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具逐漸腐朽的身體。
居不易走到趙朔身旁,他低頭看著,一言不發。
趙朔似乎並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執劍人已毀,他這個背叛了執劍人的劍鞘也沒有存在的意義了。
居不易不害怕,他覺得很舒坦。
他要的不是別人給他什麽。
自由、實力、財富、權勢……
這些都不重要。
他要的是按照自己的意願去選擇。
死就死吧,反正這是早就注定的結局。
真好啊!
沐浴著燦爛的陽光,感受著皮膚上的溫熱,居不易第一次感覺自己掌控了自己。
是白憐給了他自己做選擇的勇氣。
他轉過身,當蕭錦瑟用【炎、吹雪】打飛趙朔的時候,白憐解除了天樞劍陣,被暴雨衝刷過的河寧城又恢複了平靜。
在這份平靜的中心,以春草閣為首的人一言不發。
但也沒人去關注他們了。
大家都看著緊緊抱住白憐的蕭錦瑟。
“師姐!”
少女如是說。
她的腦袋埋在白憐的胸口,興奮地頂來頂去。
師姐師妹情深至此,真是令人羨慕!
靈葉道人感慨連連,他想起了自己的弟子們,真不讓人省心,他們要是也能像白憐的師妹們這樣團結那就好了。
蘇幼微、兔兔:“Σ(っ°Д°;)っ”
光天化日之下,你在幹什麽?
快把你的腦袋從奇怪的地方拔出來!
“你受傷了?”
忽的,白憐的手停在了蕭錦瑟的右肩上。
蕭錦瑟麵頰緋紅:“師姐,隻是小傷,不打緊。”
小傷也不能忽視!
白憐立刻放開神識給二師妹檢查身體,裏裏外外檢查了好幾遍。
誠如二師妹所言,她體表的傷勢確實不重,多數是在和趙朔的戰鬥中被利劍割出來的,還有部分是由於超負荷使用法術而產生的。
關鍵還是內傷。
這個就需要靜養了。
白憐的萬界花開才剛入門,做不到在二師妹體內“開花”。
白憐道:“回去靜養一陣,等你恢複,實力應該也突破到築基巔峰了。”
“是。”
蕭錦瑟眼角含笑,眼眸閃爍著幸福的光。
原來受傷了啊。
蘇幼微本想大聲嗬斥二師姐搞偷襲,但她還是忍了下來,她也不是無德之人。
兔兔的想法和她差不多。
“差不多了。”
遠望的居不易搖了搖頭。
他伸手按住劍柄,是時候給自己找一個風光上好的埋骨之地了。
他轉身就要離去。
就在這時,從河寧城的一處斷牆外飛來一道人影。
居不易目光一凝。
“丙一!”
那個被白憐一劍不知斬出多遠的侍衛回來了。
他雙目通紅,麵容僵硬,身體上卻看不出任何傷痕,衣服也收拾得很整潔。
雖然隻是個“虛假”的化神期修仙者,但要做到斷肢重生什麽的不要太輕鬆。
丙一落在屋頂上,憤恨的眼神不斷地在白憐和趙朔之間逡巡。
居不易忙道:“丙一,你不要做傻事!”
本就不是白憐的對手,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叛徒!”
丙一大喝一聲。
在喝止居不易後,他指著白憐怒道:“你們死定了!”
他本不想這樣,但趙朔的道心突然破碎,等待他的隻有死路一條。
既然要死,為什麽不拉幾個墊背的?
丙一舉起一枚奇怪的雕塑。
在日光的照耀下,他念了一長串晦澀難懂的口訣。
“請神!”
伴隨著這聲呐喊,那閃爍著銀光的雕塑爆發出刺眼的光芒,將方圓數百丈完全籠罩了進去。
居不易臉色一變,他急忙衝著白憐喊道:“不好,快跑!”
這是洗劍閣的請神之術。
以肉身為載體,迎接門內長老的神魂分身降臨。
丙一既然表現得如此凶厲,他請來的長老必定是合體期以上的實力。
白憐雖強,但也頂不住合體期強者的攻擊,哪怕那隻是一個分身。
“跑得了嗎?”
忽然間,一道如烈火般爆裂的聲音從光團中心傳了出來。
那聲音中蘊含著無窮的偉力。
除了居不易、白憐,以及被白憐庇護的師妹們之外,在場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趴在了地上。
太重了。
他們神魂似乎要被從肉身中擠出來。
實力較弱的人口鼻噴血,更有甚者直接暈了過去。
待光芒散盡,丙一重新出現在眾人麵前。
他變了。
明明還是那張臉,卻變得讓人認不出來了。
他像一把豎起來的劍,劍氣衝霄,似乎隻要碰一下就會被割傷。
“丙一”先掃了趙朔一眼。
“沒用的東西!”
道心破碎的人與死人相差不大。
然後他的目光又鎖定在白憐身上,用戲謔的語氣說:“一命換一命,你若將你師妹交出來,我放你離去。”
他在模仿白憐對趙朔說的話。
形勢就此逆轉。
完了。
本就頭疼欲裂的顧全現在更覺絕望。
白憐不可能是這個洗劍閣長老的對手,但白憐又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師妹死在他人手中。
另一方麵,洗劍閣長老顧慮度仙門的實力不敢殺白憐,但這並不代表他會容忍白憐阻止自己。
一場局勢一邊倒的戰鬥將無法避免!
沒等白憐回話,那個洗劍閣長老便道:“你可得好好想想,多花點時間沒關係,我不急。”
他橫挪幾步來到居不易麵前。
“你應該知道一個沒用的劍鞘會是什麽下場。”
當然。
居不易嘴唇蠕動了幾下,他的眼神重趨堅定。
他已經做了選擇,他不後悔。
在無人處自裁也好,在這裏自裁也好,區別不大。
居不易抬起頭和長老對視:“還是那句話,我不當劍鞘了!”
“那就自己動手吧。”
長老雙手背負,輕易間定人生死,就是實力強大之人的特權。
居不易拔劍了。
“這些不屬於我的東西,我現在便還給你們!”
這一回,他將劍對準自己,把自己真的當做劍鞘,準備狠狠地刺下去。
“等等!”
白憐的聲音傳來。
居不易和洗劍閣長老同時愣了一下。
“你作出決定了?”
白憐嗬嗬一笑:“自說自話可不怎麽好吧?”
決定?
她不可能將師妹交出去。
想當著她的麵欺負她師妹,除非從她身上踏過去。
但她又打不過這個看起來非常囂張的洗劍閣長老。
沒辦法。
白憐隻能走另一條路。
喜歡搖人?
大人,時代變了!
“這一招現在我也會!”
在洗劍閣長老威逼居不易之時,白憐就聯係了安嵐和顏月。
她原本隻想聯絡顏月,因為顏月身上有不少超遠距離傳送卷軸。
隻要看到消息,她啪的一下就能趕過來。
但師父就是師父。
本著對師父的一片孝心,白憐還是先聯係了安嵐。
安嵐在前,顏月在後。
這很合理。
現在白憐要做的就是拖一拖時間。
等顏月和血樹老祖趕來,區區一個神魂分身,三兩下便能揪碎。
不過出乎白憐意料的是,當洗劍閣長老用凶狠的眼神瞪她的時候,她周圍的空間裏忽然開出了一朵朵紅花。
花開萬界!
白憐神色有異。
太突然了。
在幾欲迷人眼的花團中,一道嬌俏的身影忽然走了出來。
“師父!”
白憐驚呼一聲。
安嵐竟然比顏月來得還要快,而且她完全沒有感覺到空間波動。
“你怎麽這麽快就來了?”
安嵐沒有回答白憐。
她當然不會說她在白憐的身體裏留下了一朵花,隻要白憐還在這方世界,無論身處何處,她都能讓自己的法相突然從那朵花裏鑽出來!
她之所以使用萬界花開,也是為了掩蓋那朵花的存在。
因為白憐太敏感了。
“你在這裏不要隨意走動,我來告訴你什麽才叫替人出頭!”
安嵐從白憐身旁走了出去。
白憐:“……”
“度仙門瓊明峰安嵐首座!”
有見多識廣的人驚叫出聲。
顧全揉了揉眼睛,他沒看錯,確實是白憐的師父安嵐。
好耶,形勢又逆轉回來了!
洗劍閣的長老當然認得安嵐,他的臉色變得極其難看。
攔路虎!
但他並沒有太過擔心,他過來的是神魂分身,安嵐過來的隻是一道“投影”。
他沒理由要怕安嵐。
“安嵐,你縱容你的弟子……”
身著鵝黃色裙裝的安嵐若仙女般飄然來到洗劍閣長老身前,她非常粗暴地打斷了那人的話:“就是你說要殺我弟子?”
洗劍閣長老皺了皺眉:“一命換……噗……”
話還沒說完,一道冷冽的白光洞穿了他的肩胛骨。
安嵐冷笑道:“你以為我的真身不能降臨你就能高枕無憂了?”
洗劍閣長老緊咬牙關,剛才那一下他竟完全反應不過來。更可怕的是這股力量附有湮滅屬性,他肩膀上的窟窿遲遲無法恢複。
安嵐一定在說謊,這肯定是她的真身!
他怒視安嵐:“安嵐,我可是洗劍閣的長老!”
“哼!洗劍閣?沒聽過。”
安嵐麵露不愉。
洗劍閣?
什麽辣雞玩意。
她這一哼,風雲未變,洗劍閣長老隻覺得自己如墜冰窟。
閃開,快閃開。
他在心底呐喊著,但已經來不及了。
安嵐喝道:“你也配直呼我真名?”
無形的攻擊突然落下,洗劍閣長老如遭雷劈。
他猛地一顫,然後“丙一”的身體開始自上而下崩潰。
“啊——”
青天白日之下隻餘那位長老淒厲的慘叫聲。
他的神魂分身燃起來了!
靈葉道人等人嘴角抽搐,一句多餘的話也不敢說。
“師姐。”
蕭錦瑟瑟瑟發抖地抓著白憐的手臂。
元夜那天,師父安靜地跟在白師姐身後,恬靜得像鄰家小妹。
但是……
好可怕!
蕭錦瑟第一次知道師父這麽可怕,臉上寫滿了無敵!
還是師姐好,她要和師姐貼貼。
白憐頭疼了。
這個師父真是一點也不省心。
什麽時候才能讓師父舍去這別扭的性格啊!
明明她是喊師父來助拳的,到頭她又擔心起師父的未來了。
“師父,請稍等!”
白憐走了上去。
安嵐揮手間定格住洗劍閣長老身上的神魂之火,她別過頭,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和藹可親:“怎麽了?”
白憐道:“我有話想對他說。”
安嵐沉默片刻:“說吧。”
她讓開路。
白憐走到洗劍閣長老身前。
還好安嵐存著要折磨他的心思,不然他的神魂分身已經被燒成虛無了。
白憐道:“以十年為限,十年後,我會帶我師妹遠赴瀛洲雲山,與洗劍閣了卻這段恩怨!”
當年他蕭火火用三年時間洗刷屈辱,我師妹用十年時間**平瀛洲雲山不是問題!
這個長老不用殺,這個長老不能殺。
還得讓他傳信回去呢。
白憐很有信心。
十年後,正是遊戲中聖靈神女出世,橫掃瀛洲雲山諸宗的時間。
就算二師妹真被她養歪了,大不了她親自出手,十年時間足以她將屬性點刷到很高了。
蕭錦瑟身體一顫。
師姐有信心,她也跟著自信起來。
十年嗎?
“十年後我一定會讓洗劍閣見識我的成長!”
“你們……”
洗劍閣長老大怒。
一個築基後期的後輩說十年後要給他一個合體期前輩點顏色瞧瞧?
可笑可笑。
他正欲上前,安嵐淡然道:“你若敢再前進一步,我現在便將洗劍閣從瀛洲抹去!”
洗劍閣長老僵在原地。
他愣神的這一瞬間,安嵐揮手,神魂之火重新燃燒,眨眼間便將那長老的神魂分身和丙一的一切都燃成了灰燼。
安嵐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傑作”。
“我先走了。”
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花開花落,等白憐再想說點什麽時,她的法相已經隨著落下的紅花而去。
“……”
怎麽感覺像是在逃跑?
白憐抿了抿嘴。
她回望居不易:“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裏?”
洗劍閣自然是回不去了。
居不易笑道:“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他生自無,自然也當歸於無。
居不易朝河寧城外走去,他的眼神中盡是坦然,他要尋一處有山有水的穀地來埋葬自己。
他一直走,最後走進了一片似乎不存在於此世的迷霧中。
與此同時。
千萬裏之外的另一處深穀中,安嵐輕輕拂去嘴角的鮮血。
她的修為終究跌落了太多,換做以往,她一個念頭便能斬斷那人的輪回。
不過,今日的安嵐出奇地平靜。
她一點也沒有為自己受困於凡塵而傷感。
她很好。
她看著在眼前飛來飛去的蚊子也不生氣了。
風光好,春意正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