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有牆上火炬搖曳,這長夜依舊充滿了壓抑的氣息。

但這一切都在那道如澄澈的水流般敞亮的劍光激射而出時被敲碎。

像玻璃一般破碎。

像玻璃渣一樣滾落。

餘纓感覺自己的眼前蒙上了一層磨砂玻璃,她看見的世界模糊了。

這並不是什麽壞事。

當世界被黑暗和霧氣所籠罩時,更能凸顯出站在世界中心那個少女的身姿。

少女是驕傲的。

她握住那柄劍,就像握住了一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裏,沒有人比她更閃亮。

餘纓輕輕地拂去眼角的淚水。

她得救了。

但她並不是在為這件事而感到高興。

她還記得白憐喊的那句話:“我在乎她的死活!”

這一刻,她不再是為劍而生之人!

這世上除了已經逝去的母親,還有別的人在乎她。

她會一直記住這句話,直到她再也無法思考的那一天。

於是。

當劍光悄悄散去時,餘纓總算回過神,她看見站在牆上的那個人像沙袋一樣轟然落地。

他們身上沒有任何傷痕,但他們已經停止了呼吸。

“你是什麽人?”

那個脅迫餘纓的女人身體不住地顫抖。

她望著白憐平靜的眼眸,隻覺得自己看見了一片死海。

由不得她不恐懼。

尤其是當她架在餘纓脖子上的劍一寸一寸崩碎成無數光點時,她感覺自己的脖子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

她呼吸困難,四肢僵硬,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把中品法器徹底崩壞。

但這還沒結束。

她那隻握劍的手也開始一寸一寸消弭。

並不血腥,也沒有痛苦,消弭時散發的白光反而顯得極為夢幻。

“不,不要,我還不想死……停下來……”

死人在“哼唱”著難聽的歌,她的眼睛是絕望的眼睛。

白憐什麽話也沒有說。

她徹底脫離莊子外的那片黑暗,走到橙紅火光照亮的世界裏。

她駐足在餘纓身前,緩慢地伸出手。

餘纓的眼眸散發著意味不明的光芒,她看著那隻手輕輕地落在她脖子上被劍刮擦出來的傷口上。

好涼。

下一刻,她立刻被一個溫暖的世界緊緊包裹住。

餘纓嗅到了比蜂蜜更甜的甜味。

是媽媽的味道!

她眯著眼睛,不想從這個舒服的地方抽離。

不過快樂終究是有期限的。

殘花徹底凋零後,白憐將手移走了。

她看著餘纓粉嫩的脖子,滿意得直點頭。

妙啊!

一點疤痕都沒有。

自從學會萬界花開後,她再也不用囤積那些低級療傷丹藥了。

師父在上,請接受徒兒最誠摯的感謝!

“安姑娘。”

餘纓羞赧地別過頭,她想她眼底應該已經沒有淚水了,但安姑娘肯定看見了她哭唧唧的模樣。

這一點也不像那個“灑脫”、“自立”的“餘纓”。

“憋說話,等我。”

白憐拍了拍餘纓的肩膀。

事情當然還沒有結束。

她轉過身,那個麵目猙獰的女子依然活著。

本來白憐就沒打算這麽快殺了她,隻是用水係靈力溶解了她一條手臂。

其實白憐大可以一劍直接削去那女子的手臂。

她就是覺得這樣快是快了點,不夠讓人印象深刻。

還是用靈力加點特效比較好!

顯然白憐的想法沒錯。

這特效一加,那女子直接被嚇癱了,她跪坐在地上,明明擁有金丹期修為,一身實力卻連百一都發揮不出來。

這時候但凡餘纓凶厲一點,一劍便能洞穿她的丹田,抵住她的金丹,讓她泄掉渾身靈力。

“直視我!”

白憐輕喝一聲。

那女子驚慌地抬起頭。

麵對白憐拋過來的問題,她知無不答,言無不盡。

“你,你不能殺我,我是武安侯府大小姐的護衛。”

白憐偷偷看了餘纓一眼。

侯門一入深似海,這句詩說的果然沒錯。

餘姑娘,深得很啊!

之前她多次試探都沒探出底來。

察覺到白憐目光的餘纓立刻點起了頭。

既然身份已經暴露了,那就沒必要繼續隱藏下去了。

“我確實是武安侯家的四小姐。”

她自然恨不得將這個試圖殺自己的女人碎屍萬段,但那人真不能殺。

“武安侯是個非常護短的人,就算隻是一個護衛,要是未經他同意就被外人所殺,他也會不惜一切代價報複回來。”

餘纓很感激安姑娘在她最絕望的時候降臨,正因如此她不能讓安姑娘繼續深陷下去了。

為了她,安姑娘將要麵對的不僅僅是來自武安侯府的壓力,還有河洛國皇帝!

那女子順著餘纓的話說了下去:“武安侯和當朝皇帝是幼時的玩伴,武安侯府要是出了什麽事,皇帝一定會過問。”

“關係還挺複雜的嘛。”

白憐點了點頭。

但這又和她有什麽關係?

她依然舉著劍:“誰能知道是我殺了你?”

那女子臉色一僵。

白憐要想殺她易如反掌,完全不需要任何陰謀詭計,隻要直接A上來就完事了。

但是……

她掙紮著喊道:“我到這裏來是替大小姐辦事的,大小姐是武安侯最寵愛的女兒,我要是死在這裏,大小姐肯定會更加憎恨四小姐!”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除非你願意扔下餘纓不管!

白憐微微一笑:“這很簡單,殺了你之後,我帶餘姑娘去浪跡天涯。”

這不行!

餘纓立刻瞪大了眼睛。

跑路是行不通的。

河洛國實力強勁,除了四大宗門外,沒有哪個勢力敢說自己擁有吊打河洛國的實力。

安姑娘這一跑,很可能就會是一生!

她這一生已經落入環中,她不能讓自己的環把安姑娘也圈進去。

是的。

她很享受待在安姑娘身邊的時光,她想更多地品嚐安姑娘身上的甜味,但安姑娘不是屬於她的人。

“安姑娘!”餘纓快步走到白憐身旁,她深深地看了那女子一眼,然後咬牙道,“放她走吧,安姑娘沒必要為了我去殺她,你的宗門裏還有可愛的師妹在等你回去。”

她想起了在晚風中滴溜溜打轉的紙風車。

安姑娘一定很喜歡她師妹吧。

白憐麵無表情地盯著餘纓。

半晌,她吐出一句話:“你很傻。”

“是的,我很傻。”

餘纓的視線又模糊了。

穩住。

這可是當著安姑娘的麵啊,絕不能讓眼淚掉下來。

白憐用劍指著那女子:“還記得我之前跟你說過的話嗎?”

餘纓用力點頭:“安姑娘說的話,我每一句都記得。”

白憐嘴角微微勾起。

歪嘴笑。

“那就是餘姑娘你學習不到位了,看來我得再幫你複習一遍。”

餘纓抽了抽鼻子:“畢竟我很傻嘛。”

白憐道:“我說我希望你以後不要再被惡人騙了。”

“我……”

“憋說話,認真聽講!”

好好看,好好學。

白憐倒沒有用手指直接壓住餘纓的嘴唇,但那溫柔的嗬斥還是讓餘纓下意識地閉上了嘴。

“如果我說我會放過她,她肯定會說——”白憐特意改變了自己聲音,“你放心,隻要你們放我走,我肯定不會向大小姐打小報告!”

話音方落,那女子的臉色頓時變成了豬肝色。

“你覺得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呢?我給你十息時間思考。”

如果屏住呼吸,那不就是天長地久了嗎?

餘纓低著頭,像被訓斥的學生,小聲答道:“是假話。”

“這就對了。”白憐大笑一聲,“放她走反而會讓你陷入更大的危機中。”

“可是……”

白憐打斷了餘纓的話:“餘姑娘,其實我騙了你。”

“啊?”

餘纓驚呼一聲。

她忘了去擦拭從眼眶中流淌出來的淚水。

白憐認真道:“殺了她之後,我沒打算帶你去浪跡天涯。”

“……”

這樣也好。

這樣一來安姑娘就不會被武安侯盯上了。

白憐笑道:“因為我不是一個喜歡強迫別人的人,我會帶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餘纓愣住了。

她想去的地方?

她真的有想去的地方嗎?

當她認真思考這個問題時,白憐走到那個麵色鐵青的女子麵前。

死亡的氣息迅速迫近。

在堪比化神期修仙者的龐大神識的壓迫下,那女子動然不得,她隻能慌張地喊叫:“停,停,你別做傻事,你放了我,我真的不會把這裏發生的事說出去。”

白憐不為所動。

其實她眼前有任務。

【任務一:將眼前女子斬殺(完成獎勵:極品法器映月長明燈)】

【任務二:放眼前女子離去(完成獎勵:一元見氣丹)】

極品法器嗎?

即便如此她也要斬下去。

那女子繼續喊:“你會後悔的,武安侯有合體期修為,除非你逃到無垠之海上去,否則無論你躲到哪裏,都避不開武安侯的追捕,再堅實的城池,也擋不住武安衛的衝擊!”

可殺了你的風險畢竟隻是極品法器級別的風險!

白憐的眼神中看不出悲喜。

這就是琉璃心帶給她的心態吧。

她知道自己為死字所困,隨時有可能暴斃,但她從未遭受心魔的困擾。

白憐舉起了劍。

“你別過來,走開,別過來。”

白憐樸實無華的斬了下去。

這一劍,斬斷了那女子的希望,也斬斷了餘纓的矜持。

當那女子的身體崩碎成無數星點後,白憐回過頭笑望著餘纓。

我有一劍,不能搬山,不能斷江,不能倒海,也不能開天,但它能求取平安。

晚風吹拂。

餘纓猛然意識到已經快到清明了。

萬物齊乎巽,物至此時皆以潔齊而清明矣。

這正是吐故納新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