流浪兒。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三師妹走到師父麵前。
俯視。
其實三師妹比師父矮了一寸半,隻是這時候師父正單膝跪在地上,緊緊地抱著蜷縮成一團的她。
師父仰起頭,那是一張看不出任何波動的清淡麵孔。
三師妹則抬起了蒼白如雪的右手。
下一刻血劍就會飛射而出吧。
白憐拽緊拳頭,即便是麵對江荊時她也不曾感到這麽無力。
她一直秉持的創建和諧瓊明峰的理念終歸是要被碾碎了。
不不不不……
誒?
不到一半的時候白憐突然愣住了,師父的反應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
因為三師妹的右手此時正按在師父頭上!
揉,再揉,像揉弄貓咪一樣揉。
“???”
白憐快要不會思考了。
這特麽就是逆天修羅啊?
雖然隔得很遠,她還是聽清了三師妹的話。
“師父。”三師妹的聲音一點也不冷,如春風般溫柔,“你不用害怕,我一定會保護好你和師姐的!”
這樣說著,她又伸手去揉了揉白憐的頭發。
安嵐沒說話。
因為她已經掉線了。
不對勁不對勁……
老娘特麽的是名號能止三千界域小兒夜啼的不朽天尊啊!
老娘竟然被摸頭了,還是被自己徒弟摸的,還被摸了三下!
嗬嗬嗬嗬。
安嵐在心底“冷”笑了起來,要知道就連白憐都沒有做過這麽過分的事。
這三弟子竟然敢……
笑話!!!
更好笑的是她還說要保護我,別鬧了,就算我一手抱著白憐,背負蝕塵沙,我安嵐一樣無敵於世間!
“你……”
安嵐猛地抬起頭,她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凶狠”地露出了潔白的牙齒,準備好好教訓一下不知天高地厚的三弟子。
可當她再看時隻能看見逆天修羅漸行漸遠的嬌小背影。
在黃褐色的沙塵中,少女麵朝上陽仙宗遺跡,她步步生花,那是血紅色的彼岸花。
“師父,我會將師姐‘帶’回來的,哪怕付出自己的性命。”
輕柔的聲音在混亂的時空中飄**。
它連著忽然抖落的血劍一同貫穿了成千上萬個世界。
起風了。
風帶起了沙。
沙迷亂了安嵐的眼睛。
她抬起手輕輕擦了擦眼眶。
“好奇怪。”她低聲說。
真的很奇怪,為什麽眼睛裏會進沙子呢,為什麽腦海中會忽然閃過紅塵那個賤人的麵孔呢,為什麽她會突然想抱著白憐哭呢?
她無聲地望著白憐睡熟的麵孔。
其實。
她什麽都沒做,在瓊明峰,白憐名為師姐,實為師父,實為白媽。
“為什麽?”
安嵐不明白。
她不明白白憐為什麽能忍受她那糟糕的性格,換做是她,早就一腳把那個“煞筆安嵐”踹開了。
【請你吃飯你還要拿捏兩下?愛吃吃,不吃趕緊給老娘爬!】
安嵐緊咬牙關。
這時候,隨著她體內的一條大道開始分解,那狂躁的蝕塵沙也漸漸失去了神奇。
然而時空風暴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愈演愈烈,猶如脫韁的野馬。
“為什麽?”
白憐也低語起來。
她知道師父和以前不一樣了,但沒想到師父的變化會這麽大。
師父,真的不生氣嗎?
還有三師妹,化身為修羅的她為什麽還能保持清醒?
麵對白憐疑惑的眼神,放牛的青年搖起了頭。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我所知道的,隻是我曾經曆過的。”
白憐平複了一下激動的心情:“你到底是什麽人?”
“一個普通的放牛青年。”那人頓了頓,“但對你們來說,我更出名的身份還是大明王吧。”
大大大……
白憐忽然愣住。
“大明王?!”
那不就是沙域大明王祭禮的“主角”嗎?
路師妹也曾在辭別信裏講述過大明王的故事。
大明王生活的時代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已經無法考證,因此有不少人說大明王隻是一個杜撰出來的神話人物。
“你沒死?”
白憐大吃一驚,她想象中的大明王應該是穿金甲的戰神,身上自帶一股王者氣息,縱然麵對滿天妖魔也無所畏懼。
眼前這家夥實在是太過普通了。
大明王否認道:“我死了,隻是還沒有完全死。”
白憐:“……”
你說的是人話,但又不完全是人話!
大明王微笑道:“現在的我隻是依附在明州地脈上的一縷意識。”
白憐點點頭:“明州地脈為什麽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地脈,顧名思義,是大地的脈絡,是大地的精氣匯集之所。
結果倒好,明州的地脈直接飄到天上來了,這尼瑪還是改名叫天脈得了。
“這就不得不提降臨在明州頭上的兩次災難了。”
大明王的聲音中多了幾分感慨。
“兩次災難?”
“兩次。”
大明王予以肯定,他伸手指了指,示意白憐坐下來慢慢說。
白憐耐著性子坐下,但她也沒忘了關注三師妹的動向。
大明王娓娓道來:“最近的一次,就是你們熟知的仙人之禍。明州之所以會淪落為沙域,便是因為那個走火入魔的仙人重創了明州地脈。在明州地脈即將折斷時,那個仙人忽然清醒了過來,他以無上法力將明州地脈抽了出來,封存在這片亂流裏。
“正因如此,明州地脈才沒有在爆炸中徹底毀掉,可地脈精華一經流失,縱然是實力強大的修仙者想讓明州大地重青也沒有可能了。”
嗯?
不對不對。
白憐搖起了頭:“那南望國是怎麽回事?南望國現在已經恢複正常了。”
大明王道:“這或許和南望國的皇帝舍棄了自己一身修為有關,但……”
他說著便搖起了頭。
這樣子的猜測其實很沒有道理。
南望國皇帝的修為是很強,但比他更強的太玄道門太上長老曾意圖借大陣恢複明州生態,隻不過還是失敗了。
“具體情況我也不清楚。”大明王老實承認。
白憐也就不再糾結這事:“你繼續說。”
“第一次災難與第二次密切相關。”
“?”
“倘若沒有那次災難,就算是修為更勝一籌的仙人也不可能破壞明州地脈。”
“??”
什麽鬼?
那個仙人的修為少說也是天仙,比他更強那不就是準帝了嗎?
一名準帝要是拿出自己的真實實力,別說明州地脈了,就是整個東神洲也擋不住他一擊。
大明王忽然問道:“不知你是否聽說過海上十三州。”
白憐略作思考:“聽說過。”
與大明王有關的傳說裏提到明州曾是海上十三州之一。
“那不是謠傳,現在之所以無法考證,隻是因為那是數十個紀元前的事了。”
白憐愕然。
一個紀元是十二萬九千六百年,數十個紀元那就是……
不算了不算了!
“你是數十個紀元前的人?”
大明王微笑著點頭:“沒錯,那時候,這裏沒有什麽東神洲,也沒有什麽北瀘洲,有的隻是海上十三州。十三州均勻地分布在無垠之海上,而十三州的中心,便是溝通天地人神鬼的橋梁——建木!”
等等。
白憐的右手稍稍抬起,終又放下。
她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但她心中掀起的巨浪比噴潮還要誇張。
建木?
那不是百植譜中排行第一的神話之樹嗎。
《諸神之戰》也提到過建木,說那是沐浴原初之氣誕生的先天神物。
所謂原初之氣,通俗來說就是仙靈氣的祖宗。
我去!
(⇀‸↼‶)
白憐別提有多吃驚了。
她並沒有懷疑大明王在說謊,其實從很久以前起她就開始懷疑東神洲不同尋常了。
誰讓這地方這麽“亂”呢?
她一路走來,頭上壓著曾經的天尊,身下圍著的是四個“主角”,路上還遇到了神獸青鸞、青龍,以及一個又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轉世重生大能。
不久前她又在青墟上與若木見了一麵,這回再冒個建木出來,雖然是挺嚇人的,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而且……
倘若這方天地真的藏著巨大的秘密,隻要她能順利找到那個秘密,她和師父想要擊敗紅塵天尊的成功率將會大大提升!
想到這白憐的眼睛不禁亮了起來。
她唯恐這是一場夢,醒來後留下的隻有顫動。
大明王繼續道:“後來災難降臨了,不知從何而來的天神不由分說地在無垠之海上大打出手。那場戰鬥持續了好幾個月,神樹建木被打碎,海上十三州有三個沉入海底,剩下的地脈也遭到了破壞,精氣大損,再也不複昔日穩固。若非如此,那個仙人留下的傷痕絕不至於如此深。戰鬥過後,又曆經了無數年的變動,剩下的十個州最終化作了你們現在看見的東神洲和北瀘洲。”
白憐輕吐了一口氣。
她端坐在原地,總感覺有什麽東西在胸口膨脹,仿佛要迸射出來一樣。
她不是指自己那被壓扁了的胸啊。
她說的是某種難以闡明的情緒。
從很久以前起白憐就在擔心。
她雖然一遍又一遍說自己會拯救師父,但那畢竟隻是用來鼓舞自己的話。
這回不同。
一定有什麽。
這方天地一定有什麽。
這或許是她此生唯一的機會!
隻要她能將那個東西抓住,她就抓住了未來!
白憐迫不及待地想和師父分享自己的收獲,如同取得了好成績想在對象麵前展示自己的少女。
但可惜的是她現在根本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她能做的隻有陪大明王繼續聊天,並順便關注下三師妹的動向。
……
從西武城離開後,蘇幼微提著血劍宛如從血池中走出的魔神一路朝上陽仙宗的遺跡飛去。
為什麽?
其實這也是她想問的問題。
她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
那時候,她甚至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了,隻能被動的去觀看在眼前掠過的各種畫麵。
可忽然間有光芒從紅衣身上照射過來。
於是。
一切都變了!
她感覺自己身上的空缺得到了填補。
隱沒於諸天萬界中的力量開始主動朝她匯聚而來。
她原本的修為隻是金丹後期,但在短短十幾息時間裏,她的修為一路拔高,高到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了。
那股力量很可怕。
如同夢魘般,充斥著令她反感的血腥味。
她一度想要逃走,但就在這時候紅衣又站了出來。
“所有不好的東西都交給我就好了。”
那是何等穩重的姐姐式發言啊!
蘇幼微顫動的內心立刻就平靜了下來。
是的。
為了白師姐!
隻有擁有了這股力量她才能幫上白師姐的忙,這不就是她一直以來所期待的東西嗎?
如今力量就在她手中,她又怎能害怕的扔掉?
抓住它!
殺戮,會帶來痛苦。
但殺戮,也可以用來保護自己在乎的人!
在意識的世界裏,蘇幼微緊緊抱住了紅衣,她倆幾乎就要融為一體。
“我們一起!”她輕輕說道。
在短暫的愣神後紅衣笑了起來。
“嗯。”
她們一起走,就再也沒有什麽好怕的了。
前麵有人攔路?
那就把攔路的人殺了!
“焚山煮海!”
衝天劍意自血劍上激射而出,血之國度頃刻間便將整個上陽仙宗廢墟給淹沒。
那個方才還在質問蘇幼微來自何處的劫法道成員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斬成了血沫。
蘇幼微如同風似的從旁邊飄了過去。
她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身上更是不染半點塵埃。
這邊的動靜引起了留在石室中的人的注意,他們憤怒地衝了出來。
“你是誰?”
“敢殺我們劫法道的人,我看你是吃了……”
鏘!
血光驟然閃過。
下一刻,所有叫囂的人都閉上了嘴。
蘇幼微淡定地將血劍收入劍鞘。
黑色長袍隨風而舞,直到她跨過進入石室的大門,天空中忽然下起了瓢潑般的血雨。
雨水拍打著血海,掀起了一朵朵絢爛的彼岸花。
“你是?”
縮在石室中養傷的何不空驚愕地望著突然闖進來的蘇幼微。
蘇幼微緩緩伸出右手。
那白瓷般的手心忽然浮現出一枚幽藍色的珠子。
這是萬毒珠。
萬毒珠照亮了昏暗的石室,也照亮了何不空的麵龐。
他隻聽見那句沒有半點感情的話。
“你不是要找我嗎?現在,我來了。”
劍出。
血光流淌。
何不空動不了了。
今天的石室,真的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