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幽鬼而言,這條路前所未有的難走。
不是因為這條路很長,也不是因為他的身體隨時有可能崩潰。
用通俗的話來說,他就是在玩一款辣雞遊戲。
在正常的遊戲裏。
你可以按照遊戲提示一關一關的闖,一個boss一個boss的打,一個角色一個角色的攻略……
每當進度條漲到100%時,就意味著你又在遊戲裏獲得了新的提升。
那一瞬間所迸射而出的成就感完全可以擊敗旅途中的枯燥。
可現在這“遊戲”不同。
由於眼睛再也無法睜開。
也由於神識再也無法鋪開。
更由於耳邊充斥著的永遠是呼嘯的北風聲。
當幽鬼拖著殘破的身軀在冰原上前進時,他幾乎得不到任何反饋。
他翻過冰丘,他從雪穀中艱難地爬了出來,他還兩次跌入冰窟深處。
當他跨過這些困難後,他依舊無法快樂。
因為攔在他前麵的仍然是看不見盡頭的黑暗!
他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裏。
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走到了路。
更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在死之前來到海棠春苑。
那黑暗就像張開的深淵巨口,他稍有不慎就會被囫圇吞下去。
可不要以為那張嘴裏很溫暖很潮濕很舒服。
那裏啊。
是地獄!
是恐懼和絕望交織的地獄!
僅僅是與它對視一眼,幽鬼就感覺自己的神魂快要被撕扯成碎片了。
行進中,他的耳邊還數次響起了少女的聲音。
“已經不用再戰鬥了。”
“停下來吧,承諾什麽的已經無所謂了,我不會怪罪你的。”
“就留在這裏陪我不也挺好的嗎?”
也是。
或許直接找個地方躺下,等待身體裏的最後一絲熱度消散就不用再與恐懼和絕望相伴了。
那時候,他找了個厚實的冰麵坐了下來。
緊繃的肌肉一旦放鬆,他就感覺自己被熱潮所緊緊包裹。
那是何等的舒服的體驗啊!
幽鬼的眼睛依舊無法睜開,但他卻透過黑暗看見了燦爛的春光。
眼前。
冰原不再是冰原。
雪山不再是雪山。
綠柳在溫暖的溪水邊隨風飄搖。
三五個孩子追逐打鬧。
在離他不過三尺遠的地方,披著一件素雅輕紗的少女娉婷而立。
她還是當年那副模樣。
那淡紫色的長發上散發著沁人心脾的清香。
少女不說話,幽鬼便也不說話。
他緩緩閉上眼睛。
人生的最後一點時光,他要將這副畫麵刻進自己的神魂深處。
可就在這片春風中,一隻手輕輕敲打著他的肩膀。
“還沒有到睡著的時候。”
“嗯?”
“還沒有到睡著的時候。”
依舊是那句話。
幽鬼的腰杆漸漸挺直。
他……
剛才真的要睡著了嗎?
幽鬼重新“睜開”眼睛,這時候春光沒有了,少女也沒有了,他依舊處在黑暗中,他的耳邊仍然是呼嘯的北風。
可一切又與之前完全不同。
他的神識明明已經無法外放,他卻能感覺到自己正前方站著一個看不見的人!
那個人在對他說:“往這邊走。”
“你……”
幽鬼的身體劇烈顫抖了起來。
他想起來了!
少女曾對他說過,當她被不死的詛咒困擾時,一直有一個看不見的朋友在支撐著她。
而後來少女之所以會選擇了解自己的生命,也是因為那個看不見的朋友消失了。
“為什麽?”
幽鬼沒有依著那個“人”的指示前進。
他拽緊雙拳,竭盡全力呐喊,那聲音裏有七分憤怒和三分不解。
但他的所作所為不過是徒耗力氣罷了。
回應他的隻有風雪聲。
他就這樣站著,站了許久,最還是不得不妥協。
走吧。
趁著他還有最後一點力氣。
幽鬼緊握著藏於袖中的蕪穢如刀。
他如同行屍走肉般緊隨在那個看不見的人身後。
就這樣。
剩下的路途,他再也沒有掉進危險的地方。
他還遇見了一行人,從那些人嘴裏他得知海棠春苑就在前邊。
幽鬼停了下來。
那個看不見的人也停下來等他。
他不知道自己該哭還是該笑。
“既如此,為何當初不一直留在她身邊呢?現在再來補救,也已經無法挽回她了。”
“……”
她?
緊跟在幽鬼身後的女修皺了皺眉。
她似乎猜錯了。
支撐幽鬼身體的似乎並不是對冥王殿的忠誠。
那這個問題就有些深奧了,她並不是很能理解這一切。
但這並不妨礙她覺得那道佝僂的身影看起來無比高大。
明明她一指頭就能碾死現在的幽鬼,她心中卻一直有個聲音告訴她幽鬼不可戰勝。
片刻後。
一陣虛無之風自站在青銅穀外的幽鬼周圍刮了起來。
連走路都困難的幽鬼飄了起來,像被繩子牽著的風箏一樣緩緩落了下去。
女修瞳孔一縮。
“他燃燒了自己的神魂?!”
這豈不是意味著幽鬼已經走在了死亡之路上?
隻等神魂被燃燒殆盡,這世上就再也沒有幽鬼了。
可就他現在這狀態,哪怕燃燒神魂也不可能對江荊造成任何傷害。
女修猶豫是否要繼續跟上去。
直到她看見幽鬼一頭紮進那座宮殿。
那一瞬間,就如石子跌入平靜的潭麵那樣,柔和的白光如波浪般自宮殿大門**漾開來。
一圈。
又一圈。
數息後,整座宮殿都亮了起來。
但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宮殿門口的燭龍雕像了。
那本就散發著幽光的龍瞳變得愈發敞亮,就仿佛那座雕像突然活過來了一樣。
“進去看看!”
女修咬了咬牙。
她縱身一躍,不一會兒便閃進了宮殿裏。
……
天空中怪獸咆哮。
刺眼的紅光中裹挾著凶厲至極的氣息。
看起來就像一柄染滿了鮮血的重錘,隨時有可能重重地敲打下來。
但令白憐感到驚奇的是,直到她體內的經脈和丹田完全張開,呈現出一種可以包容海量靈力注入的開放狀態時,江荊依舊沒有發起進一步的進攻。
“?”
這是江荊被她的“王霸之氣”給震住了,還是說他也在暗戳戳地謀劃著什麽?
白憐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這並不是什麽大問題。
她最擅長在想不通的時候放棄思考了!
任爾東西南北風,她隻需做好自己就夠了。
從常理上來說其實白憐無需與江荊交手。
畢竟她的目的不是要殺了江荊,而是要將冥王殿主帶回去。
她隻需看準機會將冥王殿主搶到手,然後迅速跑路就好。
可問題關鍵在於她的真實修為和江荊差了好幾個量級。
想跑?
哪有那麽簡單。
一旦被江荊追上,她還是得依靠吞噬下品仙靈石才能與江荊周旋。
這樣一來又有問題了。
那時候江荊必然會明白她一直是在虛張聲勢。
若是江荊選擇與她硬碰硬,那她倒還有幾分勝算。
若是江荊選擇閉而不戰,也無需避太久,隻要等到仙靈石的力量自然耗盡,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她俘虜。
那場景挺嚇人的。
白憐看得出來江荊對巫後有非常深的恨意。
也不知為何江荊將她認做了巫後。
總之,在這種局麵下,一旦她落在江荊手中,恐怕還真要應了反派常喜歡說的那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精神折磨~
身體淩辱~
意誌打壓~
白憐一下子就想出了幾十種比《諸神之戰》裏的“羞辱”場景更加邪惡的畫麵。
好家夥。
這要是評起級來,18x估摸著還有點遭不住,隻有21x才算合理。
所以逃是肯定不能逃的。
經曆不少事情後,白憐深知氣勢對戰鬥的影響有多大。
增強自己,虛弱對手。
隻要她不露出破綻來,那麽在她出手前,她就是這裏毫無爭議的王!
就是說啊。
白憐得繼續加強氣勢。
加強到可以撼動這座宮殿。
加強到可以使星河震**。
加強到可以打破橫亙在眼前的仙界大山!
此刻。
白憐望向江荊的那隻右眼忽然間迸射出璀璨的銀色光芒。
特效,全開!
千幻真眼,起!
霎時間,她那恍如星空的藍色眼瞳忽然一分為二。
不過片刻那大半重疊於一起的兩個瞳孔又散作漫天星點。
其中最耀眼的莫過於白憐眼角的那枚★了。
伴隨這華麗且震撼的演出一同浮現的則是一個在白憐身後張開的巨大星月圓盤。
那星不是普通的星。
那月也不是普通的月。
它們仿佛是被白憐親手從九天之上摘下來的玩物。
它們順著星盤的軌跡緩緩運轉。
一息。
一日。
一年。
一個紀元。
俯瞰萬古,見慣生死!
“嘶——”
江荊倒吸一口涼氣。
他曾無數次聽說白憐戰鬥時的動靜可以撼動星河。
可直到真正親眼看到這一幕他才知道這是多麽恐怖的場景!
白憐腳下踩著的是萬頃波濤。
白憐頭頂掛著的則是出璀璨無邊的星河。
星河與大海在肉眼可見的邊緣連成一片,那儼然就是由領域所構建出來的巨大囚籠。
這片囚籠的最中心站著的便是白憐。
她是此世之主宰!
她是從荒古之中歸來的神明!
夫諸在海上騰躍,牽動一道道衝天而起的水柱恭賀她的降臨。
無盡星辰在夜空和海平麵上流轉,如同前來聆聽神明講道的求道者。
某一刻。
江荊突然發現白憐變成了光。
他立身於銀白色的世界裏,他僅僅是向著白憐所在的位置看上一眼,他就覺得自己神魂快要被凍結成冰了。
“這就是一位大帝所掌握的領域嗎?”
江荊驚慌失措地低下了頭。
不行。
他必須頂住。
他絕不能讓白憐看穿他的真實意圖,否則他將沒有半點生還的希望。
白憐感受到了疼痛。
這感覺與上回她用無垢劍斬殺海獸時一模一樣。
雖然她的修為提升了許多,但痛感沒有半點減少。
“再多來幾次,光是疼痛就足以讓我失去行動能力吧?”
屏蔽五感也沒用。
因為疼痛來自她身上的每一部分。
即便是她的神魂在仙靈力的衝擊下也開始扭曲。
不過白憐並不關注這個。
她隻是忽然意識到,在仙靈石的協助下,她的特效的表現力竟也比平時強了十倍不止。
“這可以說是意外收獲麽?”
白憐的嘴角強行擠出一絲笑容。
她緩緩抬起右手。
輕輕握拳。
然後將右手停放在兩胸之間。
這時候,她想起了師父,想起了師妹,也想起了司雲裳等人。
她想起的不僅僅是她們的麵孔,還有與她們說過的每一句,以及與她們做過的每一件事。
每想起一點東西,她那冷冰冰的心就會有些許轉變。
最後停留在她腦海中的是縮在牆角沉悶得不說話佟謠。
其實。
她雖然不是蘿莉控,她雖然總是抱怨佟師妹在外邊給她造謠。
但你真問起來,那她還是得老實承認。
“沒錯,我對佟師妹有好感!”
至於那份好感從何而來……
白憐也說不清楚。
但肯定與心中負罪感無關。
這份感情似乎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了,久到她無法追溯。
一如春雨。
潤物細無聲。
反正就是在數年的相處後,某一天她忽然意識到了。
【和佟師妹待在一起挺開心的】
【我想看她被我欺負時的表情】
【如果能一直這樣過下去,應該不差吧】
一定不會差的。
那裏不是地獄,而是春日裏的山間小屋。
恬靜,舒適,優雅。
為了讓所有的夢想都變成現實,首先她要做的就是從這片地獄中活著走出去!
“我不能死。”
“我也不會死。”
念叨之中,白憐眼底的銀色星點變得越來越燦爛。
當她開始召喚無垢劍時,她還發覺自己的心口竟然第一次湧現出如常人一般的熱度。
“這……”
是好消息不是嗎?
白憐微笑著仰起頭。
她毫無怯懦地與江荊對視。
她說:“我對你沒有什麽恨意,你我之間本也不該有仇恨。”
“……”
江荊緊咬尖牙。
放你娘的狗屁!
老子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和碧月劍尊脫不了關係,但你和仙元大帝也別想甩鍋。
白憐不去管江荊想什麽。
她仍自顧自地說著心裏話。
“但因為你,我在意的人突然不笑了,她甚至有可能永遠都不會再笑了。”
白憐用無比認真的眼神盯著江荊。
她還用沒有任何感情波動的聲音說著其實很羞恥的話。
“我想看她笑!”
“我想看她發自真心的笑!”
江荊和黑煞主紛紛瞪大眼睛。
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白憐繼續道:
“我想和她一起並肩走在前往清羽峰的山路上!”
“我想和她一起在瓊明峰頂看夕陽!”
“我想陪她走小時候走過的每一條路!”
“我想幫她找回曾經的家!”
“我還想輕輕撫摸她的頭發!”
“我更想對她說——
“師姐回來了,師姐並沒有食言!”
“所以……”
鏘。
白憐的右手忽然輕輕往前一抽。
虛空震動。
水波流轉。
一個造型精致且秀氣的劍柄便這樣自她的胸口中浮現出來。
是無垢劍!
“我有一劍。”白憐道,“它或許不能開天,不能覆海,不能斬除妖邪,但它能幫助我做讓她笑的事!”
這許是最沒有氣勢的戰鬥宣言。
但它一定是最能描述白憐心情的感言!
在那個“事”字落下的一瞬間,無垢劍也被白憐完整地抽了出來。
於是。
環繞在她身體周圍的那些星辰與水波立刻鼓噪了起來。
它們翻湧。
它們閃爍。
它們跳躍。
它們在為王的誕生獻上賀禮!
轟!
殺意突然奔湧。
恢弘恐怖的氣勢自白憐那隻散布著銀色星點的千幻真眼中噴射而出。
此時無招勝有招。
隻一瞬間,那牢固得宛如鐵桶陣一樣的赤紅地獄就被衝出來一個巨大的窟窿。
氣勢驟破,江荊的身體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白憐的戰鬥方式與他印象中的巫後完全不同。
但他知道他惹上大麻煩了。
不能遲疑。
也沒法再遲疑了。
“上!”
他大喝一聲。
在他的指揮下,盤旋於赤紅地獄之中的數十隻怪物咆哮著朝白憐飛了過去。
紅雲滾滾。
也就是這座宮殿有著能鎮壓渡劫期強者的可怕實力,否則這一瞬間的衝擊就能讓方圓萬裏的大地翻轉。
可這一切對現在的白憐來說都不算什麽。
疼痛?
痛得過來自體內的撕裂嗎?
她提著無垢劍朝祭壇衝了上去。
留給她的時間並不多,所以她絕無和那些怪物糾纏的想法。
她要在第一時間衝到祭壇上,然後如同那日斬殺海獸般將江荊磨滅。
撕拉——
無垢劍一舞,萬千星河奔湧,攔在白憐麵前的一隻怪物立刻被斬成無數碎片。
那怪物也不是吃素的。
它身體碎了,但生機猶在。
一滴黑血蠕動,隻一息時間它就又重新凝聚出半個身子來。
但也就到此為止了。
砰!
一隻靈巧白皙的拳頭從左側殺出,如同大錘般砸在怪物頭上。
“死!”
白憐輕念一聲,就像是在誦讀詛咒。
下一刻那怪物的身體又炸做了千萬塊。
隻是這回它落入了千幻真眼編織的過去之主領域裏。
在那個時空錯亂的古怪“世界”中,它再也沒有了尋回本源的可能,它被黑霧纏身,轉眼間就被抹去了存在的痕跡。
白憐沒有片刻停留,哪怕再怎麽疼痛,她也麵不改色地繼續朝祭壇發起衝鋒。
江荊咽了口唾沫。
就是這樣的壓製力!
當初巫後也是這樣教訓他的!
他……
用正常的方法他不可能打得過巫後。
但是機會也就在這裏。
江荊驚喜地發現白憐的注意完全落在他身上了。
就是現在!
他大喝一聲:“快將冥王殿主投入幽冥之路!”
僅依靠冥王殿主並不能完全將幽冥之路打開,但那也足以使裏麵被封印的怪物探出部分身體來了。
巫後雖然厲害,但麵對那種怪物也絕不可能輕鬆應對。
那就是他翻盤的機會。
隻要操作得當,他甚至有可能控製夜刀魔,一舉突破至仙帝境界。
江山依舊燦爛,如今卻要換了主人!
江荊鋪開萬千神符去硬抗白憐斬出的帶著月輪的劍訣。
他一邊鋪,還一邊狂放地大笑:“巫後,你要為你的傲慢付出代……”
在星月奇景將神符構築的盾牌砸碎的瞬間,江荊的聲音戛然而止。
不對勁!
他猛地扭過頭。
震**的視野裏,他看見黑煞主愣在原地,根本沒有要將冥王殿主投入幽冥之路的意思。
“你……”
江荊怒火噴湧。
你瘋了嗎?
你以為你這時候做出背叛我的舉動就會被巫後原諒嗎?
他差點被氣吐血。
在短暫的愣神後黑煞主顯然也意識到這點。
“扔,我馬上扔。”
他一步跨到了幽冥之路的封印口附近,然後將冥王殿主重重地砸了下去。
霎時間。
深藍色的光芒在石地板上浮現出來。
明明事情看起來還算順利,但在望著那詭異的符文,江荊心裏莫名地湧起了一股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