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是在千劍城眾人接連紮入東荒深處後出現的。

這真不能怪他們疏忽!

他們在提槍上馬之前便早已做了充足的防護。

裏三層外三層的。

不僅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還給那隻巨大的血魔也上了一個辟邪套。

可誰也不曾想到那隻血魔竟然在套上找到了一個漏洞。

那可是漏洞啊!

┐(‘~`;)┌

血魔故意裝作“嬌弱無力”的模樣,在即將被一柄三尺青鋒洞穿身體時,它猛然站了起來。

太突然了。

熱血上頭的千劍城弟子哪防得住這招?

啪嗒——

辟邪套被血魔直接撕碎。

沒有了這層防護,後麵的事情就可想而知了。

幹就完事了!

反殺。

血魔暴起傷人。

正對著它的那名千劍城弟子抵不住它的持續進攻,最終力竭而亡。

另外還有好幾名千劍城弟子雖然被救了下來,但眼白上翻,嘴歪舌吐,精神萎靡不振,差點兒就被饑渴的血魔榨幹了,即便服下保神丹他們也隻是勉強吊住一口氣。

眾所周知,千劍城的人快則快矣,就是不夠持久。

一番鮮血與白芒交錯的車輪戰過後,血魔雖然也去了半條命,但憑著自己那強大無匹的耐受力,它還是腳步踉蹌地逃了出去。

半日後。

血魔在東荒的無人區扒拉開一道幽黑的縫隙。

一時間血光飛舞。

在血光的浸染下,那茂密的叢林盡被抽去了生機,變成了單調枯燥的黑色,還散發著腐敗的臭魚味。

“啊啊啊——”

伴隨著淒厲慘叫聲,無數血魔從那道縫隙中鑽了出來。

禍事生矣!

倘若那辟邪之陣釋放出來的半球形光罩完整無缺,事情恐怕就不會演變成這樣了。

“可是……”

唉。

千劍城的人之前圍捕妖魔時也是這麽做的,偏偏這回出了事。

要不怎說這是意外呢?

突如其來的變故並未將千劍城的人打懵。

他們分頭行動,有人去盡力攔截血魔防止災禍擴散,有人去尋找那個小千世界的位置,還有人負責外出去求援。

隻有顧九是例外。

在被幻雪君主形態的白憐暴揍了一頓後,他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渾渾噩噩,就像丟了魂似的。

這麽形容其實也沒錯,心劍就相當於千劍城弟子的第二個神魂。

這樣的顧九別說去追捕血魔,就連保護自己也做不到。

無奈之下,陳浮隻能找一處看似清淨的地方將顧九放下,然後在離開前又設下陣法保護他。

顧九端坐著。

他現在是一個矛盾體。

他坐在溫暖的草地上,一閉眼卻又發現腳下踩著的是厚實的雪塊。

他耳邊回響的是瀑布的轟隆聲,一閉眼所有的聲音就都消失,萬籟俱寂,他似乎被埋在地下。

他眼前看見的是清澈的水流,一閉眼就隻能見著永遠走不出去的雪原。

生?死?

動?靜?

冷?暖?

人過半百?亦或者重回十二?

顧九已經完全分不清了。

冰火兩重天。

他坐在那兒,隱約覺得自己對麵還坐著另一個人。

但就像是在做不受自己控製的夢一樣。

他拚命地去瞪大自己的眼睛,但無論如何看見的依然隻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也許人生就是一場夢吧。

當顧九循聲而去,輕輕撥開那一片“落滿了雪”的灌木叢,他愈發肯定自己的猜想了。

倒在雪地上的那個人不就是他妹妹麽?

臉蛋紅撲撲的,和身下那擴散得越來越開的鮮血是一個顏色。

她看起來小小的。

畢竟她死的時候才九歲啊!

她才剛對這個世界有一絲好感就在睡夢中被狐妖殺掉了。

那時候,顧九最大的人生目標就是掙錢。

他要掙很多很多錢,然後全家搬遷到山下賣柴火的縣城裏去。

等他有錢了,他就可以讀書,他最喜歡聽說書人講劍俠的故事了——

有“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的俠義。

有“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的豪邁。

有“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磅礴大氣。

等他有錢了,他就可以讓妹妹像城裏的那些大小姐一樣被眾人捧在手心。

可那終究隻是夢啊。

他沒有錢,他無力將家搬到縣城去,他也再無法照顧妹妹。

後來他是學了劍,但他不是劍俠,他注定不會成為說書人的劍俠故事集裏的主角。

嘿。

他大概會成為某個故事裏的反派吧?

人生,就是一場苦旅啊。

顧九重新在“雪地”上坐了下來。

有點涼。

他的心劍折了,他應該也活不了多久了吧,很快他就會追隨妹妹的腳步而去。

那樣也好。

顧九緩緩地閉上眼睛。

“我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就在光芒即將從他的世界中遠去時,他忽然一把抓住了身下的“雪”。

那是……

顧九猛地睜開眼睛。

那一刻,他似乎看見了黎明的光。

“玉娘!”

他的腦袋轉向左側,那個趴在“雪地”中的小女孩身體還在輕顫著。

活的,還沒有死!

顧九站了起來,他仿佛瘋了似地朝那個小女孩撲了過去。

他試探了一下鼻息,依舊溫熱。

顧九已經不想去分辨這是現實還是夢境了,在這個奇怪的世界裏還需要考慮那麽多嗎?

就算是夢,他也不能放任妹妹不管。

他檢查了一下妹妹身上的傷,手臂上有明顯的齒痕和血洞,看樣子是被妖獸咬傷的!

“妖獸!”

顧九眼底閃過血光。

但他很快又將注意力放在妹妹身上,他取出療傷丹藥喂妹妹服下。

不多時,那個八九歲模樣的女童緩緩睜開雙眼。

她一醒來就驚慌失措地大喊道:“哥,快跑!是怪物,你快跑啊,別管……”

忽的,一雙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抱住了她,用急促的聲音說:

“沒事了,沒事了,哥在這裏。”

女童愣在原地。

聲音……

半晌,顧九鬆開了她,她的視線終於與顧九對視在一起。

這是誰?

眼前之人年紀與她哥哥相仿,但麵容卻完全不同。

還沒等她說上幾句,顧九便突然擦了擦眼眶:“玉娘,你沒事真是太好了,你現在還痛嗎?我先幫你把傷口包紮一下吧。”

“誒,你在幹什麽啊!”

女童尖叫一聲,顧九已不由分說地取出一大堆東西替她包紮起傷口來。

她身體虛弱,根本反抗不了。

她隻能鼓起臉頰氣衝衝地望著半是愁容,半是喜意的顧九。

這個人,很奇怪!

她很快便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包紮完傷口,顧九牽起了她的手:“這裏很危險,我先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女童問道:“我們去哪?”

“你跟我來。”

顧九臉上露出神秘兮兮的笑容。

他拉著妹妹在雪地中走,才走了幾步他又很強硬地將妹妹背到了背上。

“這樣就不累了。”

“……”

女童有點懵。

說是要去安全的地方,為什麽顧九一直在原地打轉?

許是怕妹妹感到孤單,顧九又笑著說起了這些年自己的經曆。

“玉娘,自從你去世後,我就拜入了這世上最有名的劍宗,我成了長老的真傳弟子。”

“你也知道我從小就很喜歡這些東西,我修煉很刻苦,長老也待我親生兒子。”

“但是,玉娘,我還是沒能成為劍俠,對不起……”

女童從斷斷續續的聲音中聽見了哭腔,她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好。

走了好一會兒後顧九道:“玉娘,快了,過了這座雪山,就到我之前發現的那個山洞裏了,那裏沒有狐妖,很安全。”

女童:“……”

“呼~”

又過了小半刻鍾,顧九放慢了速度,他手中出現了一個泛著白光的寶珠,他彎腰前行,在穿過長長的“隧道”後,他終於停了下來。

“到了!”

顧九欣喜地將妹妹放了下來。

他眼前立著一張石桌。

“這裏比外邊暖和多了。”

說著,顧九取出一大堆妹妹喜歡的零食放在桌上。

“玉娘,坐!”

他笑得露出森白的牙齒。

女童不敢動。

她看見顧九淩空一坐,那些零食也都漂浮在同一個水平麵上。

嗯?

顧九問道:“玉娘,你怎麽不坐?”

“我……”

女童咽了口唾沫。

她隻覺得眼前這場景很詭異,她該不會是撞鬼了吧?

害怕。

要不現在就逃跑吧!

可要是被抓住了怎麽辦?

顧九疑惑地望著女童:“玉娘,這些零食是我一直帶在身邊的,你不喜歡麽?”

女童依舊不說話。

~抖~抖~

顧九急了。

“對不起,這是我的錯,我竟然連你喜歡吃什麽東西都記錯,我該死,你喜歡什麽,我現在就去幫你買新的。”

他作勢就要將那些零食全都收起來。

他那幾乎皺成一團的眼角還是讓女童的心顫了一下。

是什麽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唉。

不管怎麽說,是他救了自己。

女童搖搖頭:“不,我喜歡。”

“這樣啊。”

慌亂的顧九臉上重新露出笑容。

“那玉娘你坐。”

女童搖搖頭:“我喜歡站著。”

這也沒法坐啊。

顧九便說:“站著好,站著也好。”

他將零食遞過來,臉上的笑容看起來有些卑微。

女童隻能接過來,慢條斯理地啃著。

“要水嗎?”

“不用。”

“你冷不冷,我把衣服給你穿吧?”

“我不冷。”

“嗯。”

顧九雙手撐著臉頰,愣愣地看著女童進食。

他喜歡這樣的歲月靜好。

但女童就不喜歡了。

老實說,這零食不好吃,遠不如她哥做的,也就能拿來充饑吧。

真的會有女孩子喜歡吃這個嗎?

感覺肚子有些小飽後,她搖搖頭:“我吃飽了。”

“嗯。”

這時候顧九的聲音有些虛弱。

“我突然有些累,我能睡一下嗎?”

女童便點點頭:“你睡吧。”

“謝謝。”

顧九坐到了牆角,他要把最明亮的地方留給妹妹,他自己隻需要坐在黑暗的角落裏就夠了。

“夢會醒的。”

顧九喃喃道。

然後,他緊緊抱住膝蓋縮成一團。

好冷啊。

他閉上了眼睛,他的世界又是一片黑暗。

女童站在原地沒有動。

很久以後,她發現顧九真的睡著了。

好像可以跑路了?

女童輕挪右腳,就在這時,亮堂堂的天空中忽然劃過一道火光。

那道火光在即將消失時忽然間來了個V字彈射又飛回來了。

女童害怕地望著陡然出現在眼前的白衣少女。

“你是被他抓來的?”白憐問道。

她正在去小千世界的路上,結果忽然看見顧九,顧九身旁還站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小狐妖。

小狐妖點點頭,然後又搖搖頭。

“?”

小狐妖道:“他救了我。”

“哈?”

白憐大吃一驚。

“但他的這裏好像有問題。”

小狐妖指了指腦袋。

這……

白憐無話可說,把一個瘋子打成真正的瘋子,就算是治療成功了麽?

她的醫術……

還挺厲害!

此刻,沉睡的顧九醒了過來。

他手中多了一把劍,大喝道:“不許你碰我妹妹,我要殺了你!”

他衝了。

朝著比山嶽還要高大的白憐悍不畏死地衝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