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燈膽(3)

雪一連下了好幾天,直到元旦假期的最後一天,天氣才稍稍好了起來。

朱依依和李晝計劃開車去鄰市玩,有個新開的陶藝手工館李晝好像挺感興趣的,兩人一早就做好了出行攻略,先去當地的一家網紅日料店吃飯,接著去陶藝館那邊做手工,下午再去新年集市裏逛逛,看能不能淘到一些有趣的小玩意,給朱遠庭當作新年禮物。

行程充實得一天恨不得當作三天去用。

約好的時間是十一點出發,朱依依一大早就起床化了個淡妝,可臨到出門前,忽然有了狀況。

朱依依被一個電話喊回了公司加班,所有計劃都泡湯了。同事在小群裏叫苦連天,可在部門群裏,大家都清一色地回複“收到”。

坐地鐵去公司的路上,她給李晝發了語音解釋,李晝明顯有些失望,可也沒說什麽,隻讓她專心工作,下次有空的時候再去。

去到公司才發現,受害者不止她一個,幾乎是整個組都被叫了回來。

原因是這次元旦的活動推廣效果實在太差,銷售數據遠遠達不到上頭的標準,昨天晚上老板跟幾個高層領導發了火,今天這把火就燒到了他們這些底層員工。

加班是難以避免的了,開會時每個人都被罵了一頓,尤其是銷售部門罵得最狠,朱依依聽得心驚肉跳的,輪到她的時候,她全程低著頭,一句話也沒敢反駁。

這個時候,說得越多錯得越多。

在她們這種中小型企業,崗位的職能劃分沒那麽清楚,通常都是一個人當幾個人用,朱依依雖然是策劃崗,但除了寫活動策劃案和日常的社群文案,還要負責對接網紅KOL,線上線下到處跑。

這一整天,她在微博、抖音這些社交平台給網紅博主發了無數私信,但沒有一個人回複她。

這也正常,她們公司這種二流運動服飾品牌,經費又少,一般粉絲量大的網紅都懶得理會他們。

平常朱依依都不會那麽著急,但這次情況特殊,如果在周五開會前,她還是沒有任何推進,就沒法向經理交代。

另一個策劃妹子已經處於放棄狀態,趴在電腦前頹靡不振,見朱依依還在大海撈針地發私信,又說:“這樣不是辦法啊,你有沒有認識什麽朋友可能會認識這一類博主的,我們先加上聯係方式交差。”

幾乎在下一秒,朱依依就想到了一個名字,他交際圈廣,應該會認識。

下意識點開薛裴的對話框後,朱依依半天沒有輸入一個字。

躊躇了幾秒,她揉了揉太陽穴,還是沒把信息發出去。

還是不要麻煩他了。

薛裴的元旦假期是在醫院度過的,一連躺了三天,呼吸間全是醫院的消毒水氣味。

那天從朱依依家離開後,第二天薛裴就發了高燒,躺在**昏迷不醒,周時禦去到他家時看到他臉色蒼白躺在**,怎麽喊都喊不醒,簡直嚇壞了,立刻把他送去了醫院。

“幸好我知道你公寓的密碼,不然你命就交代在那了。”

“哪兒有那麽誇張。”

薛裴笑了笑,唇色仍是蒼白的。

周時禦想起那一天還有點後怕,薛裴弓著腰側躺在**,臉色白得幾近透明,連毛細管都依稀可見,額頭冒出細密的汗珠,整個人像剛從水裏被撈出來的,纖長的睫毛如蝴蝶煽翅般顫動,嘴唇在囈語著什麽,脆弱得像是展館裏的易碎品。

他來不及多思考,把薛裴喊醒後,立刻開車去了醫院。

周時禦伸手探他的額頭,幸好現在燒已經退了。

“怎麽突然病得這麽嚴重,是最近天氣太冷,在外麵被冷到了嗎?”

“嗯,是吧。”

薛裴聲音帶著病態的沙啞。

他穿著病號服望向窗外,想起了那一場大雪。

周時禦絮絮叨叨:“發燒了都不給我打電話,不給我打,也得給朱依依打啊,我要不是恰好去你家,你腦子都要燒壞了。”

薛裴沉默。

其實他給朱依依發了消息的。

在失去意識前,他給朱依依發了消息,他記得他好像打了很多字,可醒來後發現發出去的隻有一串亂碼的數字,而朱依依回了他一個問號。

“那你現在要不要給朱依依打個電話,讓她過來看一下你,不都說人生病的時候會特別想念家裏人嗎?”周時禦知道朱依依和他關係親近,有朱依依照顧他,說不定也好得快一些。

薛裴喉嚨哽了哽,下頜線繃緊:“不用了。”

周時禦沒再多嘴,從座位上起身:“那我走了,再不走我女朋友要生氣了,我明天再過來接你出院。”

周時禦走得很幹脆,他知道薛裴在醫院裏絕對不會缺人照顧的,畢竟他才住了幾天院,就不知道有多少年輕漂亮的護士悄悄來門口看他,噓寒問暖的,沒隔一會就量一次體溫,臉頰紅紅的,眼神溫柔得跟水一樣,一看就知道存了什麽心思。

昨天他和薛裴一塊兒吃午飯,有個長得很可愛的護士還問薛裴需不需要幫忙,生病了吃飯會不會不方便。

薛裴回答得很禮貌:“謝謝,不過我的手沒受傷。”

想起這件事,周時禦在醫院走廊裏忍不住笑出聲。

周時禦走後,薛裴在病**打開了手提電腦,處理了幾封緊要的郵件,大概是藥效起了,不一會又沉沉睡去。

傍晚時分幾個工作室的小朋友來醫院看望他,大概是周時禦說漏嘴了,他們一知道這個消息就趕了過來。

一行人帶著水果花籃和晚餐,病房裏熱鬧了好一陣,隻是薛裴還是沒什麽胃口,帶過來的食物隻嚐了幾口就放下了。

“老大,你安心養病,我和阿七會趕進度的,不會耽誤遊戲上線時間的。”

阿七跟著附和了句:“不過老大你還是得快點好起來,周總不管事,你再不來的話,公司就亂套了。”

這幾天放元旦假,但因為遊戲快上線了,他們一直呆在公司裏加班,沒怎麽休息過。

在遊戲行業,加班就跟喝水一樣自然,但這會大概是因為生病的緣故,薛裴情緒有點反常,交代了幾句,讓他們明天別加班了,早點回去休息。

他們走了後,病房重新變得安靜,薛裴看向窗外那棵已經快掉光葉子的枯樹,忽然想起周時禦剛才說的那句話——人生病的時候總是會特別想家。

薛裴覺得這話說得挺對,因為這時候他特別想看到朱依依。

她在的話,一定會先數落他一頓,責怪他那麽冷的天,怎麽在外麵站了那麽久,為什麽不多穿件衣服。她會給他熬生病喝的小米粥,做他喜歡吃的清淡的食物,會讓他多注意休息,不要在病**工作。

她會擔心他。

終究還是沒忍住,他給朱依依打了個電話。

電話很快接通了,薛裴卻忽然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麽。

“有事?”

話到了嘴邊,薛裴卻又說不出口,隻問了句:“你在家麽?”

“不在,在加班。”

電話那頭傳來鍵盤啪啪的打字聲,很響亮。

“很忙嗎?”

“嗯,忙。”

一般朱依依這麽回答就是想掛電話了,可薛裴這會還不想掛,於是朱依依也隻能等著他的下文。

“送你的新年禮物,你喜歡嗎?”

因為生病的緣故,薛裴說話時還帶著濃重的鼻音。

朱依依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她沉默了幾秒,聲音似乎有些疲憊:“下次還是不要送這麽貴重的禮物了,我會有心理負擔。”

像是一盆冷水兜頭淋下,薛裴眉頭皺了皺:“能有什麽負擔?”

他記得,上次他要送朱遠庭禮物時,她也是這麽說的。

“所以,是不喜歡嗎?”

不知怎麽,這一刻,薛裴忽然想起了朱依依發在朋友圈的那張照片,那一對情侶戒指。

是因為李晝,所以她覺得有負擔嗎。

朱依依在電話那頭小聲解釋:“喜歡,但下次別送了。這些名牌我戴出去,別人隻覺得我戴的是假的。”

薛裴沉默了幾秒,望向窗外不知在想什麽,又問,“我的新年禮物呢,什麽時候補給我?”

朱依依那邊安靜了一會,鍵盤的敲打聲停了下來,像是在認真思考。

“你想要什麽?”

薛裴神情柔和了些:“特別的。”

和別人都不一樣的。

朱依依想了好一陣,終於應了聲:“嗯,那我先掛了,領導有事找我,改天再說。”

“好。”

漫長的嘟嘟聲響起——

電話掛斷的那一刻,薛裴想的是,朱依依竟然沒有聽出來他生病了。

她不關心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