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憐決定送餘纓一程。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而且餘纓住的地方離天意城並不遠,正好順路。
餘纓在推辭了幾次後便應允了下來。
這算是意外之喜嗎?
和白憐在一起,她覺得很舒服。
就把這段旅途當做分開前的撫慰吧,也正好用那股甜味來充實自己空****的內心。
黎明之光劃破長夜時,前廳裏的木柴也被白憐燒得差不多了。
她站了起來。
“出發吧。”
餘纓緊跟在白憐身後。
才從前廳走出來,她回頭一望,就看見整座莊園裏的建築都像是落在了泥沼上一樣開始沉沒。
神奇的是這麽大的動靜沒有掀起任何煙塵。
是“安月”!
餘纓立刻意識到。
她連忙問:“那莊子裏剩下的那些人……”
“全都殺了!”
白憐的麵色如秋水般平靜。
無喜無悲。
似乎從她嘴裏蹦出來的不是冷酷的詞語,而是“吃飯”、“喝水”一樣普通的日用詞匯。
餘纓感覺到起風了。
那陣從白憐身上刮來的風吹起了她額前一縷青絲。
當她回過神來時,她看一個縮在牆角的女人身子一側,撲通一聲便摔倒在地上,去的很快,兩眼上翻,都沒有抽搐。
白憐道:“這是一個匪窩,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不殺他們,就可能會有無辜之人被他們傷害。”
餘纓嘴唇發白。
她點了點頭,這個她懂,她就是不太適應這個過程。
白的變成黑的,黑的變成死的。
轉變得太快。
白憐邊走邊說道:“除惡務盡,你以後可千萬別被那些惡人欺騙了,有些人幹壞事時無所顧忌,自己生命受到威脅時就要扯一些自己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小兒的鬼話,嗬。”
餘纓微低著頭,臉頰泛起一抹紅暈。
“我還沒有傻到會被這種謊話欺騙的程度。”
“……”
白憐頓了頓。
我就舉個例子,也沒有說你傻啊,你臉紅個錘子!
她輕咳一聲。
“我的意思是,有些惡人會打感情牌,到時候你就這樣對他說——
“汝妻子吾養之,汝勿慮也!”
餘纓點點頭:“我明白了。”
白憐暗暗搖頭。
你要真明白就好了。
殺惡鬼是殺,殺惡人也是殺,沒有什麽不同。
須知眾生平等,別歧視鬼啊!
餘纓走到門口。
此時倒在她腳旁是先前為她引路的胡老伯。
慈眉善目之人其實心黑如墨。
她不禁感慨道:“胡家主那個差點被惡鬼弄成殘疾人的弟弟也是惡人嗎?”
白憐腳步一頓。
“?”
她的臉上緩緩打出問號。
她反問道:“餘姑娘,你該不會真以為胡夫人騎在胡家主身上逞凶就是在折磨他吧?”
“那是什麽?”
餘纓疑惑地望著白憐。
安月姑娘就是安月姑娘,懂得可真多!
“……”
白憐意識到,餘纓是認真的。
好家夥。
“你才是真正的心如無垢琉璃!”
白憐歎道。
她懂了!
餘纓從小生活在一個封閉的環境裏,沒人教她這方麵的知識,她自己也不關心這個,她不清楚很正常。
我錯了,我原本以為你是在開車,原來是我戴了奇怪的眼鏡!
“啊?”
餘纓被白憐的話搞愣住了。
“那不是折磨,不……其實也算是折磨。”
白憐搖搖頭。
化作厲鬼的胡夫人身上陰氣極重,若不是為了吸收她榨取的那些精力來練功,胡家主再健壯也不敢天天和胡夫人打架。
“就這麽說吧,胡家主沒有弟弟……嗯,你不懂也沒關係,以後要是找到喜歡的人,讓TA教你好了。”
眼見著白憐推脫不說,餘纓雖然好奇,也隻能就此作罷。
但她還是很好奇另一件事。
“為什麽安姑娘說我是真正的心如無垢琉璃?”
“直覺!”
白憐一本正經地忽悠著餘纓。
“這是我當了一年師姐後形成的直覺,信不信由你!”
餘纓抿了抿嘴:“剛才我從安姑娘身上感受到鹹味了。”
“……”
白憐木著一張臉:“餘姑娘考慮過把布取下來嗎,總依靠心眼去觀察人未免太片麵了。”
出乎白憐意料的是餘纓果斷應了下來。
“好啊!”
少女將雙手伸到腦後,她輕輕解下黑布打的結時,那霜雪般白皙的手臂向後彎折,正映襯著柔和的晨光,散發著水晶般引人注目的奇特魅力。
白憐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少女**出來的眼眸上了。
她產生了與居不易相似的想法——
這氣質與這身體完全不匹配!
但白憐看得出來餘纓並沒有易容,她身上也沒有可以更換容貌的法器。
“餘姑娘在前麵帶路吧。”
“嗯。”
踩著晨曦,兩人踏上了前往餘纓住所的道路。
這一路出乎意料的平靜。
因為並不著急,所以她們倆走得很慢。
這一回,不用找劍主的餘纓在白憐的帶領下領會了一番河洛國的風土人情。
她們在茶樓品茶。
白憐挽起袖子,笑盈盈地說:“他們泡的茶,不行,我泡的茶,行!”
她們在花展上賞花。
白憐輕輕一觸,那耷拉著腦袋的花朵便重新挺了起來,很有精神。
她們在渡河上釣魚。
魚沒有釣上來,上鉤的是不知誰扔下去的鐵盆,最後白憐不顧顏麵直接用靈氣網了好幾條魚上來。
她們還在運河碼頭幫人卸貨,在雨夜幫人抓捕小偷……
最後,她們在古道旁替無法來送行的書生傳話。
當書生踏上前往他鄉的馬車時,白憐用童聲直接唱了起來:“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
等書生淚眼婆娑的遠去後,白憐轉身對餘纓說:“對我們而言,千裏不過咫尺,但對普通人而言,千裏就是永別,他們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麵了。”
餘纓沉默著不說話。
再往前走百裏地就是她居住的莊子了,她也是時候與白憐道別了。
這幾天,她時刻與白憐待在一起。
平淡的日常讓她感覺自己回到了幼時。
那時候,母親帶著她四處轉悠,那片小天地承載著她的全部美好。
隻是回不去了。
“媽。”
餘纓下意識地呼喚了一聲。
“啊?”
白憐愣住了。
回過神的餘纓羞紅著臉,她趕緊編了個理由:“我想起小時候跟在我媽身後給人送行的事了。”
嚇老子一跳!
白憐道:“趁著天色還早,我們繼續前進吧。”
餘纓搖了搖頭:“就到這裏吧,再走一段路就會遇到監視我的那些人了。”
白憐正要說話,她眼前出現了任務選項。
【任務一:與餘纓就此分別(完成獎勵:琅嬛雷引)】
【任務二:強行送餘纓回家(完成獎勵:五雷鎮獄符)】
【任務三:假意與餘纓道別,然後偷偷跟蹤餘纓(完成獎勵:輕功+2)】
這擺明了是會有事發生!
原本打算強行送餘纓回家的白憐立刻改變了主意。
她歎了口氣:“那我們就在這分別吧,這幾日我會留在天意城,餘姑娘要是想找我,可以到天意城來。”
餘纓張了張嘴。
安姑娘都不堅持一下嗎?
她有些失落,但很快就打起精神:“謝謝你,安姑娘。”
就像安姑娘剛才說的那樣,她們以後可能再也見不著麵了。
但她不能流露出悲傷的表情,不能讓安姑娘為她擔心,安姑娘有自己的事要做,豈能繼續浪費時間在她身上?
她身上的環一般人是解不開的。
讓安姑娘聽聽她的牢騷話就夠了,再把安姑娘牽扯進來,她的良心會受到譴責。
總之,不能給安姑娘添麻煩。
餘纓笑著轉身。
在背對白憐之時,她忽然道:“比起遙遠的白憐仙子,我覺得安姑娘更像天生聖人。”
“……”
“我可不是在瞎說,安姑娘,你幫到了你身邊每一個需要幫助的人,對這些人而言你就是天生聖人。”
“……”
餘纓繼續往前走。
她走得不快,但很堅定。
白憐叫住了她。
要不是碰麵的地點是在那家店裏,她真沒打算向餘纓隱瞞自己的身份。
至於之後藏著沒說那也是因為不想破壞她們在旅途中產生的默契。
現在既然已經到了“分別”的時候,那麽說出來也就不會有任何影響了。
白憐很帥氣地衝著餘纓喊道:“餘姑娘,其實我就是白憐!”
餘纓沒有回頭。
她同樣喊道:“安姑娘,你不用安慰我了,我現在並沒有特別想和白憐仙子見麵,再見!”
她走了。
就這樣走了!
“……”
白憐看了看自己的手掌。
是我這一路上幹的好事不夠多,還是我長得不像喜歡說實話的老實人了?
她懊惱地用右拳砸了一下左手手心,然後匆匆朝餘纓追了上去。
……
餘纓縮在灌木叢後,隻露出一雙眼睛。
左看看。
右看看。
在確定那些暗樁的位置後她取出一枚隱匿氣息的丹藥服下。
接著,餘纓悄悄地朝遠處隻有一點燈火的莊子走去。
她走得很慢。
這保證她不會暴露身形。
於是,一刻鍾後,餘纓終於走到了圍牆邊上。
隻要翻過這道牆,她就又能做回“真實”的自己了。
餘纓鬆了口氣。
她微微躬身,正打算一口氣跳過去,斜刺裏一道梅花鏢激射過來,帶著晃眼的白光釘在她身前的空地上。
“暴露了!”
餘纓身體繃緊。
她握緊拳頭,腳下運勁,隨時準備和即將出現的暗樁大打一場。
這時候,好幾個人突然跳到圍牆上。
等餘纓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包圍了,一道並不高大的人影從側後方的黑暗中走了出來。
“你……”
餘纓轉身盯著那個人,瞳孔猛地一縮。
這個人她認識,是她姐姐的貼身護衛,有著金丹期的修為。
那人笑著說:“四小姐,歡迎回來。”
餘纓趕緊搖頭:“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麽四小姐。”
“難道你想告訴我你是無意間走到這裏來的?”
餘纓閉口不言。
這路上有暗樁,無意間走過來的借口是行不通的。
難道要說自己到這裏來是想偷東西嗎?
那和承認身份似乎沒有多大區別。
那人顯然不是什麽有耐心的人,她抽出一把鋒利的劍。
“四小姐好手段啊,這一趟外出少說也有幾個月了吧,竟然順利蒙蔽了裏裏外外這麽多耳目。要不是大小姐托我過來看一眼,你還能繼續藏下去,築基期,真是了不得。”
餘纓咬牙道:“你想做什麽?”
那人微眯著眼睛:“自然是送四小姐上路了。”
“!”
餘纓不由自主地後退了一步。
“四小姐,你說你要是死在這裏,裏麵那個假人還會動嗎?”
“……”
“不回答嗎?那也沒關係,反正我的任務就是除掉你。現在除了我們之外,沒有人知道你就是四小姐,殺了你,就和殺了一個擅闖莊子的愚者沒什麽區別。”
那人舉起劍,輕輕擱在餘纓的肩膀上,刃口離餘纓的脖子隻有半寸。
很近。
餘纓想轉身抬走,但來自神魂上的壓製力讓她根本挪不動腳,而且她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死亡。
之前餘纓是在自己母親身上感受到的,現在這股恐懼終於降臨在她頭上。
隻有這時候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想活著!
她已經體會過被人關心的感覺了,那就像一顆毒藥,讓她難以抑製地喜歡上了那種感覺。
因此,在與安姑娘分別時她說的最後一句話是“再見”。
再見。
下次見。
哪怕希望渺茫,她心底還是有這樣的期待。
但現在這一切都要離她而去了。
當那把劍切斷她的脖子,她將永久的沉眠。
餘纓很後悔。
她都還沒有告訴安姑娘自己的真實身份。
餘纓也很迷茫。
她還沒有找到劍主,她還沒有查清母親死亡的真相。
脅迫她的女人冷笑一聲:“要怪就怪你是那個女人的女兒吧,你死後,沒有人會為你哭泣,沒有人會為你報仇,沒有人會在意你的死活!”
餘纓低下了頭。
那人說的沒錯。
她的姐姐想殺她,她的其他親人無視她,這世上還會有誰在意她的死活呢?
父親就算知道了,也隻會不痛不癢的責罵姐姐幾句吧。
她的目光逐漸灰暗。
她已經放棄抵抗了,反正到頭來還是死。
“很好,那我就不客……”
“誰說的?”
忽然間,一道清冷的聲音從黑夜中傳來,直接打斷了那個女人的話。
這聲音餘纓再熟悉不過了。
她仰起頭,不顧劍刃已經刮破了自己的皮膚,她循著聲音望去,在陰影的邊緣,一個年紀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少女俏生生地站在那裏。
“安姑娘!”
餘纓眼中閃過淚花。
可惡,竟又讓安姑娘看到她窘迫的樣子了。
而且說好不能給安姑娘添麻煩的,到頭來她還是把安姑娘卷入到自己的麻煩裏來了。
白憐就這樣麵容平靜地說著讓餘纓心跳加速的話。
“我在乎她的死活,她死了,我會為她哭泣,她死了,我會為她報仇,但是……我可以保證,她今天不會死在這裏!”
鏘!
當白光閃過時,白憐拔出了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