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
篝火燃燒。
在前廳外可以看見篝火旁坐著兩個人。
一個是少女,用右手撐著臉頰,眼底倒映著搖曳的火光,正試圖效仿自己的師父吃瓜。
還有一個也是少女,眉眼耷拉,麵色陰鬱,腰身微躬,像喝了苦口的藥。
事實上那“藥”確實苦,苦得餘纓思維有些僵硬了。
她想救人,但救人不成,反而落入陷阱,若不是“安月”及時發現異常,她恐怕已經被殘暴的胡夫人摁在地上榨成幹屍了。
她以為眼盲則心不盲。
回首一望,這不過是她一廂情願罷了。
無論用哪隻眼睛,她都看不透這個世界,不是眼睛不夠明亮,隻是因為她自己傻!
餘纓意識到了錯誤。
但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改正。
這世上有聰明藥賣嗎?
大概沒有吧。
這樣傻的她真的能給手中那柄鏽劍找到合適的主人嗎?
餘纓拽緊雙拳,隻覺得前途一片黑暗。
她開始疑神疑鬼。
她的心眼有問題,那她在其他人試劍時通過心眼看見的畫麵真的是正確的嗎?
說不定她已經錯過了真正的劍主!
餘纓慌慌張張地將劍掏了出來,她鼓起勇氣,對臉龐被篝火映紅的白憐道:“安姑娘,你能再摸摸它嗎?”
白憐眼前浮現出新的任務選項。
和第一次試劍時蹦出來的任務很像,區別隻在於任務一【拒絕】的獎勵變成了【扶風】,這門飛行法術價值約等於一件中品靈器,比上一回低了一個檔次。
這算是支線任務劇情穩步推進嗎?
白憐詫異道:“這不是已經摸過了嗎?”
餘纓微微別過頭:“我想再試試,看能不能行。”
雖然不明白餘纓是在犯什麽病,白憐還是應了下來。
要想吃餘纓的瓜,當然得先滿足她啦!
選二。
完成獎勵硬功+1。
白憐的手臂穿過篝火,筆直地點在了餘纓的劍上。
餘纓下意識地閉上黑布下的眼睛。
她在感受,感受白憐的觸感,感受劍上的溫度。
她看見長夜中落下了純白的光點,星星點點散開。
出來了!
是心如無垢琉璃。
隻要再往前一點,一點點,就能觸碰到……
最後,餘纓的心眼再次閉上,黑暗,還是無邊的黑暗。
那一點點柴薪點燃的火焰還不如她身前燃燒的篝火明亮。
唉。
餘纓將劍收了回去。
每次都差那麽一點點,但她就是邁不過去。
那種求而不得的感覺在她的心上撕開了一道更大的口子。
她心灰意冷,甚至想把劍直接扔給白憐。
這劍,我不傳了!
但一想到自己母親,她又忍了下來。
餘纓身體蜷縮著,她抱著膝蓋,發出輕細的聲音:“安姑娘,你對我真好。”
白憐愣了一下。
這姑娘可真禮貌,隻不過是摸了兩次她的劍,她就感謝起來了。
白憐笑著說:“或許是因為你和我師妹很像吧。”
“師妹?”
餘纓微怔。
“你年紀和我師妹相差不大,嗯,其實和我也相差不大。”
白憐首先想起了二師妹和三師妹,隨後又想到了那個現在應該還在星羅塢修行的四師妹葉紫綾。
餘纓在尋找劍主,而遊戲中的四師妹一直在尋劍。
說起來她們倆還挺搭的。
會不會四師妹就是餘纓要找的劍主?
白憐暗暗搖頭。
不對。
從餘纓的話裏可知,她要找的劍主就在河洛國內,而四師妹修行的星羅塢距離河洛國可遠了。
星羅塢在北海之北。
那是裏群星最近的船塢。
盛夏晚晴天,群星交織,燦若銀河。
當白憐回過神時,餘纓正用驚訝地目光看著她:“安姑娘年紀和我相差不大?”
白憐道:“再過一個月就十九歲了。”
“……”
餘纓大受打擊。
安月比她就大了兩歲左右,但安月實力超群,心性成熟,當她媽都夠格了!
更不用提年紀同樣和她相差不大的白憐仙子。
當她還在為修為停滯不前而苦惱時,白憐仙子已經拳打荒野妖魔,腳踢化神大能了。
人與人之間的差距有時候竟比人和貓之間的差距還要大!
“安姑娘。”餘纓輕喚了一聲,“謝謝你。”
“?”
又怎麽了。
“要不是你,我已經死在胡家主夫婦手中了。”
白憐擺擺手:“舉手之勞,而且要不是我,你也不會重新回到胡家莊。”
餘纓又道:“要不是你精心設計,我到現在仍不能看透自己走錯了路。”
“啊?”
我又設計什麽了?
餘纓不勝唏噓。
人往往隻有在真的踏入泥濘之中時才會開始反思自己。
安月姑娘一進屋就發現了異常,但仍讓她去給胡家主報信,想必就是為了讓她吃點教訓吧。
她這麽傻,安月姑娘那麽聰明,她看不透的東西或許安月姑娘能看透。
沒錯!
她可以向安月姑娘請教,就是不知道她是否會幫忙。
餘纓道:“安姑娘,我能請教你幾個問題嗎?”
白憐身前再次冒出任務。
任務一拒絕的獎勵為法術【風雷法咒】,任務二答應的獎勵為輕功+1。
餘纓突然變成任務刷新機器了?
想吃瓜的白憐果斷選了任務二。
她笑道:“你問吧。”
搖曳的火光中,餘纓緩緩問出口:“安姑娘覺得要怎樣才能看清一個人?”
白憐道:“那就得靠時間慢慢磨了。”
“磨?”
“日久見人心啊!”
餘纓點頭,道理她都懂,但她哪來那麽多時間去了解每一個人有可能成為劍主的人呢。
真這麽做,等她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婆婆了,都不一定能找到對的人。
趁餘纓思考時,白憐反問道:“餘姑娘為何這麽執著要替那把劍找一個劍主?”
餘纓道:“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劍……”
餘纓的家庭關係很複雜。
她並沒有詳說。
她隻說她母親曾是某個被河洛國滅掉的宗門的大小姐,為了保全同門,她母親委屈自己嫁給了餘纓的父親。
“看來這位餘姑娘的家庭背景不一般啊。”
白憐漸漸斂去臉上的笑容,安靜地聽餘纓的故事。
餘纓的母親在家中不受重視,連帶著餘纓也被邊緣化了,在成長過程中受了不少欺負。
她不能像正常小孩那樣玩耍,也沒有人同齡人會搭理她。
她沒有機會進學,就算想學點拳腳功夫護身都會被嗬斥,更別提修行仙家法術了。
她修煉的功法還是她母親偷偷傳給她的。
但她也僅僅是將功法偷偷背了下來。
她不敢修煉,一旦被發現,她和她母親都會受到責罰。
事情的轉變始於她十二歲那年。
大雨。
那一日原本一切都正常的母親突然臥床不起。
察覺到異常的餘纓前去探望母親,她發現母親麵色蒼白,渾身乏力,連說話都提不起勁來。
死亡的恐懼籠罩在年幼的她的頭頂。
早慧的餘纓不是什麽都不懂。
可當她去求助自己家人時,收獲的隻是一張張冷漠的麵孔。
那個冷麵的父親不在家,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餘纓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的生命力流逝。
那一瞬間,她的世界孤單得隻剩下她和母親兩人。
在頭頂掛著長明燈的無邊黑夜裏,母親交給她一把鏽劍。
她死死地抱住劍。
耳邊回響的聲音永世難忘。
“除非你能找到它的主人,否則什麽都不要想,能看到你平平安安的長大就是我此生最大的願望了。”
“我要怎樣才能找到它的主人?”
“你要找一個心如無垢琉璃,意如長明之燈的人。”
“被他們盯著的時候,我一個人會感到害怕。”
“那就閉上眼睛吧,閉上眼睛你就能看到我了。”
母親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
她嘴角帶著笑。
笑得很做作。
餘纓很疑惑,在彼岸,會有另一個她永遠陪在母親身邊嗎?
她用力閉上眼睛。
在痛楚中她看見了“另一個世界”,在那個世界,她能感受到她遇見的人的情緒波動——
酸甜苦辣鹹。
心眼。
這是餘纓給自己突然覺醒的能力取的名字。
母親的去世讓餘纓的人生迎來了巨大改變,沒有人追究那些見死不救的人的責任,但事後她得到了小範圍的自由。
她帶著母親的遺物被從主家送了出去,來到了一個位於郊野的小莊子。
她可以在莊子裏自由活動,但隻要她試圖遠離莊子,就會被一群人跟蹤。
在弄清楚這一點後餘纓放棄了掙紮。
她開始偷偷修煉母親傳授的功法。
可惜她的資質並不好,即便使用了母親遺物裏藏著的丹藥,她也花了四年才突破到築基期。
如果按部就班的修行,就算到死她也不一定能突破元嬰期。
這不夠。
根本不足以支撐她查明真相。
餘纓隻能試著去找那把鏽劍的劍主。
她不懂什麽叫做琉璃心,也不懂什麽叫長明燈。
但這份迷茫並沒有讓她望而卻步,坐在原地瞎猜是沒有用的。
餘纓想辦法從莊子裏跑了出來。
這一年時間裏,她從天意城出發,走遍了河洛國的名山大川。
她在湖上泛舟。
她在山巔望月。
她一次次失敗,但也一次次幫助其他人。
“姑娘,你的願望一定會實現!”
是這樣的話支撐她繼續往下一個地方趕。
這一年,餘纓見識到了世界的廣闊。
有時候她也想幹脆就這樣逃離河洛國好了,但她就是不甘,她連自己母親的真實身份都沒能搞清楚,要是就這樣一走了之,那她就成為無根浮萍了。
直到在河寧城遇見白憐,餘纓才第一次在那片黑夜中看見了白芒。
那光芒和她第一次觸碰到鏽劍時一模一樣。
她重新燃起希望。
隻不過今天發生的事又讓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心眼了,或許不是其他人不行,而是她自己不行。
聽完餘纓的故事,白憐不禁暗暗感慨,這姑娘的經曆很有主角之姿啊。
“你想複仇嗎?”她問道。
餘纓搖了搖頭。
倒不是否認,她眼神中閃過的是迷茫。
她不願放棄調查,她又害怕調查到後麵發現這事與父親脫不了關係。
餘纓忽然道:“我決定了!”
“?”
“我想先休息一年,等我真正看清楚自己後,再回來尋找劍主!”
餘纓似乎擺脫了之前的低落,情緒重新變得高昂起來。
白憐點點頭。
這辣雞世道專門批量生產問題少女,把大家聚一塊,完全可以開一個比慘大會了。
要是再配上女神異聞錄5的比慘bgm那就更慘了。
她岔開話題,隨意地問道:“餘姑娘的心眼看見的我是什麽味道的?”
“甜的!”
餘纓脫口而出。
她很快又補充道:“偶爾會是鹹的。”
聽起來還算不錯。
眼見著火光漸小,白憐又添了一根房梁進去。
長夜漫漫。
又沒有什麽娛樂活動。
這時候白憐手藝好的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她把胡家主養的大鵝抓了過來,一頓操作後,直接在前廳裏烤了起來。
待到月上中天,餘纓的肚子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
少女倚坐在門前,目光迷離地望著牆外的桑樹,隻覺得平平淡淡才是真。
不過她能享受的也就隻有這一晚了。
天亮後,她將要回到自己的小世界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