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杯和琉璃碗被蕭統托在手中,散發出的光芒逐漸虛幻,上升,突破湖麵的限製籠罩了附近區域,卻又巧妙地避開了少漁民們修建的幾座茅屋。

不斷被注入到法器之中的雖然是森森鬼氣,但並不陰邪詭異,反而舒緩清涼,給人以盛夏時喝到一碗冰水的舒適感覺。

蕭統身邊的兩隻小麻雀對視一眼,閃動翅膀飛上天空盤旋,隨著嘰嘰的鳴叫聲,樹林裏不斷飛出禽鳥,不再局限於雀類,什麽品種都有,一時間空中到處是黑色的影子,鳥群遮天蔽日,地上再無半點陽光。

五顏六色的羽毛成片掉落,飄在各處,抬頭望去,根本數不清數量的鳥兒們緊緊跟在領頭的兩隻麻雀身後,以有序的隊列在杯碗製造的臨時結界中穿行,妖氣逐漸以可怕的速度增加,短短幾刻,不僅在身形上增大了五六倍,眼神也靈動許多,逐漸誕生神智。

“應天府所有的鳥雀都在這裏了。”蕭統的額頭開始滲出汗珠,手也微微顫抖,呼吸聲急促,“你可以維持多久?”

“我有鍾山龍脈的龍氣做底,不用擔心,先遷移你的陵墓吧。”

“好。”蕭統點點頭,伸出右手,蒼穹中密密麻麻的鳥妖立刻追隨他的動作轉變方向,他的手再一揮,它們便俯衝而下,一妖一口泥土,銜起了岸邊的墓土。

墓土清空後,墓穴暴露出來,裏麵赫然是蕭統的棺槨,以及一些用以陪葬的稀世珍寶,金銀玉器應有盡有,光彩奪目,乃希世之珍。

大二麻兩妖此時的身長已有一丈多,它們一個背起棺槨,一個托起珍寶,扇動翅膀停留在群鳥中央。

得到蕭統的授意後,強烈的氣流平地而起,狂風大作,周圍的樹木簌簌作響,湖水翻卷拍岸,仿佛是直麵北冥的鯤鵬啟程,所有東西混沌一團,若不是有杯碗護住,燕雀湖此時一定什麽都不剩下了。

鳥群越升越高,直至化為一個凡人看不見的小小黑點,才向鄱陽湖方向移動而去。

朱標用眼睛丈量了湖中水最深的位置,把祉敕擲了出去。

金色的龍紋瓷碗在飛出的過程中不斷變大,普通一聲沉入湖底沒了動靜。

湖麵漣漪輕**,一些水草慢慢搖曳,除此以外,似乎什麽都沒有發生。

朱標與蕭統用一種平靜的態度等待著。

幾息過後,刺目的金光果然大放,城裏城外,方圓百裏的人、妖、鬼,哪怕眼前正好擋著城牆,在意識的層麵俱都感知到了這層光芒。

城裏久住的居民與有編製的妖鬼還好,其餘的無不驚恐萬分,逮住身邊表情平淡的路人大聲盤問,更有甚至躲進了最近的桌子底下。

祉敕這邊雖沒有繼續露麵,它在湖底的身體已經包攬了大部分流水,就像是將杯子伸進小坑中去盛水一般,燕雀湖對此時的祉敕來說,就是這樣狹小的地方,轉移一整座湖的工作,也成了再簡單不過的任務。

它現在才真正意識到了朱標對它進行的改造是多麽可怕。那一個玩笑般的稱呼,什麽“大明王朝的最後一道防線”,實在是名副其實,毫無虛假,有朝一日,不論是外族入侵,還是大妖過境,皇宮所在的城池,就是大明最堅固的後盾。

“起。”

祉敕奮力一躍,攜萬頃湖水離開土地,懸浮空中,燕雀湖底頓時隻餘下一些濕漉漉的泥沙,一些恰好留下的小魚小蝦在上麵蹦蹦跳跳,茫然不知所措。

小金龍見狀猛吸了一口氣,將其全部吞入腹中,身體一弓,又吐出一股清冽激流,連帶它們吐在了金色巨碗裏。

幸好祉敕此時正沉浸在自己偉岸的形象裏,沒有注意到這些細枝末節,否則一定又會大聲叫嚷著什麽有口水之類的鬼話。

“你和它一起去鄱陽湖。”朱標吩咐道,“椒西會在那裏等你們,結束以後不要久留,快點把祉敕帶回來。”

金龍點頭表示知道了,衝上雲端示意祉敕跟著自己去追那些走遠的鳥兒。

光芒消散了許多,化虛為實凝聚在祉敕身邊,沒有先前那麽耀眼,隻餘一層淡淡的金邊,好似昏黑夜裏的宮燈,淡淡的透明,這也將會是紫禁城未來外部防護的模樣,任何出入宮門的人,都逃脫不了這一層檢查篩選。

“如此便大功告成了。”

紫玉杯與琉璃碗掉落下來,重回蕭統的懷抱,他頗為感慨:“搬家麽……還真是有點不習慣。”

“應天府到底繁華嘈雜,住在燕雀湖裏免不了被瑣事打擾。鄱陽湖的情況會好很多,慢慢就熟悉了。”

“嗯。”蕭統沉聲道,“既然如此,我這就出發前往鄱陽湖,天下水係相通,我們……”

“我們常來常往!”朱標率先將話講出。

“好。”蕭統笑了,“烏品它們雖好,始終不能與我談心,等新宮建好了,我請你來做客,到時你一定要賞臉。”

“我會去的,慢走不送。”

蕭統朝朱標行了一禮,朱標還禮後,他悠然邁步,離開湖邊,朝著等在遠處的申海寧萬等妖走去,不多時與它們一起消失在一片忽然湧現的霧氣裏。

望著眼前空曠的大坑,朱標突然蹲下身體從裏麵拾了一點泥土出來,用手撚了撚。

長孫萬貫不知什麽時候來了,靜靜站在朱標身後低著頭,雙手垂在身側,恭敬地等待著他開口。

“填吧。”

朱標把土扔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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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朱紅色與琉璃瓦色為主的殿宇高大巍峨,散發出厚重的神聖感,一眼望去,層層疊疊的宮牆看不到盡頭,白玉石階上的奉天殿氣勢恢宏,位於紫禁城中央,代表著至高無上的權力與威嚴。

空曠深邃的宮城裏,個體的大小接近於無,每走一塊青磚,每看一眼身側,都能體會到這是一座何等龐大的建築。

站在宮門上俯視下方,幾乎可以把應天城的所有角落看個清清楚楚,相比之下,沐英在朱標小時候帶他去過的那座高樓,簡直像個侏儒般矮小。

落日的餘暉中,欄杆與河水鍍上一層薄光,遠處傳來的鍾聲悠長曠遠,撞在半邊紅色的瓦上,憑空給人以驟然升騰的疏離和冷清,光影錯落間,朱標和朱元璋兩人走在通往主殿的階梯上,仿佛是要脫離凡間,登上某處前所未有的神秘高峰。

“標兒,感覺怎麽樣?”朱元璋問道。

朱標知道他問的既是紫禁城,又不是紫禁城,於是停下來凝視著回首處足有兩人高的石獅子,答道:“有點寂寥。”

“哎,這就對了。”朱元璋把他拉到身邊,左手搭上朱標的肩膀,“做皇帝哪有不寂寞的。”

“父皇說得是,回去以後,兒臣就把這句話告訴母後。”因為這裏隻有他們兩人,朱標也就沒有顧忌,開起了玩笑。

“你看看你,咱是認真的。”朱元璋突然不走了,一屁股在台階上坐下來,迎著火紅的霞雲眯起眼睛,似乎是要借著這半截的高處打量自己的宮殿。

朱標跟著坐下,微微側頭看向自己的父親,朱元璋目光筆直,在護城河與漢白玉,還有那些高大的台墩上遊移,他在看著眼前 ,朱標卻認為他是在巡視自己的江山社稷。

夜間不敢長伸腳,恐踏山河社稷穿。

“漂亮啊,咱的東西真漂亮。”

他摸了摸身旁台階右側的盤龍石雕,說不出的滿意:“咱那時怎麽也想不到,咱也有當皇帝的一天。”

“從古至今,沒有比父皇得位更正的開國帝王了。”

朱元璋笑了,並不否認,伸手指著遠處的一座宮殿問道:“標兒,你是不是住在那間春和殿裏?”

“是的,主殿偏殿加起來,大大小小有十幾間,兒臣已經看過了,工匠們很用心,殿內的裝飾用具都符合規矩。”

“你喜歡就好。”

“娘住的坤寧宮是兒臣親自監修的,沒有問題,父皇的乾清宮也……”

“你給咱等等,咱最近招你了?”

“怎麽會?”朱標疑惑道,“父皇說的什麽話。”

“你管你娘叫娘,管咱叫父皇是吧?”朱元璋道,“既然咱沒招你,那麽是惹你了?”

“爹,你先起來吧。”朱標無奈道,“咱們再轉下去,就入夜了。娘還在王府裏等著咱們回去吃飯呢,紫禁城再好,如今也沒床沒桌,想住進來還要段時間。”

“行。”朱元璋撐著膝蓋站起來,“再轉轉啊,就再轉一會兒。”

“轉哪兒?”

“去奉天殿裏麵看看。”

兩人把剩下的台階走完,來到奉天殿門前。朱元璋伸手推開幾人高的朱漆描金雕花正門,進入眼簾的是寬敞的大殿,作為紫禁城中最重要的宮殿,這裏已經提前擺上了一些裝飾品,但是有那至高無上的龍椅放在正中時,誰還會在乎別的呢?

為了保證坐在龍椅上的君王可以將下方情況一覽無餘,椅前設有高台,高台下是十幾個台階,登上去以後才算抵達。

朱標走了幾個台階後停下,目送朱元璋一步步向前。

這些台階是隻有皇帝與太子才可以站上去的,半中間的位置,在法禮上便是作為儲君的太子應該站立的地方,皇帝在上方臨朝聽政,下麵是他的太子,再往下是各部大臣與其餘諸子,等級森嚴不可逾越。

朱元璋拍了拍明黃龍椅的軟墊,隨意一瞥上麵雕刻的複雜花紋,一撩袍子坐下。

在他身上盤繞的金龍忽然動了,它本來懶洋洋地窩在一處,現在姿態改變,直起上半身來,須發皆張,目如閃電,張嘴一聲怒吼,無形氣波自奉天殿為中心,向周圍飛速擴散,滌**四野,城中的樹木花草,盡數向中心俯首,紫禁城的龍氣為之一震,找到了主人。

朱標自己的小金龍嚇了一跳,本能的感到親近,想探出來看個究竟,被朱標無情地按回口袋 。

坐在龍椅上的老朱同誌這時才發現兒子在半中間丟了,招手道:“標兒,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