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的劍曾經很鋒利。

但他現在握著的劍在白憐看來就和麵條一樣軟趴趴的。

白憐甚至都不必出手去揍他。

當當!

用力劈砍幾次後,從劍上傳來的反彈力讓顧九後仰直接摔倒在地上。

“……”

他呆愣愣地望著手中那把劍。

劍刃不翼而飛,隻剩下那根不到一尺長的黑色劍柄。

斷了。

他的劍又斷了。

但這一次他不會認輸。

無論白憐說什麽,隻要他還沒有死,他就絕不會讓白憐碰他妹妹!

懷揣著這樣的執念,顧九像個瘋子似的用斷劍刺向了白憐。

“放開我妹妹!”

當——

斷劍紮在白憐的手背上,連一個紅印都未能留下。

顧九再次踉踉蹌蹌地摔倒在地上。

這一摔他直接摔破了頭,鮮血順著眼角淌了下來,讓他看起來頗有些猙獰。

白憐皺了皺眉。

顧九的腦子果然已經不太好使了。

她這回明明什麽都沒做,但他卻仿佛和她結下了生死大仇一般凶厲。

白憐抬起了右手,她可沒時間在這裏和顧九慢慢探討兄妹之情。

不過在她出手前那隻小狐狸開口喊道:“再這樣下去你會死的!”

顧九停了下來。

他別過頭,眼神無比堅定,一字一頓道。

“為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

是對那個叫玉娘的女孩子說的吧。

小狐狸後退了一步。

她心底沒有湧起任何感動,隻覺得恐懼,這扭曲的東西真的是愛嗎?

顧九又朝白憐衝了過去。

眼見著白憐要給顧九通一通腦子了,小狐狸趕緊衝了出去。

她攔在白憐與顧九中間,不管怎麽說顧九救了她,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顧九白白送死。

“玉娘……”

顧九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白憐用龍氣壓在了地上。

小狐狸立刻用哀求的眼神望著白憐:“能不能饒他一命?”

白憐道:“等他清醒過來他就會殺了你!”

“為什麽?”

小狐狸滿臉不解。

“他是千劍城的人。”

“千劍城?”

“你沒聽說過?”

“沒。”

小狐狸搖搖頭。

白憐道:“千劍城的人大都是偏執的瘋子,顧九的執念就是要殺盡天下所有妖獸。”

“啊?”

小狐狸被嚇了一跳。

如果白憐沒說錯,那她剛才豈不是在鬼門關前起舞?

白憐向她講述了顧九幼時的經曆。

小狐狸一下子就明白了。

她喃喃道:“難怪他在提到玉娘這個名字時又是欣喜,又是自責,難怪他在帶我去‘山洞’時說那裏沒有狐妖,很安全。”

顧九認為妹妹的死全是他的錯,他若不救那隻白狐,就不會有後麵的慘劇了。

要想解這個局,隻有將他妹妹複活才行。

但人死又豈是那麽容易複活的?

因此顧九跌入了一個永遠也不可能爬出來的黑洞裏。

那個洞既不溫暖,也不曲折。

它直上直下,輕易間便可探底,但裏麵包含的隻有死一般的沉寂和徹骨的冰寒。

白憐道:“我帶你去其他地方吧,免得到時候出什麽意外,就讓他一個人在這裏發瘋得了。”

小狐狸遲疑道:“他把我誤認為他妹妹了,說不定我可以幫他走出困境。”

“你那個沒用。”白憐搖頭。

“說不定有用呢。”

“就算你的陪伴能幫他暫時走出困境,可等他一清醒,他立刻就會意識到他妹妹已經死了,然後就又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小狐狸張了張嘴。

這是一個死循環。

但這個死循環真的無法跳出來嗎?

白憐擺了擺手:“走吧,我還趕著去對付那些血魔,沒時間陪你們繼續在這裏磨嘰了。”

“可是……”

“你覺得他很可憐?”

小狐狸點點頭。

白憐道:“被他殺掉的那些無辜的妖獸不可憐嗎?”

小狐狸張了張嘴,她的臉色稍有些沉重:“可憐。”

“那不就完事了?”

“我……”

小狐狸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顧九救了她,但這不足以掩蓋他身上的罪孽,因此她無力辯駁。

“走吧。”

小狐狸默默點頭。

白憐輕輕一卷將她帶到了天上。

雲層之上,小狐狸低頭望了一眼從地上爬起來的顧九。

因為隔得很遠,她聽不見顧九在喊什麽,她隻看顧九開始奔跑。

他是那樣的渺小,他又是那樣的執著。

“唉——”

小狐狸忽然歎了口氣。

“其實我也不僅僅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在某些方麵,他和我哥很像。”

白憐默默聽著。

在做一個合格聽眾這方麵她是相當有經驗的。

“我哥非常寵我,從小到大,有什麽好東西他都會先留給我,隻是那時候的我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這一切,一句感謝也沒說。”

“後來呢?”

小狐狸緊咬著下唇,她的視線逐漸飄遠,傷心的往事重新浮上心頭。

“後來我也沒來得及說感謝,直到我哥永遠離我而去,我才意識到他對我而言有多重要。”

那年。

東神洲陷入大亂。

她們生活的地方也遭到了大量血魔的進攻。

為了種族的延續,她們沒有退路,唯有拿起武器來捍衛自己的家園。

血魔的單體實力並不突出,但它們的數量實在是太多了。

無數妖獸在此戰中隕落,到最後,她們不得不轉變策略。

她們將血魔引誘至一個荒廢的小千世界裏,然後以眾多妖獸為祭品,行天誅之策,將那些血魔封印在小千世界裏。

“我當時也是獻祭的祭品之一,可就在陣法發動時,我哥將我推了出去,他頂替了我的位置。”

白光衝天而起,如迸射的粘稠膠水,將小千世界的出口堵了起來。

這層膜看似很薄,卻堅韌無比。

那些血魔想盡了辦法,針紮、刀劈、槍捅、焚燒……

什麽招數都用上了,但它們還是無法撼動那層薄膜。

“危機就這樣解除了。”小狐狸歎息道。

白憐愕然。

等等。

倘若這隻狐妖沒說謊。

“那你豈不是已經活了上萬年?”

開玩笑的吧!

她看小狐狸的修為也才剛到金丹期。

修仙者順利渡過天雷劫,便能增壽五百載,也就是說,一個正常的金丹期修仙者能活600歲。

就算他磕了延年益壽的丹藥,最多也隻能活一千年。

畢竟吃藥是有極限的!

除非吃藥之人超越了金丹期的極限,突破到元嬰期才能繼續增加壽命。

小狐狸一驚:“有這麽久了嗎?”

白憐問道:“你自己也不清楚情況?”

小狐狸道:“我沒想到過去這麽久了,在被我哥推開時,我不小心跌入到那個小千世界與東神洲之間的罅隙裏,那裏的時間近乎凍結。不久前小千世界出口的那層封印被解除了,我就從那裏逃出來了。”

“所以你身上的傷……”

“是一萬年前被血魔所傷。”

小狐狸的聲音越來越小,她沉悶地看著腳下飛速倒退的大地。

她以為時間並未過去太久,但是……

彈指一萬年。

哪有什麽萬丈豪情,她有的隻是茫然與不知所措。

好友、家人、家、仇敵,她討厭的一切,她喜歡的一切,都變成了曆史。

寫在紙上,埋在地下。

在這裏,她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小狐狸突然覺得天上的風很大,而這風吹在身上又比冬季的北風還要寒冷。

“回不去了。”

她苦笑著,笑著笑著眼眶裏就噙滿了淚水。

她以為她失去的隻有哥哥,實際上她失去了所有。

時間最殺人啊。

白憐遠眺天邊的血色。

近了。

馬上就要到那個小千世界附近了。

她先落地將小狐狸放了下來,在囑托她不要亂跑後才繼續前進。

悲劇不會重演了。

憑她手中所持龍氣,那些血魔縱然狠厲也無濟於事。

一千個來,一千個死!

小狐狸呆呆地望著白憐背影。

血色天穹下,白憐宛如戰神,每一拳落下都能幹死一隻血魔。

某一刻。

她身後傳來了滿是驚喜的呼聲。

“玉娘!”

小狐狸回過身,目瞪口呆地望著突然出現的顧九。

他是怎麽跑到這裏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