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赤道留住雪花(2)

藍色的工卡在感應器上滴了聲,在機器傳出“打卡成功”的提示音後,朱依依右手掛著工卡,左手拎著早餐走進辦公室的大門。

她的工位不太好找,在東南麵最邊角的位置,要繞過走廊,再往右拐兩拐,一路走到盡頭才是,幾乎穿過了四分之三的辦公區域。

不過邊緣部門的待遇便是這樣。

路過會議室時,朱依依往裏看了一眼,有人在。

市場部的小董正打著哈欠按下牆上的燈,瞧見她打了聲招呼:“早啊,依依姐。”

說著,走到投影儀前連上多媒體接口線,又把文件拷到電腦裏。

今天是他們公司年終總結匯報的日子,大家都來得比往常早。

牆上的時鍾指向九點,小董在門口吆喝了聲:“年終總結的PPT已經拷好了,大家先進會議室吧,領導馬上就到了,當我求你們了,別再拖拖拉拉了。”

說完,他雙手合十作祈禱狀。

“來了來了,馬上就好。”

有椅子拖動的聲音響起。

“小董,我的PPT要更新下,我重新發你一份。”

“我也!我剛加了兩個新的數據進去。”

“行,你們趕緊發我,搞快點。”

一陣喧鬧過後,會議室裏漸漸坐滿了人,朱依依和曉芸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了下來。

這一年一度的年終總結會,就算想逃也逃不掉,聽說這次會議結束後會公布本年度升職員工的名單,朱依依沒抱任何希望,在這個公司呆了三年,幾位高層領導連她名字都沒記住,升職名單裏自然不會有她的名字。

她上台匯報時,領導們甚至連頭也沒抬,在低頭玩手機,時而交頭接耳聊著什麽。

臨近結束時,有位領導問了她一句來這裏工作多久了。

她低聲說道:“快三年了。”

“三年了啊,那也有段時間了,”大腹便便的中年領導翻了翻她的匯報材料,撇嘴搖頭,不過開口時還是給了她點麵子,“看來以後得努力才行啊。”

朱依依勉強笑了笑,拿好講稿從台上下來。

到了公布晉升名單的環節,果然沒有她的名字,她倒是不意外,繼續忙著手頭上的工作,她最近聯絡上了一個20w粉絲的健身博主,合作意向挺大,而且對接的商務也很有禮貌,溝通起來很高效專業。

她正寫著合作的策劃案,一條消息彈了出來——

曉芸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個“抱抱”的表情包,大概是在安慰她。

朱依依笑了笑,回複:【沒事,早就猜到了。】

說實話,她情緒並沒有太大的波動,不知道這算是好事還是壞事。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對這些看得越來越淡。回想起來,無論是上學那會還是畢業後出來工作,她好像都沒有過什麽高光時刻,在很久之前,她就接受了自己平庸的事實。

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的:“一個人成長的標誌,就是在日複一日的生活裏終於意識到自己真的隻是個普通人。”而她從高考複讀失利後,就已經認清了現實。

尤其有薛裴這樣的人在對照組,她早就知道自己一輩子可能都不會有什麽大的成就,哪怕再努力,也不過是按照社會時鍾按部就班地生活。

世界上幾十億人,怎麽可能每個人都出類拔萃呢。

她已經不想再逼自己,也不想讓自己再陷入焦慮和無盡的自怨自艾之中。

在這個世界上,努力就能做成的事才是少數,很多事情都不是努力就有用的,她隻求盡力就好。

領導發言環節,朱依依放空了一會,曉芸誤以為她是在難過,又發了條微信安慰她:【沒事,依依,明年我們好好幹,到時候這狗領導肯定不是這副嘴臉。】

其實,曉芸內心有點為朱依依忿忿不平,雖然她才來這家公司半年,但在她看來,朱依依的工作能力遠比名單上的某些人要強,而且又勤奮努力,她隻是不愛在領導麵前表現,不會來事,也不擅長和領導們打交道。有時候她自己獨立完成的工作,功勞往往被別人瓜分了五成。

她加了最多的班,拿到的卻是最少的報酬。

朱依依不愛表現,也一直不爭不搶的,因此她工作三年,還呆在原來的崗位上,一直都在舒適圈裏打轉,循規蹈矩,日複一日。

曉芸也不好評價這種性格到底好不好,但在職場上確實容易吃虧。

她這種性格還反映在擇偶觀上,曉芸曾經見過朱依依的男朋友,是一個長相很老實可靠的男人,對她很好,常來接她下班,但她總覺得兩人之間相處沒什麽火花,不過自從和他在一起後,朱依依臉上的笑容倒是多了些,性格也開朗了不少。

她曾經問過朱依依為什麽會和他在一起,她說:“因為我們是高中同學,知根知底的,家裏人也喜歡。”

“那你呢?你喜歡他嗎?”

她當時沉默了片刻後,笑了笑,沒有回答。

中午,朱依依去了附近的一家茶餐廳吃午飯。

吃到一半,朱遠庭不知怎麽給她打了個視頻電話。

都十二點半了,他這會不應該快午睡了嗎?

剛接通,朱遠庭就明知故問說道:“姐,你在吃飯呀?”

他今天好像心情不錯,笑容咧到耳後根。

看他這背景像是在學校的操場上,後麵還拉著紅色的橫幅寫著“熱烈歡迎知名校友”,隻是後麵的字被擋住了看不見。

“有事就說。”朱依依沒好氣地回了句,“借錢免談。”

“切,我才不缺錢呢,我就算缺錢也不找你要啊。”朱遠庭不屑地撇撇嘴,仰起頭,“我就是想給你分享一下我喜悅的心情。”

見他呲著個嘴,樂得像個傻子似的,朱依依覺著好笑,隨口問他:“有什麽喜事,讓你樂成這樣。”

“姐,我跟你說哦,我可能很快要在學校裏出名了。”

朱依依來了興趣,以為他是做了什麽出格的事情,筷子都放了下來:“來,展開講講,你又做什麽了?”

回憶起今天早上的事情,朱遠庭眉梢上都掛著喜悅:“薛裴哥今天不是來我們學校了嗎,他被校長邀請回學校做校友分享,早上,他在全校人麵前演講,還特意提到我了,那一刻,你懂什麽叫萬眾矚目嗎,一下子齊刷刷幾千人的目光聚焦在我身上,連我們班主任都回過頭來看我呢……”

“……”

聽到薛裴的名字,朱依依隻覺得這飯菜都變味了,一股餿味。

“姐,你怎麽這個反應?你就不好奇薛裴哥說什麽了?”朱遠庭似是不滿她的冷淡。

“哦,他說什麽了?”

“他說他有個弟弟在高二(12)班,叫朱遠庭,讓大家幫他監督我學習,”朱遠庭說得眉飛色舞,得意得整個人快飄了起來,“媽耶,現在全校人都知道我有個高考狀元的哥哥了,都找我打聽這這那那的,哎呀,反正就是倍有麵兒!”

“說完了?”

朱依依麵無表情地聽完。

就為這大中午給她打一通電話?

朱遠庭也是閑得慌。

“欸,反正你不懂。”

“他什麽時候回老家了?”朱依依隨口問道。

“前兩天啊,薛裴哥沒和你說麽?我還以為你知道呢。”

恰巧這會,薛裴結束了和領導們的交談,朝他走過來,朱遠庭瞬間把鏡頭對準了薛裴,薛裴今天穿得很正式,一身剪裁得體的西裝,湖水藍的斜紋領帶,袖口半挽,露出一塊江詩丹頓陀飛輪腕表,無論從哪個細節看來,儼然是年輕英俊的商業新貴模樣。

他被一群人簇擁著,簡直是風光無限。

“你和誰打電話呢?”

說話間,薛裴已經湊了過來,在朱遠庭旁邊坐下。

屏幕裏驟然出現薛裴的臉,朱依依剛才還泛著笑意的眼睛,一下沉靜下來,鏡頭立刻移到別處。

有那麽一瞬間,她想把電話掛了。

大概薛裴也不想見到她,神色頓時變了變,隻看了一眼屏幕就出了框,鏡頭裏隻看得見他襯衫的一角。

那天籃球館的事情發生後,朱依依再也沒聯係過薛裴,當然,薛裴也一樣。

她想,他們應該有了共同的默契,那就是最好不要再見麵,既然彼此已經撕破臉了,那也沒必要再維持表麵上的和平。

在朱依依心裏,薛裴這個名字已經永久性地進入黑名單。

因為看到他的這一秒,她又想起了那雙被扔在垃圾桶裏的球鞋。

這些天,她總會反複回想起那一幕,每每想起來似乎都還能聞到那陣髒臭難聞的味道。

她想,幸好,幸好她已經不愛他了,所以無論他再做什麽,都無法再傷害到她了。

朱遠庭沒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暗流湧動,還兀自往下說:“姐,你都不知道薛裴哥在學校裏有多受歡迎,好多人問他要聯係方式,我都被我們班的女生問得煩了。”

“是嗎?”朱依依頓了頓又說,“他快比你們大十歲了,你們班女生不嫌他年紀大麽。”

話音剛落,屏幕那頭就傳來一聲冷笑。

出自於誰,很顯然。

“姐,你這話說得——”朱遠庭嘖嘖了兩聲,“你不會對你男朋友說話也這麽刻薄吧,別到時候還沒帶回家就分手了,媽現在可是天天盼著你帶那個叫什麽李晝的回家呢。”

薛裴心裏一沉。

他忽然意識到,原來朱依依已經把她和李晝交往的事情告訴家裏了。

這頭,又聽見朱依依開口:“有些人不懂得尊重別人,自然也不會得到別人的尊重。”

意有所指。

薛裴直接把朱遠庭的手機拿了過來,挑了挑眉:“看來我應該就是你所說的‘有些人’。”

此時屏幕裏隻剩下薛裴一個人的臉,他五官的每一寸都被放大到屏幕上,朱依依拿著手機的右手捏得緊了些。

她悶聲說:“你知道就好。”

本以為他會惱怒地把電話掛斷,沒想到薛裴卻提起了另一件事:“你和李晝的事情,你告訴家裏了?”

“嗯。”

薛裴難以置信地皺了皺眉:“可是你們才剛交往一個月。”

他不能理解朱依依在這件事上的所有決定,這麽一段不穩定的關係,她竟然會做出這種不理智的行為。

“但已經認識十年了。”

薛裴沉默了幾秒,突然輕聲喊她小名:“一一。”

這一聲喊得極其溫柔旖旎,那雙含情的雙眼似乎透過屏幕要望到她靈魂深處

朱依依握著手機的右手顫了一瞬。

“算上今年的話,我和你是不是認識快二十年了。”薛裴似是在感慨,“如果我們能活到八十歲,那我們已經一起度過了四分之一的人生。”

朱依依看向遠處,視線一下失去焦距,變得模糊。

“是啊,二十年了。”

在這短短的幾秒鍾裏,朱依依很認真地想了想,她和薛裴認識了二十年,她愛他愛了整整十年,她見證了他的成長,見證他每一段戀愛,見證他從稚嫩到成熟,見證他走向和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見證他離她的生活越來越遠。

從前,她用盡全力去接近他,卻總是徒勞,她無數次地感受到挫敗、自卑、無奈和不甘,她總會不自覺地比較,計算和他的差距。

現在,當她終於為這段暗戀劃上句號時,她才看清了很多一直以來沒意識到的事情,現在想想那十年的堅持是那麽可笑。

是不是曾經也有很多次,她的感情也像那雙被扔到垃圾桶裏的球鞋一樣被薛裴隨意丟棄了?

她還愣著,忽然聽到薛裴問她。

“一一,我想知道,”薛裴盯著她的雙眼,好像此刻她就在他眼前一般,“如果那天真是我推的李晝,你會怎麽做?”

“什麽意思?”她沒聽懂。

“如果我和李晝之間,你隻能選一個。”

問出這個問題,薛裴竟然無由來地有些緊張,他喉嚨動了動,屏住了呼吸。

這些天以來,他一直都想問她,究竟是他們之間快二十年的感情重要,還是剛交往一個月的李晝更重要。

那天她對他的質問,讓他這些天都難以入眠。這麽多年以來,朱依依還是第一次對他說出那些指責的話,並且長達十天,沒有與他聯係。

他知道這個問題太過幼稚與可笑,不像他平常會問出來的問題。又或者說其實他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知道她根本不會選擇李晝,可他還是想確認,確認他在朱依依心裏仍然留有不可取代的位置。

朱依依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

薛裴聽見她說:“我覺得你也不缺我這一個朋友。”

太陽穴突突地跳著,薛裴攥緊了右手,冬天的風刮在臉上,心也跟著冷了半截。

電話那頭朱依依說話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告別什麽。

“薛裴,我覺得,我們以後盡量不要再聯係了。”

朱遠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看到薛裴接完電話回來後,臉色不太好,卻也沒多想。他姐從小就和薛裴哥吵吵鬧鬧,然後沒幾天就和好了,他一直都沒當回事。

“對了,薛裴哥,昨晚我媽去集市裏買了芹淮果,想讓你帶點給我姐,明天你來一趟我們家吧。”

芹淮果是他們老家的特產,別處想買都買不到,朱依依從小就愛吃,現在正巧是它結果的時節,再過一陣子,味道就沒那麽好了,所以吳秀珍昨天特意去買了好幾斤,想讓薛裴帶過去給朱依依嚐嚐鮮。

“我媽還說要給我姐男朋友也帶點過去,可能要裝滿一箱了。”朱遠庭沒見過幾次李晝,也不知道對方為人到底怎麽樣,說到這,他忽然轉過頭去問薛裴,“對了,薛裴哥,你和我姐男朋友熟不熟呀,覺得他人怎麽樣。”

薛裴沉默了幾秒鍾,麵無表情地說了四個字:

“一無是處。”

作者有話說:

我看到評論區裏有個投票,結果李晝竟然一票都沒有哈哈哈哈哈,陳晏理竟然是最高的,咱就是說我真的會笑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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