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餘纓感覺自己快要燃起來了。

不過她並不是因為劇烈摩擦才要被點燃。

那即將燃起來的是心火!

無邊的黑夜中點燃了一盞燈。

此時她在距離地麵數千丈的高空飛行。

靈力形成的護罩將呼嘯的狂風切開,餘纓感受到的隻有溫暖和愜意。

她第一次來到這麽高的地方,她第一次俯瞰那承載著無數故事的厚實大地,她第一次感覺壓在自己身上的束縛被解除了。

這全都是白憐帶來的。

如果沒有白憐,她很可能已經死在大姐派來的殺手手中,縱然她運氣好被長帝姬救了下來,她現在應該也在前往星羅塢的路上了。

對他人而言,能去星羅塢修行是此生難求的福分。

但這不是餘纓想要的東西。

她隻想離開那個持續了十七年的噩夢,在夢外找回真實的自己。

她一次又一次醒來,一次又一次發現自己仍在噩夢中。

就是現在她依然害怕自己是在做夢。

畢竟已經有很多次相似的經曆。

或許當她睜開眼睛時陪伴在身邊的依然隻有那柄鏽劍。

從來就沒有什麽安姑娘,安姑娘也不會在她麵臨絕望時化身為名滿天下的白憐。

但這一回餘纓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同。

“是心的溫度。”

她按住了自己的左胸口。

那不僅僅是她自己的溫度,還有她依靠著的那個少女的溫度。

這是噩夢中從不曾存在的東西,這是她僅依靠幻想所不能還原的奇妙感覺。

餘纓別過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平靜的側臉。

她喜歡看白憐的笑,但她不得不承認平淡如水的白憐才是最吸引人的,仿佛白憐本該如此。

白憐察覺到餘纓的目光了。

“我很高興。”

她聽見耳邊傳來這樣的話。

於是她認真地回答:“相信我,這份快樂不是暫時,它會像潮水般一波接著一波襲來。”

“嗯。”

餘纓緊緊地抓住白憐的手。

她相信,都已經走到這裏來了,白憐沒有要騙她的理由。

當白憐反握住她的手時,餘纓抬頭仰望還在更高處的明月。

假如她能許一個願,她希望這一刻變成永恒!

“……”

長帝姬在前麵帶路。

她不是瞎子,她的神識也沒有內收。

她當然看得見白憐和餘纓其樂融融的模樣。

可她……

算了吧。

這時候的她什麽也不應該做。

她隻覺得自己不應該在這裏,而應該在地底。

好在這段旅途終是有盡頭的。

在越過寬闊的平原後,長帝姬在此行的目的地上空停了下來。

那是一座山。

一座被無邊偉力斜著斬成兩截的山。

這裏曾是一個亦正亦邪的修仙門派的駐地。

十幾年前,河洛國的皇帝一聲令下,數以萬計的影衛在幾名合體期強者的帶領下殺上山來。

這個漸漸沒落的門派雖然拚死抵抗,最終還是被殺得人頭滾滾。

“武安侯並沒有將所有人都殺光。”

長帝姬訴說著過往的故事。

因為破關儀式的舉辦,原本駐紮在這裏的武安侯被抽調回天意城,這也是她敢帶白憐和餘纓到這裏來的原因之一。

白憐的神色沒有多少變化。

餘纓的眼底則掀起了波瀾。

“皇兄和武安侯之所以要對蒼龍苑動手,是因為蒼龍苑裏出現了一個內奸,那個內奸告訴影衛統領蒼龍苑有蒼龍之血……”

在接下來的審問過程中,武安侯得知蒼龍苑的傳承比他想象中更複雜。

蒼龍苑有一個隻有掌門一係才知道的秘密,這個秘密或許真的與蒼龍有關!

得到消息的河洛國皇帝立刻坐不住了,他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讓河洛國淩駕於所有宗門之上,成為東神洲的霸主。

他親自出麵進行審問,但審問進展得非常不順利,最後還是武安侯找到了辦法。

武安侯拿掌門之女尚在繈褓中孩子作威脅。

那個即便神魂被劇毒之物焚燒也沒哼一聲的掌門最終還是認輸了,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連媽都不會喊的孩子被重重地扔下山崖。

長帝姬落在地上,喃喃道:“人是活的,秘密是死的,用一個死的秘密換取孩子的未來,在他看來這應該是一件很值的事。”

餘纓鼻子微抽。

她看著地上的殘垣斷壁,就仿佛看見了那一年的刀光劍影。

她知道長帝姬說的那個孩子就是她。

她也終於知道那個她喊了十幾年父親的人其實是她的仇人。

餘纓的心沉甸甸的,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

這是她必須麵對的事實。

從白憐站出去與長帝姬對峙的那一刻,她就決心要舍去心中的軟弱,她不能再退縮了!

長帝姬還在繼續講。

那之後武安侯將餘纓母女帶回家,這並不是因為他良心發現,也不是因為他見色起意。

“他一直覺得蒼龍苑的掌門沒把話說全,他把你們母女倆控製在手裏就相當於多了一個籌碼,事實也正是如此……”

十幾年後,蒼龍苑掌門隱藏的秘密最終還是被挖了出來。

武安侯拘攝了餘纓母親的部分神魂,借助神秘口訣在蒼龍苑地下找到了一個上古陣法。

河洛國內沒有人能看得懂那個陣法,但這點困難完全難不住武安侯和皇帝。

時間他們有的是,他們采取了最笨拙的方法——

刮痧,就硬刮痧!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個十年八年他們應該就能成功了。”長帝姬攤了攤手,“我之所以能從武安侯手中將餘纓要出來不是因為他忌憚我的身份,隻是因為他不再需要餘纓了。”

可憐的孩子。

白憐暗暗搖頭。

餘纓要是被長帝姬送到星羅塢去,恐怕到死她也不一定能得知真相吧。

難怪她那個大姐一心想送她上路。

一個野孩子罷了,竟然還敢長得那麽好看,殺了!

嗐。

白憐又暗歎了一聲。

她轉身望著沉默不語的餘纓。

若非長帝姬在這,她一定要上去抱住餘纓,然後輕輕地拍打她的後背,說:

“不用忍著,哭吧,哭出來會更舒服。”

倘若餘纓不好意思,她還可以這樣說:“把我當成你媽就不會感到害羞了,當然,隻限今晚!”

可長帝姬就在旁邊看著。

白憐可不敢在她麵前放飛自我。

因此白憐隻是輕輕地牽起餘纓的手,什麽話都沒說,但這足以傳達她心中所想了。

我與你同在!

那抹冰涼將餘纓從傷感中喚醒。

這噩夢因為白憐的存在而變得充滿希望。

白憐偷偷地撓了撓餘纓的手心:“我有幾句話想單獨和長帝姬說一下,你能在這裏等我嗎?”

餘纓用力地點著頭。

“我在這裏等你!”

白憐明明可以當著她的麵偷偷地和長帝姬傳音,但還是選擇先和她說一聲,她相信這是白憐給予她的尊重。

而她能回報的隻有信任。

星月夜。

晚風吹拂。

在山崖前,白憐再次與長帝姬對峙。

她問道:“為什麽要告訴我們這些?”

長帝姬避開白憐直勾勾的視線。

她遠眺山河,故意岔開了話題:“你覺得河洛國怎麽樣?”

白憐道:“很厲害。”

長帝姬道:“我想要的不是這種敷衍的答案,從河寧城到天意城,你一路上走走停停,想必也見識了不少。”

如果硬要追逐真相,最後得到的很可能是痛苦的現實。

白憐答道:“這盛世也不過是空中樓閣罷了。”

修仙者會去關注那些靠出賣體力換取口糧的平民嗎?

不。

他們隻在乎他們自己!

普通人的死活對他們而言隻是一串沒有實感的數字。

“這是少數人的盛世,是多數人的亂世,不僅僅是河洛國,整個東神洲都如此,過去如此,將來也大概率會如此。”

長帝姬麵紗下的嘴唇微啟。

她忽的苦笑一聲:“我倒是差點被你打擊到了。”

白憐挑眉道:“你想改變這個現狀?”

長帝姬搖頭道:“我隻是覺得我能比我皇兄做得更好。”

白憐撇了撇嘴:“光喊口號可沒用。”

“我知道。”長帝姬歎息,“不愧是你,難怪世人都說你是天生聖人,如果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是你,肯定能做得更……”

白憐一臉嚴肅地打斷了她的話:“你太抬舉我了,救一個人和救一萬個人的難度是完全不同的,這個世界並不會以你我為中心運轉。”

“……”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白憐道。

無非是利用嘛。

利用她對餘纓的重視,讓她和武安侯以及河洛國皇帝產生衝突,要是能打起來長帝姬大概就要拍手稱快了。

老實說白憐還是很生氣的。

但在回想起餘纓的遭遇後她就暫時用另一股怒氣將這怒氣壓了下去。

要不是長帝姬出麵,她想解開餘纓的心結真不是易事。

事情有輕重緩急,先抓住主要矛盾,等收拾完武安侯等人再來教訓長帝姬。

長帝姬道:“我猜你也會明白。其實,我一開始對你說我喜歡上你了隻是想引起你的注意,不過現在嘛……”

她沒等來白憐的回答,就自顧自地說道:“我真的對你感興趣了,你是我見過的最特殊的一個人。”

嗬。

白憐回以一張冷漠臉。

我對你可不感興趣!

長帝姬?

一個“心機婊”罷了。

她又沒腦抽,才不會放著乖巧可愛的師妹們不顧,去和長帝姬貼貼。

還是瓊明峰純粹啊。

在那裏,她永遠不用去和他人勾心鬥角。

在那裏,她隻要每天帶著師妹按部就班的修行就夠了。

便是與師父的苦澀記憶現在回想起來也充滿了甜蜜。

說到師妹……

白憐腦海中忽然閃過一道身影。

她說道:“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吧。”

長帝姬道:“你問吧。”

白憐問道:“星羅塢有沒有一個叫做葉紫綾的女弟子?”

前段時間她就想通了。

她決定不再逃避,她和師妹的命運早已交織在一起,那是無法避開的。

既然如此,與其再等一年,不如現在就將四師妹先撈回來,那樣四師妹也能少受一些痛苦了。

正是考慮到這點白憐才打算讓長帝姬幫忙。

當然,她什麽禮物都沒準備,她要白嫖!

長帝姬利用她,她沒揍長帝姬一頓就算大度了。

“葉紫綾?”

長帝姬脫口而出,她似乎被這個名字觸動了。

白憐急道:“怎麽,葉紫綾在星羅塢很出名?”

“不。”長帝姬搖搖頭,神色古怪,“星羅塢沒有叫葉紫綾的女弟子。”

“啊?”

白憐一怔。

四師妹不在星羅塢那在哪裏。

“你沒記錯吧?”

長帝姬道:“星羅塢弟子人數不多,我怎麽可能記錯。但是……”

“?”

“你真不知道餘纓的真名?”

當長帝姬這樣反問時,白憐總算察覺到不對勁了。

長帝姬無奈道:“餘纓的真名就叫葉紫綾。和她在一起待了這麽久,你竟然連她的真名都沒弄清楚,你,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你了……”

她開始喋喋不休。

似乎是因為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嘲諷白憐的點。

但白憐已經完全不在意她說的話了。

餘纓=葉紫綾=四師妹?

這個等式……

白憐近乎石化。

對了!

白憐忽然想起,從第一眼看見“真正”的餘纓時起,她的心底就一直有一種奇妙的熟悉感。

水藍色的頭發?

遊戲中四師妹的立繪不就是這個發色麽。

星羅塢弟子?

如果沒有她插足,餘纓在回到莊子後就會被長帝姬救下,然後送到星羅塢去。

一直在尋劍?

如果她沒有摸餘纓的劍,餘纓將徹底放棄尋找劍主,未來的某天她或許會因為意外丟掉這把劍,從而踏上尋劍的道路。

緣來如此!

白憐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難怪在與餘纓初見時係統會突然蹦出任務來!

和二師妹、三師妹不同的是,遊戲中的四師妹背景故事寫得很簡略,隻提到她是被安嵐從星羅塢帶回來的。

沒想到她背後還有這麽曲折的故事。

想想也是,四師妹本來就很自閉,再天天被“白憐”欺壓,她能和白憐分享自己的身世就有鬼了。

現在一切都變了。

白憐無比慶幸自己接到了來天意城觀禮的任務,否則這一次錯過後四師妹心上的傷痕還不知道會大到什麽程度。

“我現在不生你的氣了。”

白憐突然說道,她嘴角翹起了藏不住的笑。

長帝姬:“?”

“謝謝!”

“?”

在衝著長帝姬深深地鞠了一躬,白憐連招呼都沒有打就朝“餘纓”所在的地方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