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白羿眉眼一垂,檀口一張,便說出一句:“我去吧。”

在場所有人都明白,這一句“我去吧”不是去井下逛一圈,也不是隨隨便便去殺個人那麽簡單。目前井下情況未明,那麽多魔元就不是好招惹的,更別提還要找到三長老將人殺了……便是她真做到了這些,也還要考慮時間,現下雖沒了七日之約,但形勢卻更危急了。

總而言之,祝白羿這一去可謂艱難萬分危險重重,甚至用九死一生來形容也不為過。而在她所出這句話時不曾看過青鈺一眼,或許也表明了她對此行的危險心知肚明。

青鈺張了張嘴,一句“不行”險些脫口而出,頓了頓咽回去,換做一句:“我去。”

祝白羿這才抬眼看她,卻是道:“不必。你修為不如我,也不能克製魔元,我好歹還有妖火可以防身。若是換成了你……”那可就真是有去無回了。

嫌晦氣,她沒把話說完,但眉眼間的神色分明就是這般寫著。

青鈺自然看出來了,氣得心頭一哽,臉色也越發冰冷了:“你是魔宗宗主,什麽時候這般好心了,還打算為天下蒼生舍生取義不成?!”

祝白羿欲言又止,她作為魔宗宗主當然也不是純然的好人,性子裏也有乖戾的一麵。她肯冒這般風險當然不是為了什麽天下蒼生,她隻是明白青鈺的性子,不想讓她走這一遭罷了——青鈺必然也是知道這一點的,可她偏不肯認,還要拿話來堵她。

兩個人加起來年紀上千歲了,在這危急關頭卻莫名其妙吵了起來,別說江陌不敢吱聲,就連曇心也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現下顯然不是爭執的時候,因為沒有時間,小和尚臉上滿是著急。

終於,江陌輕咳一聲,說道:“要不然……”

話還沒出口,就被兩道聲音一齊喝止了:“你閉嘴!”

江陌訕訕,頓時將話咽了回去,乖乖縮到一邊去了——她是不好眼睜睜看著師姐兩位娘親犯險的,她自己去可能還好些,畢竟她還有天賦空間可以保命,外加一個不那麽好用的金手指係統,總能有辦法脫身,最不濟傾家**產罷了。

可青鈺和祝白羿顯然不打算讓她去,身為長輩下意識的維護是其一,更重要的是雲清樾還在白虎的空間裏蛻變呢。萬一出個什麽意外,江陌這一去也是兩條小命。

喝止了江陌之後,青鈺和祝白羿依舊沒辦法達成共識。祝白羿甚至打算出手將人製住,奈何青鈺對她了解太深,見她眼皮一抬就知她打的什麽主意。當下避開了不說,一雙冷冰冰的眸子裏更是火冒三丈,直看得祝白羿心虛不已,整個人氣勢都弱了三分。

兩人依舊僵持,小和尚終於看不下去了,皺眉說道:“這些魔元太厲害,禁製最多還能撐一刻鍾,之後小僧就要徹底將這井口封住了。”

換句話說,現在下井殺人基本上沒有回返的時間,而給她們猶豫動身的時間也隻有一刻鍾。

青鈺二人心中頓時生起了緊迫感,祝白羿也顧不上心虛了,當下轉身直接就往井口去。然而她動作快,青鈺動作也不慢,兩人幾乎前後腳到了井口邊。不等祝白羿一躍而下,青鈺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衣裳,死死將人拽住,不許她跳井。

兩人對視,重逢這許久,青鈺眼中頭一次出現了波瀾——她在擔憂,她在恐懼,哪怕當初決絕的分開,數百年不曾相見,可她也從未想過要這個人徹底消失在世間。

祝白羿有一瞬間晃神,下意識伸手回握住了青鈺的手,眸中忽然閃過決絕:“你和我,一起去可好?放心,我會帶你活著回來的。”

青鈺隻猶豫了一瞬,便答應了:“好。”

兩人說完根本不給其他人反應的時間,便攜手跳去了井下,江陌甚至沒來得把檢測儀送給她們。雖然這井口馬上就會被曇心封住,出口也不複存在,但萬一還能有其他出口呢?

江陌幾步追到井邊,心中慌張極了,不知事後該如何跟師姐交代。

她一手扒在井沿,急中生智忽然想到什麽,連忙衝下麵喊道:“峰主,宗主,三長老那裏可能還有傳送卷軸,你們一定要拿到回來啊!”

井下無人回應,卻有一道流光忽然穿透結界激射出來,被江陌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而後她張開手掌一看,卻是一株陌生的靈草,也不知是做什麽用的。

倒是一旁的曇心看到,脫口而出:“幻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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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鈺和祝白羿下井之後也不知做了什麽,井口氣勢洶洶的魔元似乎疲弱了三分,可形勢依舊算不上樂觀——區別大概就在於魔元一刻鍾衝破禁製,與一個時辰衝破禁製的區別。時間固然是拖延了不少,可這短短時間顯然也不夠祝白羿她們找到三長老,所以這點變化也是毫無意義。

曇心看著井口翻湧的魔元念了聲佛號,年輕俊秀的臉龐上寫滿了決絕,顯然是從青鈺二人跳下井的那一刻起,便已經決定獻祭鎮壓了。

隻見他轉過身,緩緩取下手中的白玉念珠遞給江陌:“監兵,勞您將這念珠送回佛宗。”

這已是交代遺言了。

江陌看著遞到麵前的念珠,麵上露出不忍之色,猶豫再三才伸手將白玉念珠接了過來。與此同時她還是沒忍住勸道:“你果真打算將小命交代在這兒?其實也不必這般決絕的,我記得當初祝宗主說過,有辦法暫時保你一命。隻是用七寶琉璃心鎮壓封印而已,你也不必犧牲自己的。”

曇心聞言卻搖了搖頭,心意堅定:“七寶琉璃心鎮壓封印數萬年,早已消耗過甚,若不以小僧相祭,即便重新落回封印鎮壓,也不知還能堅持多久。與其留下太多隱患,不如犧牲小僧一人。”頓了頓又道:“再說為這封印大陣犧牲的,從來也不止小僧一人。”

往遠些說,那七寶琉璃心的原主人便是為了這大陣犧牲。往近些說,這一寺高僧耗盡壽元,死後化靈也依舊鎮守於此,豈非比一時的犧牲更讓人動容?

江陌見狀也知道勸不住,再多的語言在佛心堅定的小和尚麵前也是蒼白。

曇心也沒等她再勸,更沒打算拖延到最後一刻,當下雙手合十身上綻放出耀眼佛光——這一切和幾日前如此相似,隻不過那時有三長老偷襲,江陌和雲清樾落井打斷了他的獻祭。而這一回沒有人再打斷他,也沒有人能打斷她,包括唯一在場的江陌也隻能退避一旁。

江陌望著那耀眼的佛光,微微眯起了眼睛,始終注視著事態發展,不曾挪開目光。

就見那一片耀眼的金色佛光下,曇心漸漸淹沒其中,連身形都被佛光掩蓋。直到一道七彩光輝忽然自那金光中乍現,以不可匹敵的姿態劃破佛光,乃至衝天而起。

江陌下意識仰頭,耳邊似乎又出現了陣陣梵音,可夜間的無名寺並無僧人誦經。而江陌不知道的是,在七寶琉璃心的光芒衝天而起的那一刻,無論是大雄寶殿裏的主持,還是那些待在僧舍裏的僧人,無一例外全都走了出來,並且仰頭望天。

夜間的無名寺是詭異的,被魔元侵染的靈不再純粹,甚至會化身惡魔。可此時他們空洞的眼眸中重新恢複了神采,或慈悲,或慨歎,或悲憫,又或是釋懷……

存在於世間千萬年的靈發出了人世最後一聲歎息,雙掌合十化成了點點星光——這光點純粹而平和,所有的暴戾,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凶惡,似乎都已經剝離開去。它們漸漸升空,漸漸匯聚在一起,漸漸向著那衝天而起的七彩光芒匯聚而去。

江陌抬眼看到這一幕,隻覺美輪美奐,同時心中又有種無法言表的悲傷升起。起初她並不知那些光點代表著什麽,直到最後瞧見了主持老和尚虛化的臉龐,忽然就明白了什麽。

或詭譎或慈悲的主持,這時是前所未有的平靜。他衝著江陌笑了笑,還眨了眨眼,這才迸然破碎,融入七寶琉璃心中。

江陌恍惚一瞬,順著主持消失前望來的目光向下,忽然握緊了手中那棵靈草——那是祝白羿兩人跳下枯井後扔上來的,曇心叫它“幻心草”。江陌起初隻覺耳熟,不過現在她想起來了,這分明就是祝宗主曾說過可以暫時保曇心一命的靈草!

於是在獻祭的最後一刻,她忽然衝了過去,把這靈草塞進了曇心缺失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