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槍芒散去之時,凝滯的歸墟重歸正常。

狂風驟起。

浮於半空的水珠劈啪落下,化作一場聲勢驚人的暴雨。

海流奔湧,在幽暗的浪花中,海水從四麵八方跌入無底深坑中。

玄龜靜靜地漂浮在歸墟之上。

它從這末日般的景象中感覺到了新生。

空氣是如此香甜。

海浪的聲音是如此悅耳。

雨滴拍打在背上是如此溫柔。

啊,讚美太陽!

玄龜高高舉起前爪,望著那道逐漸飄遠的身影,它陷入了短暫的回憶之中。

當它還隻是一隻在海底沉浮的小烏龜時它就被那團不知從何而來的黑藻盯上了。

黑藻將自己的“觸手”深深地紮進它的體內,一邊折磨它的精神意誌,一邊吸收它的生命力壯大自己。

玄龜知道黑藻是想把它**成被打了還要喊舒服的傀儡。

年輕氣盛的它哪受得了這氣?

“玄龜永不為奴!”

它當時便向黑藻發起了反擊。

它用力的磨,磨了半天自己都磨出血來了,黑藻還是好好的。

它又四處去挑釁那些凶神惡煞的海中妖獸,奈何那些妖獸一碰到黑藻就被榨幹了。

玄龜一次次失敗,又一次次重新支棱起來。

在這個過程中,它迎來了成長。

其實也不是什麽值得稱道的故事,隻不過是學會了成年妖獸的“妥協”。

做烏龜嘛,最擅長的還是忍耐!

能活一天就是一天咯。

玄龜之所以選擇在歸墟定居,是因為歸墟有永不停歇的激流,激流衝刷後背能幫它緩解疼痛。

在這數萬年的宅龜生涯中,玄龜最大的收獲就是整理出了一套養生法門,依著這法門它愣是從一元之始活到了大劫將近,變成了令人懼怕的老烏龜。

不過這就是極限了。

玄龜精通卜筮之術,它無數次推算黑藻的命運,借此它也窺探到了自己的未來。

在這一元的大劫來臨前,它終會死在黑藻手中,助黑藻登臨海上神仙之境!

“這就是天命啊。”

除了感慨兩聲玄龜什麽也做不了。

蓋聞天地之數,有十二萬九千六百歲為一元。

它隻差數百年便能看見下一元的風光了。

真是可惜啊。

一切本該如此。

但……

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何而變。

那個陌生女人來了,問了兩個奇怪的問題,然後隨意地甩出一槍。

白光迸射!

玄龜還能記得黑藻臨死前試圖拉它陪葬的舉動。

隻不過那道槍芒仿佛有自我意識般,完美地繞過了它,將黑藻拖入死亡的深淵。

連灰都沒有留下!

這就是天命嗎?

真是有夠好笑的呢。

這世間所謂不可能改變之天命,終究是因為自己不夠強大罷了。

這時候,玄龜的眼眸中閃爍著深邃的光。

“好心人,讓我給你算一卦吧!”

它身上泛起了白光。

無數玄妙的紋路在它背上隱現。

以龜甲進行占卜,這是玄龜的絕活!

恍惚間玄龜看見了。

是白色的……

哢啦!

一聲脆響後玄龜從幻境中退了出來。

它嘴角有鮮血滾落,最讓它感到驚駭的是它的殼裂開了!

我尼瑪……

算了算了,這卦是算不成了。

玄龜的臉色像便秘了一樣,不過它倒是隱約間明白了點什麽。

正因為那個恩人的命運如迷霧般不可捉摸,它卜算出來的“天命”才會被打破。

現在唯有祝福她心想事成了。

玄龜搖了搖爪子。

“謝謝你,陌生人!”

片刻後它重新沉入海底。

……

實際上藏書閣長老列出來的那些地方安嵐還有好幾處沒去。

但在與玄龜說完話之後她就失去了到處閑逛的興趣。

求人不如求己啊。

倘若她能重登天尊之位,便是大道她都能磨滅,又何懼一些疊在一起像露點裝一樣的死字呢?

如果一槍不能切斷因果,那就直接上手歐拉歐拉到因果徹底斷裂為止!

不過這注定是一條充滿荊棘的路。

隻有回到仙界她才能找回失去的一切。

可要怎樣順利回到仙界呢?

她現在便能手撕天劫飛升仙界,可這樣一來她必定會被那個仇敵發現。

“飛升死路一條啊!”

安嵐搖了搖頭。

她想起了自己的三弟子。

蘇幼微身體裏藏著的那枚珠子是品級極高的仙器。

按理來說隕落在沙域的那個仙人是不可能將它帶到凡世來的。

“說不定有一條不受法則限製的特殊通道!”

想到這安嵐振奮了起來。

降臨於此世數百年,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充滿鬥誌。

這不單單是為了白憐,也是為了她自己,在原地等待是等不來奇跡的。

安嵐取出傳信玉簡。

時隔多日,她終於看見白憐發來的那句話。

【我馬上就回……】

話說到一半安嵐又將話全都刪掉了。

反正她返回度仙門也花不了多少時間,回不回消息也沒多大區別,就當給白憐一個“驚喜”吧!

安嵐流露出含蓄的笑容。

師父偶爾也要寵一寵徒弟啊。

飛行中,她的身體忽然化作無數流光,當流光徹底消失不見後,她已經一步抵達近海地區。

如此往複,才一刻鍾時間安嵐便回到了度仙門。

她在山前站著,並沒有急著進去。

看青草更青。

看春意漸遠,夏意漸濃。

看白雲千載空悠悠。

“可惜此間從未誕生過真正的仙人。”

安嵐嘀咕一聲後慢悠悠地朝護山大陣走去。

正門人來人往,她不喜歡,因此每次進出都會挑後門走。

後門路窄且崎嶇,而且還要經過其他主峰,但這對安嵐來說都不是問題。

走就完事了!

在雲羅峰的山石絕壁之間,安嵐遇見了正在打理藥園的徐聽雪長老。

因為青鸞事件而對白憐好感大增的徐長老一見著安嵐便迎了上去。

她笑盈盈地說道:“安師妹可真是教了個好弟子啊!”

嗯?

安嵐停了下來。

這話聽起來怎麽像是在找茬呢?

她握緊了拳頭,正準備替徐長老通一通腦子。

徐長老突然說道:“白憐在河洛國的表現幾乎蓋過了身為主角的長帝姬,我聽說這回瑤池聖山的弟子對白憐也是讚譽有加。”

原來是在誇獎白憐啊。

那沒事了。

安嵐緊繃的身子一鬆。

徐長老又道:“和白憐比起來,我的弟子就……唉,安師妹,我以前錯怪你了,你才是真正的教徒有方啊!”

安嵐麵露微笑,她輕輕點頭,看似滿不在意地擺著手:“你明白就好!”

別人笑我太瘋癲,我笑他人看不穿!

徐長老虛心地朝安嵐拱了拱手:“安師妹,還請你教我如何教導弟子!”

她這一禮,發自真心。

在與白憐長談一次後她就決定要向安嵐學習如何帶弟子了,但直到今日她才找到機會。

誰讓安嵐沒事就喜歡往外跑呢?

安嵐:“……”

你問我,我問誰?

“安師妹?”

徐長老輕喚了一聲。

她發現安嵐似乎有些不情願。

也對啊。

這說不定是安師妹的獨家秘法,哪能這麽輕易地說出去呢。

逐漸理解了一切的徐長老從懷裏取出一個小盒子。

“一點薄禮,就當為白憐賀,安師妹若不嫌棄,還請收下。”

“……”

安嵐掃了一眼盒子裏躺著的萬年冰魄,成色極佳,用來煉器必然不差。

她想起了她送給白憐的那柄無垢劍。

為什麽要叫無垢劍呢?

倒不是因為那柄劍晶瑩剔透,不惹塵埃。

主要是因為它沒有任何特殊能力,不能釋放法術,不能增幅靈力強度,不能……

它的優點隻有一個,那就是硬,適合捅人。

對過去的白憐而言無垢劍還是挺好用的,但在各方麵能力都迎來成長後,這柄除了硬一無是處的無垢劍已經不能滿足她的需要了。

是該升級了!

安嵐從徐長老手中接過萬年冰魄。

她笑著道:“那我就簡單地說幾句吧。”

徐長老連連點頭。

通常掌門說這句話時,她至少得聽上兩刻鍾。

安嵐緩緩道:“首先我們得認識到弟子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人。”

“嗯。”

“我們要扮演的角色不是知識傳授者,而是引導者和促進者,你能教她們法術,但不能替她們參悟法則。”

“嗯。”

“關鍵是如何讓弟子們愛上修煉。”

“是啊!”

徐長老頗為認同,青鸞不喜歡修煉,她卻錯誤地將青鸞引上修煉之路,差點釀成悲劇。

不愧是教出白憐的安師妹,說起話來真是一針見血啊!

她豎起耳朵,準備繼續傾聽安嵐的高見。

“差不多就這樣了,剩下的你慢慢悟吧,我先走了。”

打了個招呼,安嵐邁著輕快地步伐朝瓊明峰走去。

“?”

徐長老愣住了。

就這就這?

你還真隻說幾句話啊!

“安師妹!”徐長老追了上去。

收了好處的安嵐看起來很客氣:“還有何事?”

徐長老道:“安師妹能舉個例子嗎?”

安嵐扳著一張臉:“因材施教才是關鍵,這例子不舉也罷。”

“……”

徐長老欲言又止。

眼見著安嵐又要離開了,她趕緊道:“安師妹,不如說說你打算怎麽教你新收的弟子吧,如何?”

新收的弟子?

蘇幼微入門不也快一年了麽,哪新了。

安嵐無奈道:“其實挺簡單的,我先傳授她瓊明峰的功法,然後讓白憐帶著她到處轉轉,在白憐的感召下,她自然而然的就喜歡上修煉了。”

“啊,這?”

徐長老呆立在暮春的晚風中。

聽起來確實挺簡單。

但是……

我上哪去找個白憐回來?

等徐長老回過神時安嵐已經走得不見蹤影了。

徐長老看了看空空如也的盒子,忽然陷入沉思。

瓊明峰的首座到底是姓安,還是姓白?

……

酉時一刻,安嵐終於回到瓊明峰。

望著正在房間裏畫畫的白憐,她隱匿氣息快步走了過去。

乖徒兒,為師的驚喜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