蝕塵沙。

天生地養的聖物也!

傳聞隻有在時間長河的邊緣才能撿到蝕塵沙。

傳聞時間長河話說百萬年才能凝聚一粒蝕塵沙。

但傳聞終歸是傳聞,從未有人能證實這一點。

可安嵐知道。

蝕塵沙真的有磨滅大道的能力!

無需太多,一粒足以。

那看似微不足道的細沙,落在凡俗之人頭頂便比天翻地覆還要可怕得多。

即便是仙帝的神魂被黏上,也會迅速衰敗,淪為長河中的一縷殘渣。

於是在何不空碾碎晶體的那一刹那。

從蝕塵沙的外皮上流露出的點點流光便在沙域中掀起了一場與往昔迥然不同的大風暴。

那是與時間、與扭曲、與腐蝕、與終結密不可分的災難!

褐色的風吹卷著。

就算是張開血盆大口侵吞沙域的離恨潮在與之相觸的瞬間也被挖出一個巨大空洞來。

鋪蓋在大地上的黃沙更不能幸免。

上一刻,它在扭曲中變做了肥沃的黑土。

下一刻,它又在撕扯中徹底化作虛無。

亂了。

空間亂了。

時間也跟著亂了。

這裏不分上下左右,也不分過去現在。

任何東西在這裏都失去了自己應有的容貌。

所幸蝕塵沙真正的力量還未完全釋放,否則旁邊的西武城頃刻間就會被抹去。

那必將是一個無人生還的badend。

即便如此,西武城的狀況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安嵐設下的大陣被溶出了一條縫。

最擅長見縫插針的離恨潮二話不說就將“觸手”狠狠地捅了進去。

噗——

站在洞口附近的人瞬間被插碎。

紅的、黑的潮水混雜在一起開始翻湧。

隻待這觸手膨脹到一定大小,便會無法控製的將整個西武城淹沒。

但現在的安嵐無暇去關注這等事。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熟睡”的白憐身上。

其實。

盡管她的修為大不如前,不比現在的何不空強多少,盡管蝕塵沙也出現得非常突兀。

但隻要她願意付出一點代價,還是能避開蝕塵沙的。

但她不想走。

她不知道白憐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她嚐試著去尋找白憐的意識,可無論她怎麽找,橫著找,豎著照,深入找,在外麵找……她還是找不到。

這是安嵐從未遇到的過的事。

未知最讓人恐懼。

即便她曾是此世難尋對手的不朽天尊,她還是慌了,慌得就像要被自己最喜歡的人扔下的少女。

她才不要!

她害怕。

所以她不敢走。

她也不敢帶著白憐到處亂走。

因為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她怕自己小小的舉動會導致白憐再也回不來了。

那大概是比無量劫更加可怕的災難吧。

安嵐要留在這裏等待,無論發生什麽事她都會在這裏等下去。

她相信白憐一定會回來的。

因為……

“以前也是這樣不是嗎?”

她總是遇到危險,她也總是主動闖進危險中。

但哪怕把自己弄得遍體鱗傷,到最後她一定會回來。

安嵐緊緊抱住白憐。

這不僅僅是因為這樣可以護住白憐,更因為這樣可以讓她那慌張的心平靜下來。

很靜。

靜到她聽不見半點風暴的呼嘯聲,也聽不見何不空的放肆大笑聲。

其實……

有些疼呢。

安嵐暗想道。

但這點疼痛根本算不得什麽。

隻要感受著被自己咬在嘴裏的來自白憐的柔軟,隻要斜眼望著白憐那安靜的側顏。

她就覺得自己現在所經曆的一切都不算什麽。

不就是一條大道被腐蝕嗎?

她的體內足足有八條大道,她給那些蠢弟子和蠢兔子一人發一條,自己都還能再抓住兩條。

誒。

你說少了一條大道就更加不可能反殺紅塵天尊了?

安嵐考慮問題從來不會考慮得那麽久遠。

她現在連小小的東神洲都衝不出去,想幹掉紅塵天尊未免也太遙遠了。

珍惜……

眼前人!

安嵐將白憐抱得更緊了,幾乎要將白憐揉進自己身體裏。

她的五指在白憐的屁股上勒出了凹痕。

【應該沒什麽問題】

反正失去意識的白憐也不知道她做了些什麽。

她的背後升起了璀璨的白光。

那白光正與蝕塵沙中流淌而出的褐色霧氣爭鬥,可白光雖然悍勇,最終還是無力地破碎了。

褐霧飛湧而來。

安嵐後背的法衣瞬間被腐蝕。

那宛如霜雪般白皙的肌膚也沒能逃脫厄運。

在褐霧的侵蝕下,它和埋藏在下麵的血肉、骨骼一起被磨滅,又一起再生,往複循環。

還沒有人知道蝕塵沙的風暴何時才會終結。

隻是這片區域的時間愈發紊亂。

西武城裏的人看出異常。

一直被困在孫浮光道心中的白憐也看出來了。

“那是……”

原本正拽緊雙拳思考出路的白憐仰起了頭。

隻見原本灰黑為主色調的天空中忽然泛起了刺眼的血光。

不。

與其說是血光,用澎湃的血潮來形容才更加合適!

潮水來回**漾,仿佛隨時會將整個上陽仙宗淹沒。

隻要是正常人都會覺得這裏麵大有問題。

顯然白憐是正常人。

糟了。

她開始在空地上來回踱步。

她想靜下來,像往常一樣淡定的思考解決辦法。

可隻要一想到師父她就完全冷靜不下來,這裏邊的災難會不會是外邊的動亂引起的?

如果是,師父會不會正麵臨巨大的危機?

對了。

還有三師妹,還有紅衣,還有路師妹……還有太多太多的人。

她怎麽能夠一個人躲在這裏,她要出去,她必須馬上出去!

可這樣一來問題便又繞回來了——

白憐根本想不出出去的辦法。

已經沒有繼續前進的道路了,她這時候再回頭也找不到來時的路了。

她知道該如何進出別人的神魂,但道心她真是第一次進來。

為什麽是我?

白憐隻覺得無比煩躁。

她想不通自己為什麽會被帶到孫浮光的道心裏來。

是巧合?

還是有人蓄意為之?

該死該死該死……

白憐在心底罵了起來,她現在隻想陪在師父身旁,然後和師父一起回去找三師妹她們。

這畢竟是孫浮光的道心,哪怕這個道心已經支離破碎,哪怕白憐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他還是輕易地捕捉到了白憐異常。

“其實……”

笑眯眯地坐在那兒的孫浮光斂去笑容,忽然開口說道。

“?”

來回踱步的白憐立刻停了下來,她疑惑地看向孫浮光。

孫浮光道:“我有一個辦法或許能讓你從這裏出去。”

“真的?”

白憐瞪大了眼睛。

她那有些煩躁的心漸漸平靜了下來。

她並未注意到孫浮光不再用貧道來稱呼自己。

孫浮光沒有馬上回答,他站了起來,他也沒有馬上看向白憐,而是在這大殿前的空地上走了起來。

一步,兩步……

他走得很慢。

白憐看見他眼底流露出懷念般的眼神。

她忽然意識到孫浮光是在回想自己在上陽仙宗經曆的歲月。

那是三千年的事吧,還真是久遠。

她便沒有去催孫浮光,打斷別人的回憶並不是一件禮貌的事。

孫浮光最後走到落於大殿門口的一個獸形石雕前。

啪。

他拍了拍石獸的後背,發出清脆的響聲。

“這是我們上陽仙宗的祖獸。”

滿是感慨的聲音隨著緩緩流動的氣流灌入白憐耳中。

白憐點了點頭。

那石獸威武非凡,稍微盯得久了,便覺得它好像活過來了一樣。

孫浮光忽的歎了口氣:“祖獸享有鎮獄王的名頭,但實際上它的性格與外貌完全相反,這世上找不出比它更溫柔的蒼空獸了。”

蒼空獸?

白憐有些羞愧,因為入道時間還不到七年,她能認出來的妖獸實在不多。

孫浮光目光溫柔:“我是六歲那年加入上陽仙宗的,那時候我的悟性極差,僅僅是一個不受器重的外門弟子。我修煉時遇到了瓶頸,同門師兄弟也嘲笑我,有一天晚上,我沿著後山的小路一直往前走。”

白憐靜靜地聽著。

她覺得自己應該對孫浮光的囉嗦感到煩躁,但實際上她一點也不煩躁。

她覺得這是某種儀式,很莊重的儀式,讓人生不出打斷的心思。

“我後來才知道那條路上設有三個陣法,別說是我這樣的菜鳥了,就是宗主要想走到路的盡頭也需要用宗主印開路。”

畢竟你後來成了上陽仙宗的宗主嘛。

白憐說:“所以是……”

“沒錯。”孫浮光笑著點點頭,“我也是過了很久後才知道的,從我踏上小路的那一瞬間起,祖獸就注意到我了。祖獸原本想用迷陣將我送出去,但在看到我懊惱的踢石子後,它就改變了主意……”

那天晚上。

月明星稀。

上陽仙宗的後山寂靜無聲。

沐浴著如水波般清澈的月光,踩著小路上森森的樹影,轉過幾株蒼翠的綠樹後,孫浮光來到了一個被夾在山崖間的空地上。

“那是我直到現在也就無法忘記的畫麵。”

紫氣、流水、碎石、螢火……

以及一隻趴在地上打嗬欠的“凶獸”!

啪嗒。

“我被嚇得連滾帶爬。”孫浮光哈哈大笑,“但是祖獸並沒有因我的冒犯之舉而生氣,它安撫我的情緒,指點我修行,還陪著我聊了一個時辰的天,它給我講述它的過去,給我講述祖師的過去。”

如果可以的話,真想再回到那時候啊。

“我並不是最特殊的那一個,上陽仙宗很多人都曾以類似的方式見過祖獸,但這份經曆徹底的改變了我的人生。為了能正大光明的與祖獸再見一麵,我竭盡全力讓自己成為了最特殊的那一個人。”

“……”

白憐覺得孫浮光的笑容有些眼熟,似乎就和她輕輕撫弄師妹的頭發時一樣。

用文字來形容,那或許就是【幸福】吧。

隻是後來那份幸福被打破了。

那一天。

仙人法身降臨了。

它捶破了上陽仙宗的護宗大陣,它帶來了無法逆轉的災難!

從孫浮光的講述中,白憐可以更清楚地得知那一戰有多慘烈。

說話時的孫浮光雙目通紅,他緊握雙拳,仿佛要紮穿自己的手掌。

“我什麽都做不到!”他用沙啞的聲音低吼道,“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所珍重的一切覆滅,看著那個法身在施惡後若無其事的離去。所以我恨,我恨那個仙人,我恨這莫名其妙的命運,我恨不公的天道,我恨這個世界,我恨……”

這一刻的孫浮光不再像之前那樣慈眉善目。

他咬牙切齒,他怒發衝冠,他就像一頭隨時有可能瘋魔的野獸。

白憐後退一步,完全擺好了要與孫浮光大戰一場的架勢。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孫浮光終於還是緩緩地鬆開了拳頭。

那一鬆,就鬆掉了他身上的全部戾氣。

隻是……

他身上的朝氣似乎也隨著戾氣一同走了。

他背朝白憐,他的腰微佝僂著,他看起來就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白憐微張著嘴。

她忽然有了一絲不好的預感。

“唉。”就聽孫浮光歎了口氣,“其實,我更恨的還是無能的我自己,我是上陽仙宗的宗主,但我連自己的宗門都守不住。”

白憐立刻說道:“這不是你的錯。”

孫浮光搖搖頭:“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用再費力開解我了,三千年了,該想的事我早就想通了。”

“……”

白憐無話可說。

她看見孫浮光轉向她。

她也看見孫浮光臉上重新綻放出前輩的笑容。

“其實這樣也好,因為那件事死去的人已經夠多了,沒必要再牽連更多無辜的人了。”

“可是……”

“我想死又死不了,這樣活著其實很無趣,我早就沒有未來了,留給我的隻有回憶。如果能在死後再為明州做一點貢獻,也算是回饋明州對上陽仙宗的養育之恩。”

果然。

“來吧,用你手中的那把劍刺穿我!”孫浮光張開雙臂,他毫無保留地將自己的胸膛露了出來,“這是我的道心,我若死了,它也有可能會跟著死去,這樣一來你就能離開了。運氣好,說不定還能阻止離恨鼎,畢竟這次的離恨潮是由我心中的的恨意引發的。”

白憐低頭看了自己手中的無垢劍一眼。

真的嗎。

真的隻要殺了孫浮光她就能從這裏出去了嗎?

看起來孫浮光已經完全放棄了抵抗,她隻需將劍往前一遞就能完成這個目標。

當然,前提是她得先衝破攔在身前的紅色光牆。

其實這也不難,一枚下品仙靈石足以助她打破隔閡了。

白憐的眼前浮現出師父和師妹們的笑臉,緊接著那些麵孔又被另一個她所取代。

她知道,她看見的是遊戲中的“白憐”。

如果是她的話,這時候肯定不會有任何猶豫。

殺個人而已,算啥?

但是……

白憐握劍的手輕顫了一下。

她不一樣!

她沒有那個白師姐那麽強大的內心。

她怕死,她也怕別人死。

在來到這個神秘莫測的世界之前,她隻是一個剛打開社會的大門,還沒來得及見識人世殘酷的宅。

她連殺魚、殺雞都不敢,更別說讓她去殺一個無辜的人。

哪怕她已經在這個世界闖**了近七年,哪怕她已經見識了無數殺戮和紛爭,哪怕她可以生氣地瘋狂用拳頭打人。

可她還是無法將自己的劍輕易地刺進一個本不該死的人身體裏。

要知道,迄今為止被她殺掉的人用一隻手都能數過來。

而且孫浮光也不能保證殺了他後就一定能離開這裏。

他死了,道心可不一定會消失。

真到了那時候,白憐知道自己肯定會後悔。

她明白。

孫浮光雖然口上說著自己不想活了,但實際情況並非如此。

否則他也不會一直徘徊在這裏了。

他之所以做出這樣的決定,僅僅是因為他看到她心神不寧。

“愧疚啊。”

白憐歎了口氣。

她忽然間有點不太明白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了。

是拯救師父沒錯吧?

既然是想拯救師父,那她為什麽要花心思考慮這些細枝末節呢?

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東西,推平一切攔在前麵的人或物,這樣不是更加輕鬆嗎?

白憐將係統界麵翻了出來。

那個【道德:沒有】明晃晃的極其紮眼。

其實從很久以前她就對此感到疑惑了,她倒不是想吐槽係統汙蔑她。

顯然這個係統的麵板是根據《諸神之戰》的遊戲界麵製作的。

而在《諸神之戰》裏,通常是用-10到10來衡量玩家的道德水平的。

白憐記得很清楚,要想解鎖師父純愛線,除了不能對師父師妹幹壞事,還必須時刻保持“白師姐”的道德水平在6點以上。

“隻是殺掉一個孫浮光也不至於讓我的真實道德水平掉到6點以下吧。”

白憐喃喃道。

她伸手按住自己的左胸。

她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在用力跳動,她似乎還能感受到來自師父的溫度。

她深吸一口氣。

她握緊了無垢劍。

她目視身形佝僂的孫浮光。

她上前一步。

她握劍的手最終又垂了下來。

那一瞬間,新的係統任務在她眼前冒了出來。

【任務一:殺掉孫浮光(完成獎勵:硬功+12)】

【任務二:另尋他路(完成獎勵:集中+8)】

“這算是在提醒我嗎?”

白憐低頭看向自己平實的胸口。

她忽然發現自己胸間掛著的吊墜在發光,那光芒溫柔得宛如師父的懷抱。

她緩緩將在吊墜中發光的東西,那是一盞燈。

白憐認出來了,那是她答應師父同行後係統獎勵的無夜燈。

她提著燈,她轉過身,她看向穀外。

隻見那無邊的黑暗中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條嶄新的道路。

是這樣啊。

白憐笑了笑。

她說:“我相信出路絕不止一條。”

“你……”

孫浮光還想說點什麽,白憐已經朝那條路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