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赤道留住雪花(1)

“好呀好呀,我要去!”

朱依依還沒開口,身後的周茜就替她答應了。

在周茜看來,這個世界上除了遊泳以外再沒有什麽運動能比籃球更賞心悅目了,尤其是帥哥打籃球,上學那會兒,她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拉著朱依依去籃球場看男生們打球,在汗水揮灑的熱浪中感受那撲麵而來的雄性荷爾蒙,簡直是治愈身心的良藥。

現在工作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朱依依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動機,把她拉到一旁:“你是去看籃球的還是去看男人的。”

“都看,不行嗎?”

周茜尋思,看男人又不犯法。

去停車場的路上,李晝聽說薛裴待會要去打籃球,他也蠢蠢欲動起來,問薛裴能不能多加他一個,他好久沒打了,想練練。

朱依依原本想阻止他,想著盡量減少和薛裴的接觸,可李晝興致很高,得意說道:“待會去場上我給你秀一手,你男朋友大學可是校隊的。”

走在前麵的薛裴聽到這,忽然回過頭看了李晝一眼。

“行,那待會一塊兒練練。”

F.A籃球館實行的是會員製,在市中心最好的地段,平時不對外開放,隻接待特定的客人。

他們去到的時候,周時禦已經在場館裏等著了,他剛打完一場球賽,正拿毛巾擦汗。

看見朱依依旁邊的男人,周時禦愣了愣,緊接著熱情伸出手:“這是依依的男朋友吧,你好呀,我是周時禦,薛裴的大學同學兼室友。”

李晝連忙伸出手回握,心想薛裴的朋友果然層次都不一樣,名校畢業出來的,穿著打扮都和他們不是一個階層的。

這時,場上剛好還缺一個人,周時禦讓李晝先去救場,他剛才太累了還沒緩過來,想再歇一會。

突然來了表現的機會,李晝自然樂意,三兩下就把外套脫了下來,放在觀眾席的座椅上。那座位是沒人坐過的,上麵還帶著厚厚的灰塵,朱依依擔心弄髒了衣服,將那件羽絨服抱在手上,又拍了拍上麵的灰塵。

李晝回過頭時剛好看到這一幕,心裏一暖,回頭笑著衝她喊話:“依依,待會要給我加油哦。”

“嗯!”朱依依重重地點了點頭,又笑著說,“等你進球了再說。”

“第一次看到朱依依旁邊多了個男人,還真不太習慣。”周時禦嘖嘖了兩聲,看著場上正在運球的李晝,和旁邊坐著的薛裴感慨,“不過這倆感情真不錯啊,相處起來還挺甜,果然青梅竹馬就是不一樣,真讓人羨慕。”

“這算什麽青梅竹馬?”薛裴冷冷說了句,仰頭喝了口水。

周時禦撇嘴。

怎麽不是了。

李晝上場之後,雙方比分已經逐漸拉平,雖然身高沒有優勢,但李晝技巧不錯,一連投進幾個三分球,朱依依在台下也激動了起來,和周茜在台下一起給李晝加油,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周時禦朝朱依依的方向看了眼,對薛裴說:“說實話,你心裏有沒有酸酸的感覺。大學的時候你在場上打球,她也是用這種眼神看著你的。”

看熱鬧不嫌事大,周時禦故意挑事,“你猜待會你和她男朋友一塊兒打球,她會給誰加油。”

“不要做這些無意義的假設。”

薛裴沒理會,眼睛望向台下。

話是這麽說的,可心裏卻不是這樣想的。

他竟也在心裏比較起來。

不過和朱依依認識這麽多年,薛裴還不至於認為在他和李晝之間,她會偏向李晝。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李晝根本沒有資格和他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

李晝不過是朱依依生命中的一個過客,不過是閑暇時調劑生活的佐料,不過是她的第二選擇。

今天打的是友誼賽,場上的大多是薛裴的大學同學,下半場,有人被換了下來,薛裴和周時禦準備上場。

上場前,薛裴特意去休息室裏換上了朱依依送給他的球鞋。

想到這是朱依依送給他的新年禮物,薛裴眉目柔和了起來,嘴角有上揚的跡象,連係鞋帶的動作都有些小心翼翼。

李晝走進休息室時,薛裴剛給左腳的球鞋係好了結。

李晝仰頭喝了一口礦泉水,視線聚焦在薛裴白色的球鞋上,誇讚道:“這球鞋和你今天的衣服很搭,很適合你。”

“嗯,這是依依送的新年禮物。”

薛裴承認自己說出口時帶有某種炫耀性的意味,又或是一種明目張膽的試探。

誰知道李晝笑了笑,對他說:“我知道啊,說起來這雙鞋還是我挑的呢,前天晚上我們一起去逛夜市,我覺得這雙鞋很適合你,就給依依提議要不就買這雙。”

係鞋帶的手一頓,心裏一墜,像是有什麽從高處快速墜落,摔了個頭破血流,男人手臂青筋漸露,眸中隱有風暴席卷,周身壓抑著風雨欲來的氣勢。

“你挑的?”薛裴聲音低沉。

“對啊,在商場裏我一眼就看中了這一雙,沒想到這麽適合你。”

李晝喝完水邊說邊走出門,如果此時他回過頭,就會看到一雙幽深陰鷙的眼睛,如黑夜裏的獵豹一般看向他。

下半場球賽正式開始,薛裴在一組,周時禦和李晝在另一組。

走進會場時,周時禦用手肘碰了碰薛裴,開玩笑道:“你待會要小心嘍,我們這邊的戰術就是針對你設計的,我和李晝專門負責圍剿你,絕對不給你發揮的機會。”

一旁的隊長立刻捂住了他的嘴:“靠,周時禦你丫怎麽還帶劇透的。”

“我這不是怕薛裴輸得太慘嘛,免得他沒麵子,台上那麽多人看著呢。”

他們在一旁聊得火熱,薛裴卻好像充耳不聞,他所有的注意力全在觀眾席上坐著的某人身上。

她膝蓋上放著的是李晝的羽絨服,右側座位上是李晝剛喝過的礦泉水,她甚至用手機做了滾動字幕,上麵寫著“李晝加油”這幾個字,舉在手上反複循環播放。

“你看,我說得沒錯吧,朋友哪有男朋友重要。”周時禦說起風涼話來,沒誰比得上他。

哨聲響起。

薛裴收回視線,勾了勾唇:“好,遊戲現在開始。”

———

薛裴好像認真了。

這是開場第五分鍾,周時禦心裏唯一的感受。

認識那麽多年,他還是第一次看到薛裴這麽狠的打法,以前比賽都沒見過他打得這樣激進,絲毫不給對方一點餘地,像是勢必要壓過全場所有人的風頭。一開場,他就來了個Tomahawk dunk,把周時禦嚇了一跳。

他在心裏暗罵,哪有人一開場就放大招的,而且這人不是生病才剛好嗎。

一向打法內斂的薛裴今天好像打開了某種開關,變得暴力又激進,搶斷,後仰,跳投,補籃,一氣嗬成,讓人連防守都沒有機會。

場上比分已經是絕對性的碾壓,這是一場從開始就看得到結局的比賽。

周茜全程都在尖叫,前半場她還覺得有些無聊沒什麽意思,沒想到後半場突然變得這麽精彩,全程高能,目不暇接。

尤其薛裴撩起球服下擺擦汗時,勁瘦的腰身下剛好露出整整齊齊的六塊腹肌,周茜的眼睛沒有辦法從那個部位離開一秒鍾。

她一邊錄視頻一邊臉紅:“完了,我好像愛上薛裴了,不行,依依你快點打醒我,我知道我配不上。”

朱依依沒理會周茜的玩笑,她手心已經捏出了汗,剛才李晝防守時,差點被薛裴撞倒,她擔心他會受傷。

而此時,場上的李晝也有些急了,這一場他的風頭被薛裴搶得徹底,時間已經過了一半,他還一個球都沒投進,好幾次他好不容易拿到球,結果投籃時被薛裴給蓋了帽。

今天薛裴好像就是故意在針對他似的,李晝心裏生出不少怨氣,眼看著薛裴準備跳投,他一時心急,從側邊跑到薛裴前麵想擋住他的進攻,結果球非但沒攔住,落地時還不小心摔倒了。

砰地一聲,有人倒在地上,發出重重的悶響,讓人心顫。

朱依依嚇了一跳,立刻從觀眾席跑了下來。

周時禦是最先反應過來的,從場沿跑過來連忙將李晝扶到一邊,捋起他的褲腿查看傷勢,膝蓋處已經滲出了血,汩汩地往外冒,李晝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大家都圍了過來,除了薛裴。

周時禦起身去休息室:“我先給你拿點東西消毒一下,先別亂動。”

球場上磕磕碰碰都是難免的,周時禦也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這傷看起來還沒有薛裴大學那會嚴重,估計就是個皮外傷,隻不過看起來有些嚇人。

朱依依這會已經趕到,那血已經沿著膝蓋處一路蜿蜒至小腿滴在地板上,太過觸目驚心,她淚點本就低,眼眶霎時就紅了,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因為心疼。

“是不是很疼,要不要去醫院看看?”朱依依在旁邊蹲下。

李晝擰緊眉頭,汗沿著額角往下,臉色有些蒼白:“我沒事,你別哭。”

“怎麽回事,怎麽突然就摔倒了?”

她的座位剛好是視野盲區,她還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李晝已經倒在地上,周茜說也許是防守的時候摔下來的。

李晝欲言又止,往休息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小聲說道:“怪我剛才心急了想搶籃板,薛裴那會不小心碰了我一下,我就沒站穩。”

在這句話的語境裏,“不小心”似乎有另一種解讀方式。

……

薛裴從外麵抽了根煙回來,在籃球館門口遇到剛從藥店回來的朱依依。

她行色匆忙,手上還拿著一個裝著藥膏和棉簽的塑料袋。

她直直地往前走,好像沒打算搭理他。

擦肩而過時,薛裴喊住了朱依依。

“他好點沒?”

連名字他都不屑於稱呼,隻用“他”來代稱。

那語氣很僵硬,不像是問候,反倒像是相反的意味。

“嗯。”

朱依依敷衍地應了聲,往門裏走了幾步,想了想又回過頭,在他麵前站定,一臉的欲言又止。

薛裴這才發現她眼眶還紅著,像是剛哭過,他猛地想起之前周時禦對他說的話,他說他大學那會打籃球受了傷,她也是眼淚汪汪的。

是像現在這樣嗎?薛裴想。

他還沒從回憶中抽離,就聽到眼前的人隱忍的質問聲:“薛裴,我知道你打籃球很厲害,但能不能考慮一下別人,隻是一場比賽非要弄成現在這樣嗎?”

朱依依確實很憤怒,打籃球不過是為了娛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何必為了出風頭給別人難堪。

“什麽意思?”

薛裴皺眉,茫然的神色出現在他眼眸,他極少露出這樣的神情,片刻後,他好像想明白了,卻仍是覺得不可思議,以至於他不怒反笑,挑眉反問道:“你以為是我推的他?你真是這麽想的?”

薛裴這麽一說,朱依依忽然有些不確定了,聲音弱了些。

“不是嗎?”

可在薛裴看來,卻是全然的維護。

“我的手根本沒碰到他。”薛裴太陽穴處突突地跳,他極力壓製住心頭的怒意,見朱依依仍是不信,心裏竟從未有過的難受,“怎麽,你覺得我在說謊?”

朱依依沉默。

“你不相信我。”薛裴平靜地說出這個事實,可心髒處像被一根細長的針從上至下刺穿,攪得血肉模糊,快喘不上氣。

朱依依抬頭,直視他的雙眼:“雖然我不太了解籃球,可我看得出來,你剛才在針對李晝,是嗎?”

薛裴突然語塞了。

夜幕已經降臨,馬路上車流如梭,昏暗的燈光在他身上投出好看的倒影,卻顯得是那樣孤寂。

許久後,薛裴終於點了點頭,承認。

“是,我是在針對他。”

“為什麽?”朱依依不能理解。

對啊,為什麽呢。

連薛裴自己都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

大概也許是因為他不習慣朱依依的世界裏多了一個男人,而那個男人竟然還是個這麽沒用的東西。

可這句話薛裴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他隻是站在路燈下又點起了一根煙,呼出煙霧的瞬間,他開口:“你剛才不是問我能不能考慮別人的感受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答案——”

“李晝,他不在我考慮的範圍內。”

朱依依拿著藥膏回到休息室,李晝的傷口已經包紮好了,正靠在沙發上刷短視頻,見她推開門走進來,便把手機反麵蓋上,隻是手機裏還傳來抖音熱歌的背景音樂,在這安靜的休息室裏顯得有些聒噪刺耳。

朱依依看向他膝蓋處的繃帶:“包紮好了?”

“嗯。剛才有個球友恰好是醫生,就幫忙包紮了一下,我給你發了消息,讓你不用去買藥了,你可能沒看到。”

說著,李晝拿過她的手機,果然顯示有幾條未讀消息。

朱依依確實是沒看手機,“那這些藥膏——”

李晝雙手接過,放進帶來的公文包內:“沒事,我拿回家再用,跑了很遠才買到嗎,怎麽去了這麽久?”

想到剛才發生的事,朱依依沉默了幾秒。

“不遠,隻是路有點難找,花了點時間。”

李晝揉了揉她的頭發:“依依,辛苦你了,讓你擔心了。”

“你還疼不疼,有沒有好點?”她坐在他旁邊。

“好多了,就是下周可能要請兩天假。”李晝情緒有些低落,想著請假兩天這個月的全勤獎又泡湯了,懊悔說道,“剛才我們應該聽你的話回家休息的,就不會弄成現在這樣了,看來今日不宜運動。”

空氣裏陷入短暫的沉默,猶豫了一陣,朱依依還是問了出口:“剛才真是薛裴——”

“推你的嗎”幾個字還沒說出口,周時禦就走了進來,他已經把球服換了,穿上深灰色大衣,脖子上係著一條暗青色圍巾,他在休息室裏四處張望,還是沒看到某人的身影。

“薛裴呢,你有看到他嗎?”周時禦問朱依依,“打電話不聽,給他發消息也沒回,他不會忘了我們今晚還有個應酬吧,少了他可不行,我一個人應付不來。”

朱依依眼瞼低垂:“剛才在門口。”

“行,那我先找找,”周時禦說完,望向負傷的李晝,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等你腿傷好了,我和薛裴再請你吃飯,無端端來這受了傷,我都有些過意不去了。”

“沒事的,小傷,過幾天就好了。”當著周時禦的麵,李晝態度又變了些,扶著沙發站起來給周時禦遞了張名片,“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麽用得上的都可以找我哈,有合適的合作也可以多推薦推薦。”

周時禦愣了一瞬,很快麵色如常,應下:“好,那我們下次再見。”

時候不早,球館裏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朱依依攙著李晝走出大門,在路邊等出租車,想著先送李晝回家休息。

這會兒天冷,室外溫度在零度以下,路邊的樹都結了冰,幸好今日他們穿得夠多,不至於在寒風中冷得哆嗦,隻是李晝將身體的重量往她身上傾斜,朱依依本就瘦小,更覺吃力,肩膀處酸痛難言。

她攙扶著李晝,隻希望出租車快點到來,她現在心裏太亂了,需要時間去消化今天發生的所有事情。

忽然,李晝好像看到了什麽,視線凝在不遠處的垃圾桶上。

“依依,你看這——”

後半句他沒有說下去。

順著李晝的視線望過去,朱依依看到她下午送給薛裴的那雙白色球鞋,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垃圾桶裏,混在那一堆肮髒惡臭的廢棄品中,散發出難聞的味道。

他把她送的新年禮物扔了。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