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合格的魔宗妖女應該是怎樣的?

霓裳曾認真研究過這個問題。

因為從小到大她總是被人說不適合留在霓光山。

一開始她沒把這事放在心上,但被說得多了,她難免會有點在意。

你說不適合就不適合啊?

不過霓裳是個實誠人。

她覺得不能說罵就罵,那就顯得自己不講理,她得先了解一下那些人說的魔宗妖女是什麽,這樣才能有針對性的罵回去。

於是霓裳試著詢問了好幾個妖裏妖氣的前輩。

“魔宗妖女從不講道理!”

懷著滿腔熱情的霓裳在聽見這句話後就拱手告辭了。

她是個講道理的人。

這魔宗妖女不當也罷!

生性樂觀的霓裳很快就想通了。

其他人說什麽一點也不重要,隻要自己強就夠了。

不服?

打到你服!

憑著這一腔戰意,她從一個不受待見的外門弟子一路往上竄。

她打穿了外門,打穿了內門,直到有一天,連她的師父都輸給了她。

站在小山山巔的霓裳回頭,卻驚愕地發現不知何時魔宗妖女這個名頭被扣在了她頭上。

滑稽?

人生中確實充斥著許多滑稽的局麵。

踩在無數墊腳石上,霓裳發現自己逐漸理解了一切。

但那又有什麽用呢?

霓裳突然覺得很孤獨。

她不是一個聰明人,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排解這份孤獨。

在霓光山,她很難找到一個交心的人。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幾個月前。

霓光山素來與靈虛派交好。

那時候,霓裳跟隨掌門到靈虛派拜訪。

在靈虛派的某處山穀裏,在遍地的紫色幽蓮中,在一株與眾不同的白蓮花旁,她與自己的人生導師相遇了!

靈虛派司雲裳,是個無所事事的長老。

當她誤打誤撞走到司雲裳身旁時,司雲裳正在認真地澆花。

以那朵白蓮花為開端,她們倆聊了起來。

“喜歡花嗎?”

“不喜歡。”

“其實我也不喜歡。”

“那……”

“因為看到它,我就會想起一個人。”

是誰?

一個月後霓裳才從司雲裳那裏得到答案。

“白憐。”

“這個名字好耳熟啊。”

“對啊,那家夥非常出名,總有一天,她的名字會深刻在東神洲的曆史上。”

霓裳知道自己沒猜錯,司雲裳說的白憐就是度仙門的天生聖人白憐!

她就糊塗了。

你說你一個魔宗長老,一天到晚沒事盡想白憐做什麽?

“這叫喜歡。”

“啊?”

望著微笑的司雲裳,霓裳懵懂的用兩根食指互戳。

“你們倆不都是女的,那怎麽……交流?”

說完霓裳就覺得自己比劃得有問題。

她幹脆將兩隻手握成拳頭,然後讓虎口位置貼貼,是這樣沒錯吧?

司雲裳:“……”

霓裳意識到自己錯了。

她點著頭,滿臉嚴肅地說:“問題的關鍵點不在這,而在於你是靈虛派長老,而她將來有可能是度仙門掌門!”

這條溝,可不是那麽容易填滿的!

“總會有辦法的,實在不行,就想辦法將她搶回來。”

會很麻煩吧?

說不定會引發一場大戰。

當時霓裳就覺得司雲裳腦子不正常。

但她還是很喜歡和司雲裳聊天,因為司雲裳是唯一一個對她有耐心的人。

在她孤獨時,是司雲裳幫她排解孤獨。

在她被人構陷時,是司雲裳幫她出謀劃策洗清冤屈。

在司雲裳的指點下,霓光山的人對她少了些敵意,也漸漸有人願意跟她說話了。

這就是人生導師啊!

霓裳幾乎要執師禮以待司雲裳了。

她從未如此崇拜過一個人。

但司雲裳也有一點不好,她沒事就喜歡提起白憐。

“白憐突破到化神期了。”

“白憐除掉了在黎河作惡的蛇妖。”

“白憐又為自己師妹出頭了,唉——”

白憐白憐白憐……

霓裳感覺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這個名字磨出繭來了。

不知道的還以為司雲裳是在養女兒呢!

複讀機的洗腦功能是無比強大的。

從一開始的不屑一顧,到後來霓裳對白憐越來越在意了,她甚至數次在夢中與白憐起了摩擦,打得天翻地覆。

這個在司雲裳口中近乎完美的人到底是怎樣的人呢?

她決定親自去試探一下白憐的深淺。

機會比霓裳想象中來得快。

河洛國的長帝姬舉行破關儀式,而她被選為霓光山的觀禮代表。

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霓裳打定主意要好好體會一下白憐的女子氣概。

最簡單的辦法是什麽?

自然是和白憐來一場緊張刺激的戰鬥啦!

……

“讓我看看雲裳姐為什麽會看重你吧!”

霓裳朝著白憐刺出一槍。

她沒有半點保留。

這一槍含著十分戰意、五分嫉妒還有三分憤怒,它比壺中陰間裏的任何一隻惡鬼都要來得快。

白憐感受到那爆裂的氣息了。

這氣息和周圍陰鬱的環境顯得格格不入,她甚至發現有倒黴的陰靈被槍芒直接攪碎,死的那叫一個幹脆利落。

我打我自己?

好吧。

她現在需要關注的不是這個。

一點寒芒先到,隨後槍出如龍!

麵對那漫天虛影白憐沉著應對。

白師姐毫不迷茫!

洞虛讓她輕易地捕捉到了霓裳的真身,她憑著強勁的肉身一拳將霓裳逼退。

甫一交手白憐就明白了,如果霓裳沒有更厲害的手段,在洞虛的加持下她必不可能輸。

虛實難辨?

老娘打得就是虛實難辨!

進攻受挫的霓裳並沒有氣餒,剛才的進攻不過開胃菜罷了。

在她的神識的驅使下,那些飄飛的壺開始展現偉力。

風雲變,山巒響。

陰靈嘶吼,惡鬼纏身。

接著還不斷有神符、鬼印從四麵八方襲來。

在這亂象中,白憐宛如海浪中隨時會傾覆的小船。

但也就是看起來像罷了。

她用雙手構建的屏障堅不可摧!

法寶、法術、近身強攻,無論霓裳使出什麽手段,最終都會被那道屏障攔下來。

此拳,無雙!

“捅不破!”

霓裳心頭大駭。

怎麽會這麽結實?

最讓她不安的是,白憐沒事,她用奇怪的壺圍起來的陰間結界反倒要被白憐慢慢磨破了。

紅光從裂痕中擠了出來,就像流血了一樣。

傷在結界上,痛在霓裳心。

“怎麽辦?”

霓裳急得滿頭大汗。

激戰已久,白憐看起來仍精力充沛,若無變故,她遲早會被白憐拖垮。

難道她就要這樣輕易地輸給白憐了嗎?

霓裳很不甘。

這和她想象中完全不同。

她以為自己就算打不過白憐,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狼狽。

這讓她怎麽回去見司雲裳啊?

迎接她的是失望的眼神,還是討厭的眼神?

霓裳急得腦袋發熱,她隻能不斷地驅使法寶砸白憐,但越是這樣,她越無法冷靜下來。

她陷入惡性循環中了。

……

雪山之巔站著一大一小兩名女子。

“看來陷入僵局了。”

那個梳著羊角辮,看起來也就十歲左右的可愛小女孩突然開口說道。

她身旁的少女搖搖頭:“這不是僵局。”

白憐要是注意到她,就會發現她是不久前在破關儀式上現身的瑤池聖山弟子。

她繼續說:“已經沒有懸念了,那個紅發女人這之後隻要有一點破綻露出來就會被白憐幹脆利落的擊敗。”

小女孩不滿地嘟了嘟嘴:“姐姐你怎麽盡漲白憐的氣勢?”

少女淡定道:“我隻是在陳述事實。”

“就算是事實你也不能說出來!”小女孩怒道。

“……”

“我不喜歡白憐!”

你怎麽這麽小心眼?

小女孩道:“我想看她輸!”

這時候少女總算又開口了:“我說過,隻許看,不許惹事!”

小女孩哼道:“我不惹事,我就喊幾句話。”

“你要喊什麽?”

小女孩轉過身,她麵朝雪山上空的光團,將手搭在嘴旁,扯開嗓子就大喊了起來:“加油啊,紅頭發的大姐姐!”

“啊?”

少女愣住了。

小女孩還在繼續。

有人說瑤池聖山準備拿前後兩任聖女去和度仙門換白憐,笑話,這種事怎麽可能會發生!

白憐的天賦確實高,可姐姐就差了嗎?

要知道姐姐被譽為瑤池聖山五千年以降最有天賦的聖女,將來有希望立地飛升,成為九劫真仙。

再說品行。

姐姐平易近人,在宗門裏從不擺架子,降妖除魔的事也沒少做,完全不在白憐之下。

可外人總說姐姐不如白憐,難道說白憐幫普通人搬幾個箱子,解決一下家庭紛爭就成聖人了?

小女孩不服。

她姐姐明明比白憐厲害!

因為沒有使用傳音類的法術,所以她也不知道霓裳是否聽得見她的話,可能聲音還沒傳過去就被風聲淹沒。

但她就是要喊。

她要喊出心底的憤怒,她要喊出心底的不甘。

“加油啊……”

“你一定可以擊敗那個討厭的女人!”

“輸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不再相信自己!”

“你。”

少女望著那個滿臉執拗之色的妹妹,不由得歎了口氣。

其實她無所謂的。

名利?

她從來不是一個喜歡追逐這種東西的人,她甚至對修煉也不怎麽感興趣,她就是一條隨波逐流的鹹魚。

但她知道妹妹這麽做是在關心她。

那就由她去吧,反正也就是扯嗓子喊兩聲,影響不到那邊的戰鬥。

……

霓裳停了下來。

她微微喘息,整個人像是從水中撈出來一樣。

很難受。

但更難受的還是心。

她的堅持毫無意義,她本想賭一手白憐會露出破綻,但她還是失望了。

白憐太穩健了!

她站在那裏,劃三尺見方為牢,看起來就像一座難以攀登的高塔,又或者是無可匹敵的仙魔。

果然繼續堅持下去毫無意義,她是不可能獲勝的。

霓裳不禁想起了不久前自己和白憐說的話——

“我會打到你拔劍的!”

這就是笑話啊。

司雲裳說得對,白憐確實是值得她喜歡的人。

可是……

霓裳知道她不喜歡司雲裳,她沒有喜歡的人,但她就是覺得心裏不舒服。

仿佛有什麽東西被分出去了。

空落落的。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理解自己的人。

為什麽呢?

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呢?

“我……我果然是個沒用的人啊。”

認輸吧。

再打下去心態可能要崩。

紛亂中,霓裳不斷地否定自己,她握槍的右手緩緩下垂。

咚!

槍杆就這樣砸在了地上,大地上忽然顯現出無數道細密的裂痕。

霓裳聽見了風雪聲,她還聽見了夾在風雪中的呼喊聲。

“加油啊,紅頭發的大姐姐!”

紅頭發的大姐姐?

那不是在說我麽。

霓裳一愣,她趕緊放開神識,在漫天飛雪中,她看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站在雪山上。

小女孩似乎正在關注著這邊的戰鬥。

她彎著腰,哪怕頭頂已經落滿了雪花,她仍頂著紅撲撲的臉蛋在大喊。

“加油啊!加油啊!”

“相信自己!”

“紅頭發大姐姐,你一定可以的,千萬不要被自己打敗!”

這一瞬間,霓裳的心顫動起來,她忽然感覺整個世界都凝滯了。

一片死寂。

小女孩的身影就這樣深深地印在霓裳心底。

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子、她的嘴巴……

霓裳緊咬嘴唇。

在她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時候,還有一個小女孩在拚命地給她加油打氣。

小女孩那麽小,卻那麽勇敢!

而她呢?

霓裳抬起手按住了自己的胸。

心跳猶在,但卻遠不如之前那樣有力。

這時候,她又聽見了白憐的聲音:“還要繼續下去嗎?”

聽啊。

就連她的對手都還沒有認為她已經輸了,可她自己卻生出了認輸的念頭。

這樣的她,根本就不值得司雲裳關心。

她可以輸,但她不能輸給自己!

她決定了,為了她自己,為了司雲裳,為了那個支持她的小女孩,還為了白憐這個可敬的對手,她要找回那個驕傲的自己!

霓裳重新握住了長槍。

她似乎握住了一個世界,有什麽東西在體內破碎,又有什麽東西在重組。

那一刻,槍芒衝天而起。

那一刻,霓裳的紅發飛舞。

那一刻,霓裳的心跳宛如擂鼓。

那一刻,霓裳真的燃燒起來了!

深紅色的火焰從她的身體深處竄了出來,周圍的一切都被點燃,包括陰靈、法寶、符篆、風雪,還有她的意誌!

在那淒厲的叫聲中,白憐發現黑白陰間居然重新擁有了色彩。

這個世界活了過來。

霓裳舞動著長槍,像一個永不知疲倦的鬥士重新朝白憐發起了進攻。

她知道自己很可能依然不是白憐的對手,畢竟她的心境是提升了,修為卻還是老樣子。

但那又如何?

榮耀屬於天生戰狂!

她已經使出全力,勝負就交給上天來評判吧。

這一槍,隻求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