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空其實沒有什麽自信。
否則他也不至於搞這些小手段,而是直接提劍殺到度仙門去了。
但他知道他不得不來。
從矛盾激化的那一刻起,留給他們的時間便不多了。
他如果什麽都不做,那麽等待他的便隻有死亡。
他若是選擇在這裏拚一把,那他或許還能覓得一線生機!
而且……
何不空閉上了眼睛。
外麵的世界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唯有這樣他才能更加清楚地窺見四周,才能更加深入的一層一層剝開自己。
他知道的。
他到這裏來不是為了什麽來自仙帝的命令。
在仙界時,他還需畏懼那些人三分。
可到了下界後,除了道星淵,劫法道便再也沒有人能製裁他。
而他若是選擇抽身而出,道星淵肯定會樂見其成。
但是啊。
“我已經沒有退路了。”
何不空暗歎一聲。
他的外表看起來依舊英俊瀟灑,但實際上他已經很老了。
身為一名準帝,他的記憶本該如磐石般難以磨滅。
可他不僅忘記了自己的過去,他連自己到底有多少歲也不記得了。
所有的變化出現在數十年前的某個早晨。
那一日。
沉浸於寂滅劍道中的他竟然睡著了。
這對一個在修仙之路上浸盈多年的人而言幾乎是不可能發生的事!
何不空喚出一麵水鏡,望著鏡中那個熟悉卻又陌生的人,他久久不能言語。
從額頭垂落的那一縷不是白發又是什麽?
“這一天也終於要來了嗎。”
他知道他大限將至。
這一切都和他修行的寂滅劍道有關。
若不能打破那道隔閡,他遲早會死在自己引以為傲的劍道之下。
雖然早有預料,可真當這一刻到來時何不空還是陷入了深深的恐懼之中。
那是名為死亡的夢魘!
他開始發瘋似的磨煉劍道。
他斬出一劍又一劍,每一劍都比上一劍更快。
【你看啊,這麽快的我怎麽可能老了啊!】
他開始嚐試各種花裏胡哨的服飾。
好不好看另說,隻要能讓他看起來更年輕就好。
他開始四處走動。
要知道曾經的他最喜歡的是清修,現在他隻想告訴其他人自己活力四射。
可這一切都沒有用。
當他披星戴月從外邊回家,隻要坐上一會兒他必然會睡著。
何不空心中滿是絕望,他感覺自己就站在一個沒有日月的黑暗荒野中,無論他往哪個方向看,他也找不到出路。
隻要突破至仙帝境界就能撕開這座囚籠,可成為仙帝又哪是靠執念能達成的?
原本他以為自己這一輩子就這樣結束了。
生得可笑,死得同樣可笑。
但那一天他忽然收到了命令,上頭的仙帝讓他“協助”道星淵尋找萬毒珠。
這消息對何不空而言黑暗中的一道驚雷。
【萬毒珠裏有一條完整的成帝之道】
驚雷劃破了夜空,照亮了黑夜。
他立刻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他此生僅有的機會!
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又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它溜走?
“我要狠狠地抓住它!”
何不空用力一握拳。
那一拳握碎了他心中的猶豫,也握碎了這片荒野。
霎時間,淩厲的狂風自虛無中誕生。
這一刻何不空的意誌前所未有的堅定,那股意誌化作了火焰,以他的道心為qi點,迅速蔓延向他的全身。
劍域,降臨!
幽藍色的火雨從虛無之中跌落。
被火雨包裹起來的何不空看起來就如同從幽冥之中歸來的君王。
他高大威武。
他冰冷無情。
他輕易間便撕碎了離恨潮。
那藍色火光照亮了安嵐平靜的麵孔,也照亮了不遠處的西武城。
“發生什麽事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西武城中的人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何不空不在乎那些“螻蟻”是怎麽想的,他的目標隻有“白憐”一人。
要想得到萬毒珠,這是他必須跨過的高山!
殺!
無窮劍氣飛射而出,便是山崩地裂的聲勢也不及這十一。
但安嵐隻是輕輕一揮手就將劍氣完全按了下去。
刷。
無形的勁氣宛如剪刀般在離恨潮上撕開一道巨大的口子。
何不空立刻避開。
他那流淌著藍光的眼眸死死地盯著安嵐。
因為外邊的各種傳言,他已經在心中將白憐的實力拔得很高了,但他萬萬沒想到他還是低估了白憐。
便是普通的九劫散仙要想與白憐打成平手恐怕都力有未逮。
該說白憐帝君不愧是白憐帝君嗎?
但是……
既然他都已經到這來了,他還有什麽好怕的?
“白憐!”
麵容冰冷的何不空忽然大喝了起來。
嗯?
安嵐疑惑地看看白憐,又看看何不空。
她沒搞錯,那個賊眉鼠眼的東西盯著的人確實是她。
還沒等她細究這裏邊的含義,何不空的聲音便再次響起了起來。
“我是為了萬毒珠而來的,我可以再給你一個機會,如果你現在將萬毒珠交出來,我立刻帶著離恨鼎從這裏離開,永遠不回來。”
安嵐不禁皺起了眉。
老實說這對她而言是很“新奇”的體驗。
她已經忘記自己有多長時間沒被威脅過了。
兩百年,三百年,還是更久?
算了。
時間什麽的根本不重要!
當她初入仙界時,有很多人威脅過她,其中不乏仙帝,但後來那些人全都她捅死了。
當她成為天尊之後,便再也沒有人敢威脅她。
威脅一個天尊?
“嗬。”
安嵐冷哼了一聲。
她可以包容白憐對她的冒犯,哪怕白憐摸過她的胸,也摸過她的屁股,還曾騎在她身上。
但這不代表她會容忍一個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猴子。
她目光冰冷的盯著何不空,用沒有半點感情的聲音說道:“誰給你在我麵前狂吠的權力?”
嘶!
那一刹那何不空感覺自己被一枚冰箭射中,他的神魂幾乎被凍結。
這就是仙帝的神魂對他造成的壓迫嗎?
他仿佛看見了一座山,他身體顫抖,隻想立刻扭頭逃走。
但是他不可能逃得走的,留給他的路隻有向前這一條了。
何不空將萬千劍光全都拘禁於右手之中。
他大聲說話,既像是在對“白憐”做宣言,又像是在鼓勵自己。
“我絕不會死在這裏,我的路才剛走了一半!”
安嵐的臉頰微微鼓起。
她很生氣。
草泥馬!
誰管你死不死啊,我現在隻想知道白憐的意識到底去哪裏了。
何不空並未察覺到安嵐的異常,他說話的聲音愈發激昂。
“今日我一定會從這片荒原中走出去,這天上地下沒有人可以阻止我,道星淵不行,白憐不行,天道也不行!”
“?!”
好大的口氣!
安嵐被何不空的氣勢嚇到了。
她也挺喜歡說騷話的,但她最多也就是把輪回拉出來鞭撻一下,她可從沒說過自己要掐天道的脖子。
那能嗎?
沒這個能力知道嗎。
若不能超越彼岸,又何談將天道踩在腳下?
此刻。
何不空突然動了。
他用他全部的勇氣與希望作為利刃狠狠地刺向安嵐。
萬丈劍芒平地起!
那劍芒如風如雨如雲如驚雷。
它居於天地之間,它行於黑天之下。
它無形,它又有形。
它一出手就將黃沙鋪就的荒野直接從大千世界中切割了出去。
“準帝?”
安嵐怔了一下。
她忽然感到一陣後怕,若不是之前道星淵透露了萬劫煉心法的存在,這回她絕不會“死皮賴臉”地纏著白憐一起過來。
若是沒有她在,以白憐現在的實力,哪怕強吞三枚下品仙靈石也不可能戰勝這個人。
真到了那時,就算她察覺到異常,等她趕過來白憐也很可能已經沒了。
白憐要是沒了……
安嵐無法想象那樣的未來是怎樣的。
她環顧四周,或許她的天空也會變得如這黑夜一般吧。
她轉過身,像逗弄貓咪一樣捏了捏白憐的臉頰,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
“我會一直在這裏陪你,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
聲音落下的瞬間,安嵐緩緩朝側後方伸出右手。
她的動作輕柔地像是在和人招手。
然而令所有人都感到震撼的一幕就這樣發生了!
“那是?”
何不空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分明看見安嵐的掌心出現了柔和的白光。
那白光就好似天地初開時的第一縷光。
它迅速朝著四麵八方擴散,它蓋過了安嵐,蓋過了白憐,蓋過了沙地,蓋過了劍芒,蓋過了何不空,最後蓋過了這片黑夜!
於是。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安嵐用宛如冰湖般平靜的眼神望著白憐。
何不空感覺自己陷入了泥潭。
留守在西武城中的蘇幼微和紅衣緊張地握住了對方的手。
更多人在那白光的刺激下不得不捂住眼睛。
就算是遠在千裏之外的劫法道其他成員這時候也紛紛從石室中衝了出去。
望著那宛如星辰炸裂版明亮的光芒,他們麵麵相覷。
該不會何不空就這樣死在了白憐手中吧?
那……
他們突然有些後悔了。
何不空這倒下的未免也太快了點,根本沒起到拖延白憐的作用。
早知如此還不如阻止他出去。
實際上何不空還活著,但他的狀況並不好。
他攢下的劍域在白光的侵蝕下一觸即潰,他的身體也開始緩慢溶解,更讓他感到絕望的是他根本無法掙脫束縛。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吃”掉。
“不不不不不……”
何不空用力地搖起了頭。
還不是時候。
他還沒有拿到萬毒珠,他還沒有成為仙帝。
明明蘇幼微就在白憐背後的那座城裏,隻要他能跨過白憐,他就有極大地概率可以奪取那條道打破寂滅劍道給他的枷鎖。
他怎麽能夠死在這裏?
動啊,何不空,動啊!
他緊咬牙關,試圖將疼痛化作重新站起來的力量。
但是,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
【難道我真的就要死在這裏了嗎?】
當死亡離得越近,何不空的腦袋反而愈加清醒。
他在賭。
從他選擇下來起,他就在賭。
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搞一波大的。
在神念的驅使下,一個紫色晶體飄了出來。
這是由仙帝用大道之力打造的空之晶,它裏麵封存著一粒蝕塵沙。
這是何不空最後的底牌了。
蝕塵沙雖然可以滅殺仙帝,但它要求的條件非常苛刻。
它隻有在接觸到仙帝身體之時才能腐蝕仙帝的神魂。
而要想將一粒隨時有可能傷到自己的沙子扔到仙帝身上去又豈是那麽容易的事?
但現在何不空根本不考慮這種事了。
他若賭輸了,能拉著白憐一起去死那也不算虧。
去吧,我最後的希望!
啪。
空之晶在神念的衝擊下瞬間碎裂,呼嘯的狂風從裂痕中吹了出來。
碎裂的晶片眨眼間就被吹散,最後**出來的是一粒深褐色的細沙。
這就是蝕塵沙!
它看似平凡,但從它裏麵迸射而出的腐蝕之力就像饑餓的野獸。
無論是安嵐揮灑出來的靈力,還是離恨潮,隻要被觸碰到,立刻就會被從此世抹去。
何不空那本就破碎的身軀此時更是鮮血橫流,如同巨浪上沉浮的小船,隨時有可能傾覆。
但他反而笑了出來。
他又能動了!
與他相對的是,原本占盡上風的“白憐”不知為何不動了,她呆呆的站在原地,就像被人施加了定身術一樣。
懂了!
何不空的目光落在那個比較小的白憐身上。
白憐是在守護自己的那個分身!
她肯定是在謀劃著什麽,而那個分身就是她的計劃的關鍵,為了那個分身她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哈哈哈……”
何不空放肆大笑了起來。
他賭贏了!
他竟然在絕望之際抓住了白憐的弱點。
白憐的帝君之名源自她前世的修為,可現在的她離人仙境都還差得遠。
白憐啊白憐,聰明反被聰明誤,這次我倒要看看你該如何掙紮!
“哈↑哈↑哈↑哈↑”何不空笑得前所未有的張狂,“這是連仙帝都可以弑殺的蝕塵沙,白憐,你死定了!”
安嵐一言不發。
她很想跳上去給何不空兩嘴巴。
但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她必須護著白憐的身體,她還得想辦法將白憐的意識找回來。
安嵐咬了咬牙。
等我忙完這一切,我要把你的過去、現在和未來全都碾碎,讓你再也沒有任何複活的可能!
狠狠地在心底發完誓後,她猛地轉過身,然後張開雙臂,就這樣當著何不空的麵將白憐直接抱緊了自己懷裏。
換作以往,她要想完成這一步操作還有些困難。
但如今的白憐身高還不如她,她要抱住白憐可以說是輕輕鬆鬆。
她擋住了白憐,擋得沒有露出一點破綻。
她貼住了白憐,貼得兩人之間幾乎沒有任何縫隙。
感受著白憐身上的些許熱量,安嵐的心跳速度不由自主地加快。
這似乎是第一次?
她說:“這是你欠我的。”
溫熱的氣流便這樣傾吐在白憐的耳垂上。
安嵐下意識地按住了白憐的臀部,她想讓自己和白憐貼得更緊。
“以後一定要加倍給我還回來!”
她知道白憐聽不見,所以她才敢說。
她也知道白憐感受不到,所以她張開了嘴。
當蝕塵沙吹出的風落在她後背上的瞬間,她輕輕地咬住了白憐的耳垂。
這一刹那似乎化作了永恒!
天地為之而寂靜,這世間再無喧囂和吵鬧。
安嵐的心裏浮現出一首很久很久以前不知在何處聽過的詩——
上邪。
我欲與君相知,
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
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
乃敢與君絕。
……
何不空依舊在冷笑。
蝕塵沙是向著“白憐”飄過去的,雖然他也受到了影響,但隻要一切順利,“白憐”一定會先他一步死去,到時候他的機會就來了。
“我得再加點砝碼。”
為了防止出現意外,何不空立刻聯絡留在石室裏的其他人。
他簡單介紹了一下自己這邊的情況,然後發起了戰鬥總動員。
【圍殺白憐,就在今日!!!】
石室門口,劫法道一眾成員麵麵相覷。
沒有人說話。
氣氛稍顯詭異。
就這樣,數息後,一個麵容陰沉的修仙者高高舉起了右臂,他放聲大喊:
“圍殺白憐,就在今日!”
明明隻是簡單地重複一遍何不空的話,但這句話就如同燎原之火般瞬間點燃了其他人的戰意。
燃起來了!
尼瑪的!
連何不空這種老陰比都甘願為了奪取萬毒珠而和白憐玩命,他們又有什麽好退縮的。
這或許是他們距離成功最近的一刻了。
隻要他們能夠眾誌成城,協助何不空將白憐絞殺,萬毒珠將唾手可得。
此時不衝,更待何時?
過了這村可就沒有這店了。
“圍殺白憐,就在今日!”
此刻,又有一個修仙者舉起了右手。
在他的帶動下,其餘人也紛紛響應起了何不空的號召。
“圍殺白憐,圍殺白憐,圍殺……”
響亮的口號聲在濃墨般的夜色中徘徊。
這份熱情越漲越高,最後,在一番短暫的商量後,他們留下一人看著離恨鼎,其他人齊刷刷地朝著何不空所在的地方飛了過去。
黑不溜秋的離恨潮中出現了一條赤紅色的長龍。
這長龍自西方而來,哪怕相隔千百裏,西武城中困著的人也都看得一清二楚。
但他們現在關注的不是這個。
“破,破開了!”
驚叫聲響起。
但見西城門附近,原本的白色光罩破了一個口子,離恨潮湧了進來。
危機。
再次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