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
寒風拂麵。
帶來了如冰水般冷冽的聲音。
“現在,我來了!”
來了啊。
縱然沒有萬毒珠現身,何不空也能瞬間認出蘇幼微。
畢竟他盯著瓊明峰盯了半年。
哪怕此時的蘇幼微氣質大變,衣著打扮也與之前迥然不同,但身為準帝的他又豈能被此蒙蔽。
可……
何不空感覺自己的心被揪住了。
如果僅從蘇幼微的體型來看,他實在感受不到任何威脅。
那隻是一個身高四尺四寸餘的“少女”罷了!
嘿。
就這就這?
雖然麵容是“凶狠”了點,但最多也隻能披上一個掌中老虎的名頭!
可修仙者的容貌是最不能當真的。
且不說這世間有萬千變化之法,修仙者控製表情也是易如反掌之事。
何不空的目光首先落在了蘇幼微的劍上。
那把劍隻從形態看與白憐的無垢劍並無多少差異。
隻不過白憐的劍是透明的,而蘇幼微的劍仿佛是由血色寶石所鍛。
更令何不空感到驚異的是那劍不是法寶。
真要說起來,那劍便像是一個活物,它宛如是從蘇幼微的掌心中生長出來一般。
何不空甚至可以從劍中察覺到神魂波動!
旋即他的目光又落在蘇幼微的腳上。
那兩條纖細的腿看起來便好似造物主精雕細琢出來般,擁有著令人窒息的美感。
尤其是在看見腳踝上掛著的骨鏈之後。
僅剩下神魂的何不空感覺自己差點就被無盡的黑色虛空所吞沒。
他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除非他能恢複到使用蝕塵沙前的狀態,否則他斷然沒有活下去之理。
但是,那可能嗎?
他沒有那個能力。
何不空隻感到絕望。
他之所以跑去和白憐硬碰硬,不就是為了奪取萬毒珠嗎?
如今他夢寐以求的萬毒珠就漂浮在離他三丈遠的地方,他卻什麽都辦不到,隻能看著。
或許。
這就是絕望!
“你是什麽人?”
此刻。
留守在離恨鼎前的修仙者一臉驚駭地望著突然闖進來的蘇幼微。
話音方落,他那壯碩的身軀上迸射出無數道金光。
在金光的牽引下,整個石室的角落也跟著浮現萬千玄奧的符文。
敕令——
天魔行世!
“嗡……”
伴隨著離恨鼎的一陣劇烈抖動,數不盡的妖邪之氣如箭矢般朝蘇幼微射去。
機會!
何不空眼睛一亮。
倘若這一擊能夠成功,那他或許還有翻……
砰!
何不空笑了,但沒有完全笑出來。
他隻看見眼前少女右手一揮,那血劍上頓時爆發出千萬道血色電芒。
電蛇飛舞,一個衝刺便將襲來的妖邪之氣碾成灰燼。
隨後。
那電蛇去勢不減,如重錘般重重地砸在那壯碩修士身上。
“啊啊啊——”
石室中立刻響起了淒厲的慘叫聲。
什麽金光符咒,什麽妖邪怨念,什麽天仙根骨。
當一個血色的窟窿從虛空中陡然浮現出來,所有的一切都如同垃圾般被吞了進去。
“這是修羅域,以殺止殺。”
蘇幼微淡然道。
她這一劍本可以斬滅星辰,可在風平浪靜後,除了那試圖襲擊她的人被抹殺後,便是石室的地板都見不著半點劃痕。
“不,不可能……”
何不空尖叫出聲。
他修行的寂滅劍道其實與蘇幼微的修羅之道有幾分相似。
身為準帝的他尚且不能將那種暴戾之氣控製到隨心所欲的地步,一個來自下界的普通少女也怎麽可能做到?
更讓他感到驚慌失措的是蘇幼微的實力來的不正常,這根本不是她該擁有的力量。
在他們收集到的情報裏,蘇幼微明明隻是個金丹期螻蟻。
可如今螻蟻化作了域外天魔!
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做著最簡單的動作,說著最簡略的話,何不空就感覺自己好不容易撐起的一點道心被徹底打碎了。
道心既碎,仙格已失!
何不空不想死。
他還沒有成為仙帝。
他的道路不該在此終結!
“不不不不不,別過來,你別過來……”
何不空的神魂連連後退,但實際上蘇幼微根本沒有動。
他眼中看見的不再是蘇幼微一個人,而是隨著石室外的血雨一同舞動的萬千冤魂。
那些人都曾死於他的劍下。
他們麵容扭曲,發出尖利的笑聲,仿佛是在等著他成為他們的同伴。
死死死死死……
何不空麵容猙獰。
他從懷裏掏出一枚劫法道令牌,那是可以溝通仙界的令牌。
剛從仙界下來時,他便以此為媒介接受來自仙界的命令。
可前段時間不知為何他突然收不到來自仙界的回信了。
意外。
那肯定是意外!
隻要這次他能聯係上那些人,就算蘇幼微再厲害十倍,他也沒有什麽好害怕的。
“快回複啊,快啊,再不回複萬毒珠就沒了,快……”
嗖。
又是血芒一閃,何不空眼睜睜地看著手中的令牌被溶成了虛無。
“……”
他仰起頭。
不知何時蘇幼微已經出現在他麵前,那柄血劍離他的脖子隻有半寸。
他現在隻有魂魄,就算被劍刺了也不會出血。
但是會死啊,真的會死啊!
這一刻,何不空想起了被衰老支配的恐懼。
對他而言那就是這世間最恐怖的魔咒!
他忽然間跪倒在地上,用撕裂般的聲音哀嚎道:“求你了,將萬毒珠給我吧,你想要什麽我都可以給你,求你了,我不想死,我真的隻是不想死啊……”
聲音在石室中回**,甚至蓋過了室外的雨聲。
何不空的臉上看不見淚痕,因為這隻是一具殘魂,但他的麵容扭曲程度遠比肉身要生動形象的多。
蘇幼微怔怔地望著完全失態的何不空。
她聽見紅衣在她心底說:“他的道心已經碎了。”
道心碎了嗎?
既然如此,一開始就像道星淵那樣主動交易不好嗎?
所以,這就是高高在上的仙人吧。
道心破碎後,甚至還不如一條狗誒。
時間似乎在此刻凝滯了。
蘇幼微目不轉睛地盯著何不空。
來這裏前她想過很多處置何不空的方法。
恨嗎?
當然恨。
如果不是這些人覬覦她手中的萬毒珠,白師姐和師父根本就不會遇到危險。
她本就欠白師姐很多了,現在更是欠到拿自己去抵賬也不夠的程度。
她恨不得用世間最殘酷的劍術去折磨何不空,讓他百倍體會自己心中的痛苦。
但在看見何不空崩潰的麵容後,蘇幼微忽然喪失了這樣的興趣。
她將劍高高舉起。
意識到死亡即將降臨的何不空連滾帶爬朝她撲過來。
他試圖抱住蘇幼微的腿。
“別殺我,我不要萬毒珠了,別殺我,一天也罷,一年也好,我想活著,我想……”
噗!
血劍忽然落下,順著何不空的背脊狠狠地紮了進去。
呲溜。
霎時間血劍製造的創口處冒出一個黑色的漩渦,那個漩渦開始吞噬何不空的神魂。
何不空拚命掙紮起來。
“不不不不……我不想……啊啊啊……”
可任憑他如何掙紮也無濟於事,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這時候他什麽也不看不清了,留存於眼中的隻有無邊的黑暗,還有……
一抹幽藍色的光芒。
是萬毒珠!
我要得到它,一定要得到它!
何不空宛如餓極了的野狗朝那縷光撲了過去。
然後……
在死一般的安靜中。
他一頭紮進了黑色漩渦中,數不盡的手臂從黑暗中伸出來,那些手抓住他的肩膀,抓住他的手臂,抓住他身上的每一個部位。
何不空清醒了過來,但是一切都晚了。
他,被死亡囚禁了!
“寂滅劍道,寂滅的原來是我自己。”
真是有夠好笑的,萬劫煉心,最終還是煉不出無畏的心。
也難怪,要知道就連那個擁有絕頂之才的道主也逃不過死劫。
……
何不空消失了。
慘叫聲也消失了。
手握血劍的蘇幼微默不作聲地看著空****的石室。
良久她的目光落在離恨鼎上。
禍亂沙域的源頭便是這東西麽?
她沒有急著動手,因為她在石室深處發現了些許動靜。
蘇幼微緩緩朝那邊走去。
赤足輕踏在地麵上,沒有留下一點波動。
她穿過一個囚籠,看見一個被鏈條鎖住的奄奄一息的男人。
她問道:“你是道星淵?”
道星淵勉強支起身子,他擠出一絲笑容:“正是。”
如何不空那般,他一眼就認出了蘇幼微,也因為這兒並無隔音,哪怕神識被禁,他也大致明白外邊發生了什麽。
他試圖站起來。
可他才剛起身一半就噗通一聲摔倒在地。
他臉上的笑容就此凝固,取而代之的是無邊的痛苦之色。
“我失約了。”道星淵五指嵌入地麵,“我失約了,如果我再謹慎幾分,甚至隻要我早出發一天,事情就不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蘇幼微最後還是說出了安慰的話:“那些人已經死了,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不!”
道星淵忽的大吼一聲。
這突兀的舉動將蘇幼微嚇了一跳。
你吼那麽大聲幹嘛?!
但她卻生不出指責道星淵的念頭,因為道星淵哭了。
他跪伏在地上,雙拳用力地砸著地麵。
砰砰砰……
淚水和血水混雜在一起。
“晚了,一切都晚了。”道星淵聲音沙啞,甚至好幾次破音,“回不去了,我現在修為盡廢,道基磨損,我再也回不去了。就算我得到萬毒珠,我也無法回到劫法道,我失約了……”
蘇幼微張了張嘴,她問:“你為什麽想要萬毒珠?”
但道星淵沒有回答。
他此刻的狀況其實並不比剛才的何不空好到哪裏去。
他與何不空一樣想得到萬毒珠,隻不過他是為了尋找道主。
他曾離萬毒珠隻有一步之遙,但那一步卻成了他永遠也跨不過去的天塹!
就像他剛才說的那樣,他再也不可能返回劫法道。
結束了。
他失約了。
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一個小失誤。
這個失誤葬送了無妄仙帝的計劃,葬送了他想將道主找回來的夢想,葬送了他還能繼續奔波的精神支柱!
“我是廢物,是我,是我害了道主。”
道星淵聲淚俱下,任憑蘇幼微如何安慰他也無動於衷。
“……”
蘇幼微伸出去的手終於收回。
人力有窮盡時。
她現在暫時擁有可以劍**八荒的力量,但她也無法將道星淵破碎的心重新黏上。
她回到石室。
離恨潮的源頭便是離恨鼎,隻要將鼎破壞,一切應該都能恢複正常。
蘇幼微運氣擺出斬殺的起手式。
下一刻,她凝聚所有精氣神於一點狠狠地揮了出去。
血氣衝天。
血雨飄搖。
上陽仙宗遺跡頃刻間被從此間抹去。
石室暴露於外。
牢固的離恨鼎上出現了切口整齊的裂痕。
“好。”
蘇幼微鬆了口氣。
可還沒等她轉過身,無窮無盡的黑潮忽然從離恨鼎的裂縫中衝了出來。
她瞪大了眼睛。
從那奔湧的潮流中她分明感受到了何不空等人的氣息,那裏麵有憎恨、有憤怒、有絕望。
“這是怎麽一回事?”
蘇幼微臉色駭然大變,離恨鼎碎了,但離恨潮根本就沒有減弱,在失去了離恨鼎的控製後,它反而變得更加狂躁。
“紅衣!”
蘇幼微大喊一聲,她現在已經完全慌了。
但紅衣也沒有比她好到哪裏去。
未知就是最大的恐懼!
這是她們從未經曆過的異動。
“我……我也不知道。”
紅衣的聲音在顫抖,蘇幼微手中的血劍也跟著顫抖。
在黑暗的籠罩下,即便是逆天修羅也顯得極為脆弱。
“如,如果白師姐在這裏的話……”
蘇幼微緊咬牙關,她想,白師姐肯定不會慌張,白師姐也一定有解決問題的辦法。
白師姐說過,修仙就是修心。
空有力量的她,果然弱爆了!
……
“已經晚了。”
明州地脈之上,一直陪著白憐追看蘇幼微的大明王忽然開口道。
“千萬年以來,這茫茫沙海中不知埋藏了多少不平事,起初那股離恨是依附孫浮光的恨意而成。它吞噬了上陽仙宗下埋著的千年恨意,又吞噬了沙海中的仇怨,這時候它便已經有了幾分凶性。而在吞掉那幾個仙人的怨恨後,它就徹底失去控製了。”
大明王站了起來。
“它不再需要離恨鼎,若是不加控製,一旦它誕生意識,它恐怕會成為這世間最可怕的魔頭。”
聽到這話白憐再也坐不住了。
“你要去哪?”大明王叫住了白憐。
“我要回去!”
白憐的回答簡單幹脆,還帶著不容置疑的語氣。
大明王道:“你回不去。”
“那你有解決離恨潮的辦法嗎?”
大明王搖搖頭。
白憐斬釘截鐵道:“所以我必須回去!”
何不空臨時前的表現讓她想了很多。
死亡真的可怕嗎?
可怕!
如果不可怕,在麵對江荊時她就不會那麽失態。
但要是非死不可,能死在師父懷裏,她心中的恐懼也能減少大半吧。
白憐不禁想起師父純愛線的結局,在那裏,“白師姐”便是在師父懷中死去的。
仔細想想還是算了。
這隻是把她的恐懼轉化為了師父的痛苦,這才不是她想看見的結局。
若死,請死在一起!
這時候,白憐眼前浮現出新的任務選項。
【任務一:強行橫穿扭曲的時間(完成獎勵:集中+15)】
【任務二:什麽都不做(完成獎勵:輕功+1)】
加15點集中?
那豈不是說稍有不慎就可能會身死道消?
嗬。
就選一。
白憐神情淡漠地關掉了係統麵板,她徑直朝時間最混亂的區域走過去,在那裏,她不知道自己會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會被時間撕碎。
大明王伸了伸手,最後還是放棄了勸阻白憐的打算。
他想起了自己的過去,有機會再和白憐說吧。
白憐在那片混亂區域前停了下來。
“出發吧!”
她低吟一聲,抬起腳就要衝進去。
可就在這時,她腳下踩著的那片黑暗中忽然升起了一點微弱的白光。
白憐停了下來。
她循著那縷白光望過去,令她感到驚訝的是,被白光所照亮的人竟然是路師妹!
隨後,她看見西武城中升起了一道又一道白光。
零碎的白光其實並不耀眼,可當成百上千道白光匯聚在一起時,縱然是凶暴的離恨潮也被捅出了一個小窟窿。
“這是怎麽回事?”
白憐目瞪口呆。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突然道她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麽。
便是大明王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但與她不同的是,大明王很快就想明白了。
和那時候真像啊。
他問:“你知道離恨潮是由什麽匯聚而成的嗎?”
白憐道:“恨意等負麵情緒。”
大明王說:“剛才升起的那些光,是勇氣、是親情、是愛情、是正義感、是誠信、是善良……”
那些詞從他嘴裏蹦出來組成了一首長詩。
白憐忽然懂了。
能驅散黑暗的是什麽?
是光明!
能驅散負麵情緒的是什麽?
是各種正麵情緒!
常言道,要用魔法來打敗魔法!
白憐的身體裏湧出一股巨浪,那潮水隨時有可能淹沒她的理智。
但是……
“太少了。”
和洶湧的離恨潮比起來,西武城一地的人顯得實在是太過渺小,除非能動員起沙域的其他人,否則這點光亮遲早會被撲滅!
“所以我還是得從這裏離開,我必須將這些消息告訴其他人。”
白憐輕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她轉身衝著大明王一笑,然後縱身躍入時間亂流。
她的笑容,比天上灑下的月光清輝還要澄澈。
大明王心潮澎湃。
人的眼睛是看不見自己的後背的,所以白憐不曾看到自己身上也散發出了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