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憐伸出手的時候,餘纓瞪大了眼睛。

第三次了。

還是無邊的黑夜。

還是有白色水滴從黑夜中墜落。

還是在水滴即將落地時,那耀眼的白光開始熄滅。

餘纓停下了奔行的腳步。

失望嗎?

至少這一回她沒有失望,倒不是因為她早就預料到了結局,隻是因為她不打算繼續花時間找劍主了。

她將要離開河洛國,去白憐所在的度仙門。

在那裏,她再也不用仰望這片長夜,在那裏,她可以一直享受白憐身上的溫暖。

心中沒有了渴望,自然也就不會產生失望。

餘纓笑著等待那抹微光在長夜中消散。

但就在這時,她聽見白憐在說話。

那聲音似乎來自她的神魂深處。

“長夜終將燃盡。”

“?”

餘纓不明白這是什麽意思。

當她環視四周時,她驚訝地眼前的畫麵破碎了。

在那一瞬間,她似乎重新回到了現實。

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白憐將鏽劍“奪”了過去,然後麵無表情地朝她刺了過來。

發生什麽事了?

比起恐懼,餘纓心中閃過更多的是迷茫。

為什麽前一刻還說要當她媽的白憐會用劍捅她?

餘纓嚐試著掙紮,她卻發現她已經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權。

來不及了。

待她回歸神後,那把她日夜藏在袖中的鏽劍已經捅進了她的體內。

衣服被劃開。

皮肉被割裂。

骨頭被折斷。

心髒被攪碎。

一團熾熱的火焰突然噴發!

“人沒有心,還能活嗎?”

大概能吧。

餘纓能感覺到鏽劍在她體內攪動,但她卻感受不到任何痛苦,好似這一切皆為虛妄。

她往下看。

鮮血從傷口中噴灑而出,有些濺在了白憐臉上。

離得近了,她才發現那把劍是那麽的猙獰。

餘纓臉色蒼白。

就算感覺不到痛苦,終究還是會害怕。

她隻是一個築基期修仙者,正常情況下怎麽可能受得住這種級別的攻擊。

片刻後,餘纓發現自己神魂中再次響起了白憐的聲音。

“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像春風般溫柔。

她的手被白憐輕輕抬起,然後一左一右搭在了劍柄上。

餘纓的身體不再冰冷,她也不再感到恐懼,來自劍上的溫度讓她感覺自己像泡在溫泉裏一樣舒服。

“我……”

她輕吟一聲,斜著倒在了白憐的懷抱裏。

白憐輕輕揉著四師妹的腦袋:“這是你要找回的東西,我不想你有朝一日會墮入龍怨中,至於是否要接受這一切,就由你自己選擇吧,我等你回來。”

她臉頰上還有鮮血滑落,但她一點也不嫌棄,因為那是四師妹的心血。

白憐眼前晃過遊戲劇情。

遊戲中四師妹丟掉了劍,但她並未就此一蹶不振。

信物不在了,她身上的祝福可沒有丟。

在瀕死之際,四師妹喚醒了體內的祖龍祝福,她從幽冥中走了回來。

可祖龍的祝福並不是那麽容易承受的。

沒有得到正確引導的祝福化作了龍怨,龍怨在賦予她強大力量的同時會扭曲她的意誌。

一個乖巧可愛、禮貌有加的少女就這樣漸漸變成了“吃人流”爽文主角。

這真的好嗎?

當然不好。

所以白憐很慶幸這把劍還在。

要是沒有這把劍,她還得隨時提防四師妹被龍怨吞噬。

遊戲角色說明告訴白憐打開四師妹心防的辦法就是用劍刺穿她的心髒。

那麽那兩個任務就很容易選了。

讓鏽劍認自己為主?

白憐有自己的道,而且她早已決定,就算是死,她也不會去掠奪師妹的機緣。

她可是瓊明峰的扛把子啊!

身為“長輩”的她寵這些師妹都來不及呢,又怎麽忍心傷害她們。

“一時的痛苦是為將來的快樂做鋪墊,師妹,你要撐住啊!”

白憐閉上眼睛默默祈禱,她隨時準備對可能放棄鏽劍的四師妹使用安嵐教她的萬界花開。

……

餘纓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長夜裏。

是死掉了嗎?

她很快便否認了這個猜測。

她沒有死,反而隨著這無邊的夜色一起活了過來。

原本將要熄滅的白光凝聚成一團懸掛在她頭頂。

“長明燈!”

餘纓瞪大了眼睛。

這熟悉的外觀讓她忽然看清了那些早已模糊的記憶。

十二歲那年的病床前。

她跟隨鏽劍第一次來到了長夜中,那時候她頭頂也掛著一盞這樣的燈。

隻是隨著母親去世,那盞燈便再也沒有出現。

餘纓又想起了白憐對她說的話——

“你才是真正的心如無垢琉璃!”

原來,她要找的那個劍主一直都是她自己!

是她遺忘了過往。

是她否定了自己。

餘纓抿著嘴一句話也沒說。

從此刻開始,她感覺世界變了。

她腳下的道路開始自動往前方延伸,死寂的長夜裏也出現了風的聲音。

路旁有很多故事。

餘纓往前走,一個個故事就這樣寫進了她的腦海裏。

從沒有書籍記載的年代起,蒼龍苑的傳人便開始為這把劍尋找劍主。

但一代又一代人逝去,劍主還是沒有現身,那柄曾經神光四射的斷劍在時間長河的衝刷下也生起了鏽。

轉機出現在十七年前。

一聲嘹亮的啼哭驚動了蒼龍苑,也驚動了沉睡的鏽劍。

劍主出現了!

鏽劍不能說話,它就一直等待。

它知道劍主總有一天會接過尋找劍主的任務,到時候它就會被轉交給劍主。

隻可惜所有的期待都隨著河洛國的進攻而破碎。

再也不會有人去尋找劍主了,它等待的劍主也隨時有可能會命赴黃泉。

鏽劍還是什麽也做不了。

它沒有劍靈,有的隻是一縷殘缺不全的意識,它無法控製劍身行動,它隻能繼續等待,等待曙光出現的那一天。

十二年後的某天,它成功的聯係上了劍主的母親。

它和劍主的母親有著相同的訴求——

她們都希望劍主能獲得自由。

於是她們迅速達成合作。

鏽劍將自己的意識剝離融入到劍主母親的神魂裏,然後劍主的母親以此為籌碼同武安侯交易。

成功的機會並不大,但她們願意賭一把。

“如果什麽都不做,那就永遠不會有希望出現!”

“那個孩子的命運不應該是這樣的。”

聲音漸漸遠去。

餘纓也停下了自己的腳步。

原來她那小範圍的自由是用這樣的代價換來的嗎?

她的臉上不自覺地爬滿了淚水。

比起憎恨,她心中充斥地更多的還是痛苦。

這一切值得嗎?

餘纓陷入了迷茫之中。

倘若不是為了她,母親根本就不用受這麽多罪,說不定到現在為止還活得好好的。

或許,她就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上!

當這樣的念頭升起來的時候,那筆直的道路周圍湧起了一陣陣黑霧。

餘纓坐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抱住膝蓋。

她累了,她不想繼續往前走了。

就這樣吧。

待在這無邊的長夜裏也沒什麽不好的,外麵的世界太糟糕了,哪有什麽值得期待的東西。

隻要她放棄思考,她馬上就能獲得無窮的快樂。

睡吧,睡……

就在這時,餘纓的心底忽然傳來了一聲輕喚。

“餘姑娘,其實我就是白憐!”

餘纓抬起了頭。

這個聲音莫名的耳熟,是誰?

她試著去填補腦海中忽然出現的空白。

對了。

是白憐,是那個靠偷襲一劍捅死她的白憐!

餘纓站了起來。

她臉上流露出怒容,試著去回想那個惡女的外貌,當她終於想起來的時候,她的身體猛地一僵。

“不,不是這樣的!”

隨著黑霧散去,那些在無聲無息間消失的記憶全都回來了。

餘纓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

她真傻,真的,她不僅把白憐忘掉了,還差點把白憐當成自己的仇人。

白憐仙子要是知道這一切得多傷心啊。

餘纓用力握緊拳頭,她不是早就決定要舍棄懦弱麽?

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她要現在做的不是自責,而是接受這一切。

白憐還在外邊等她回去,她還要跟隨白憐一起去度仙門。

餘纓仰頭看了一眼天空中飄**著的長明燈,她隻覺得自己心裏充滿了力量,這股力量支撐著她開始向前奔跑。

道路比她想象中短上不少。

在道路的盡頭,她遇見了一扇門,門上印著幾個工整的大字。

“祖龍試煉!”

餘纓愣了一下。

這又是什麽情況?

她想要前進,卻被突然出現的金甲猛漢攔了下來:“想要獲得祖龍的認可,就請拿出你的決心來,否則還是原路返回吧!”

餘纓懂了。

隻有證明自己的意誌足以被稱為長明之燈,她才能真正擁有成為鏽劍劍主的資格。

她想起白憐為了她與長帝姬對峙的場景。

那**漾的水韻和漫天星辰永久的印在她的腦海裏。

如果她能成為鏽劍劍主,那她就可以勇敢地走上去,並對白憐說:“師姐,這次由我來保護你!”

餘纓徑直從金甲猛漢身旁走了過去。

“這個試煉,我接了!”

她的聲音如磐石般堅定。

這一回,她沒有遇到任何阻礙,一頭紮進了門後被白光籠罩的世界裏。

“如你所願。”

說完這句話後,金甲猛漢的身影消失在無邊黑夜裏。

……

從祈禱中回過神的白憐眯起了眼睛。

其實她也不想眯,但此時的四師妹身上實在是太亮了,就像一個超大功率的電燈泡。

光芒從鏽劍紮出來的傷口中流淌出來。

在經曆最初的無序狀態後,所有光芒匯聚於一處,衝天而起。

無論是那輪明月,還是諸天星辰,在四師妹身上散發出來的光芒麵前都顯得相形見絀。

“這就是祖龍的信物所展現出來的力量嗎?”

白憐仰著頭。

她知道她不能繼續待在這裏了。

這異象還不知道會吸引多少人,好不容易挨過破關儀式,她可不想再招惹麻煩了。

於是白憐抱著餘纓站了起來。

她選定方向,正打算從平頂山離去,這時候意外出現了。

白憐驚愕地望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起初,那柄斷劍上斑駁的鏽跡被迅速剝離。

接著,四師妹身子一輕,真的變成了光!

光芒如流水般“潑灑”在斷劍上,從斷口處開始,劍刃一寸一寸的長了出來。

最後漂浮現在白憐眼前的是一柄造型精致且秀氣的劍。

“?”

白憐傻眼了。

淦!

我四師妹呢,怎麽突然就變成一把劍了?

她下意識地抓住了劍柄。

熱的。

是四師妹的體溫!

四師妹沒丟,白憐熱淚盈眶,感受著手心傳來的熱量,她算是明白了眼下的狀況。

四師妹現在正在接受祖龍試煉,隻有通過試煉她才能變回原本的樣子。

這豈不是說她現在拿著這把劍去砍人,就相當於拿著四師妹在砍人?

“……”

行吧。

白憐搖搖頭。

往好的一方麵想,搭乘廣通門的飛舟回度仙門時她隻需要買一張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