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火了!”一個眼尖的將佐突然指著敵軍陣後喊道:“東虜陣後起火了!”

叫喊聲就好像磁鐵將眾人的注意力吸了過去,每個人的都向第一個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隻見一道道煙柱從敵軍的後方升起,在煙柱的下半部分透出一暗紅來,這是火光透過濃煙。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狂喜之色,勝利已經是觸手可及了。

“左翼已經殺到河邊了,東虜腹背受敵,必敗無疑!”杜國英高聲喊道,他的聲音引起了一片讚同聲,他轉過身,對胡床上的劉成高聲道:“大人,請吹響號角吧,與迂回到東虜陣後的我軍前後夾擊,必能大勝!”

出乎眾人意料的是,杜國英的請求並沒有得到允許。坐在胡床上的劉成沒有發出一點聲音,一開始杜國英還以為劉成是打算持重,畢竟右翼在先前的激戰中損失頗大,既然已經勝券在握,等到在左翼和中軍都已經取得決定性優勢再讓右翼進擊也是很正常的選擇。可是他很快就發現不對,坐在胡床上的劉成雙眼雖然微睜,但卻毫無神采,不像是人,倒像是個無生命的泥雕木塑。杜國英大著膽子伸手在劉成眼前晃了晃,發現對方竟然沒有反應,頓時慌了神,趕忙上前一把抓住劉成的肩膀,劉成身子一軟,便倒入杜國英的懷中,昏死過去。杜國英被嚇得呆住了,過了一會兒方才喊道:“大人,大人,你怎麽了?醒醒呀!”

“水?水?”

他的聲音嘶啞而又生硬,與平時他溫和渾厚的聲音幾乎是兩個人,但這是劉成昏死過去以來第一次開口說話。發著高燒的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時間的概念,昏睡過去多久?他覺得自己太虛弱,雖然已經盡全力叫喊,但實際也就比蚊子的聲音大不了多少。不過守候在氈床旁的切桑還是弄明白了病人的意思,他對一旁的侍女低聲道:“快,快取參湯來,大人醒了!”

侍女小心的取來溫在暖爐上的參湯,小心的托起劉成的腦袋,在腦後用錦墊墊上,然後用銀匙撬開他的牙關,將一勺勺溫熱的參湯喂了進去。一碗參湯下肚,劉成總算是睜開了眼睛,過了好一會兒,他的眼神才恢複了清明,口中吐出四個字:“上師,是你?”

“大人您總算是活過來了!”切桑總算是鬆了口氣:“您現在餓嗎?”

“嗯!”劉成感覺到自己的胃空的像一個破了口的皮袋,切桑趕忙對侍女道:“取一碗奶糜子來!”

一碗奶糜子下了肚,劉成才覺得渾身上下有了點力氣,可饑餓的感覺反倒更厲害了,可切桑卻將碗拿開了,看到劉成怨恨的眼神,喇嘛苦笑道:“大人,您已經昏睡過去好幾天了,每天就喝了點馬奶,已經餓得緊了,現在吃太多會把胃撐壞的,待會再給您吃!”

“這麽長時間?”劉成聞言一愣,他下意識的想要伸手去摸自己脖子上的傷口,卻發現被布包紮的嚴嚴實實,切桑苦笑道:“大人,您這次可是死裏逃生,金甲太重,壓在肩膀上,把傷口撕裂了,流血過多,等我們發現的時候您的內衣都被血染透了,哎!”

劉成這才回憶起當時的情景,黃金本來就比鐵密度要大,而為了提高觀賞性,那副金甲比尋常的盔甲要厚不少,一套加起來足有五十多斤,便是個好人穿在身上也不好受,更不要說劉成脖子上有箭傷,金甲的重量壓在雙肩上,很快就把傷口給撕裂了。偏生當時劉成的精力都用在其他地方,竟然沒有注意到自己的傷口已經撕裂了,待到他聽到敵軍陣後起火了,精神支柱一鬆,就昏死了過去。

“贏了就好了!”劉成笑道:“將士們在陣前廝殺,隻會比我更凶險!”話說到這裏,他才發現帳篷四周滿滿當當的擠滿了人,都是自己的部將,杜國英、格桑、郝搖旗、阿桂、哈撒兒等主要將領一個不少,臉色頓時大變,問道:“怎麽回事?你們怎麽都在這裏?誰去追擊東虜了?拿住皇太極了嗎?”

眾將麵麵相覷,劉成看在眼裏,勃然大怒,順手抓起一旁的碗便朝最近的杜國英頭上扔去:“皇太極乃是我大明的死敵,這次死傷了那麽多將士才打敗東虜,你卻不領兵追擊捉拿賊首,難道你不知道一世縱敵,數代之患的道理嗎?”

杜國英猝不及防,被碗砸在頭上,頓時鮮血橫流。他不敢辯解,隻得連連磕頭謝罪,其他將領也趕忙跪下伏地請罪,切桑趕忙替他們辯解道:“大人,這倒不能全怪諸位將軍,大人您昏倒後,敵軍左翼的多鐸領兵搶占了一座浮橋,然後他將鑲白旗大部與皇太極等人過河之後,便放火將浮橋燒了,由於其餘三座浮橋已經被郝將軍放火燒了,待到我軍修好浮橋,已經是兩天之後的事情了。”

“那也可以追擊呀!”劉成怒道:“我軍馬比東虜多,就算拉下兩天,也不是不可能追上的!”

“大人!”切桑壓低了聲音,附耳低語道:“您也應該體諒一下眾將的心意呀!”

劉成是何等機敏的人,立即就明白了切桑的言下之意。與皇太極、崇禎這些已經根基深厚的集團領袖不同,劉成所在的這個軍政集團是由他一手建立起來的,成員的成分十分複雜,有大明的邊軍、有前流賊、有蒙古各部、有邪教頭子、格魯派僧人、還有大明失意的官員。將這些成分複雜、相互之間矛盾尖銳的勢力粘合起來的唯一紐帶就是對劉成本人的忠誠,而劉成也用各種利益回報其忠誠。假如劉成死了,即便拿住了皇太極又有誰來賞賜這一戰功呢?那還不如留在這裏,盡早得到劉成生死的確切消息,自己用這點來指責他們實在是有些無理了。

“都起來吧!”劉成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對眾將道:“我方才太過激動了,沒有體諒到你們的苦心。大夫在哪裏,快來替杜將軍處理一下傷口!”

“多謝大人!”杜國英有些狼狽的低下頭。

劉成深吸了一口氣,平息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諸位,這次擊破東虜,你們都立下了大功,待到我回到大同後,就一一加以賞賜!不過虜酋皇太極乃是大明、也是蒙古的死敵,這次放走了他,實在是可惜!”說到這裏,劉成突然咳嗽起來,一旁的切桑趕忙上前一邊扶著劉成躺下,一邊高聲對諸將道:“大人傷勢還沒有全好,今日便到這裏了!”

劉成重傷未愈,一下子說了這麽多話,也覺得十分疲倦,便向眾將點了點頭,便躺了下來,不一會兒便又睡著了。

就這般,劉成休養了兩日。為了避免路上顛簸,讓傷勢加劇,大軍也就在原地駐留不動。劉成本正值盛年,這些年又把身體打熬的十分強健,他的傷也隻是流血過多,對髒器筋骨都沒有什麽傷害,有了充足的營養和良好的照顧,兩天下來就恢複了不少,除了容易疲乏些,下地腳軟些,已經與常人無異。這天申時,劉成剛剛午睡醒來,正在婢女的侍候下喝著奶粥,切桑從外間急匆匆的進來,湊到劉成耳邊又低語了幾句,劉成驚訝的瞪大了眼睛,回過頭緊盯著切桑:“什麽?此事當真?”

“已經讓阿桂還有十幾個俘虜鑒別過了,確是那人無疑!”切桑的語氣十分肯定,劉成低下頭,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複了平靜,重新抬起頭來:“把人帶進來,別讓其他人看到!”

“是,大人!”

當切桑離開帳篷,隻留下劉成一人時,他突然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拍著軟榻旁的憑幾道:“想不到呀想不到,沒有死在我的刀下,卻死在多爾袞的手上,正是天理報應,絲毫不爽呀!”

遏必隆低著頭,他的雙手與雙腳都戴著沉重的鐐銬,冰冷堅硬的鋼鐵摩擦著他手腕與腳踝上的傷口,劇痛難忍,但與他此時精神上忍受的煎熬比起來,**上的痛苦根本算不了什麽,如果不是誓言與責任感支撐著,恐怕他早就自殺來結束這一痛苦了。

“濟農大人,人已經帶到了!”

“帶進來吧!”

衛兵的通傳聲將遏必隆從痛苦的回憶中驚醒了過來,他走進帳篷,小心的向首座上看去。左右兩側分別站著一個喇嘛和捧刀漢子,當中的那個男人身著寬袍,臉上蒼白的可怕,脖子上用白布包裹著,半坐半躺在一張錦榻上,正饒有興致的看著自己。

“看來多鐸先前自稱射中劉成倒並非虛言,隻可惜沒有射死他,要不然這一仗勝的就是大金了,大汗接下來也不會死了,當真是時運不濟呀!”遏必隆暗自感歎道。

“你抬起頭來!”劉成的聲音並不大,但充滿了上位者的威嚴,遏必隆下意識的抬起頭,旋即為自己的屈服感覺到羞愧,他咬緊牙關,告訴自己這不過是為了執行已死的大汗的遺命。

“你自稱是皇太極的護軍首領,卻送了皇太極的首級來了!”劉成指著扶幾上的那枚首級:“可你先前不是說殺皇太極的是多爾袞三兄弟嗎?到底是誰殺了他?為何你把首級送到我這裏來?”

“結束大汗性命的是正是在下!”遏必隆稍一猶豫,一字一頓的答道:“也是大汗讓在下將首級送到您這裏來的!”

“是你殺了皇太極?他又讓你把自己的首級送到我這裏來?”劉成眉頭微皺:“你莫不是瘋了!”

遏必隆意識到自己的回答引起了誤解,趕忙解釋道:“大汗當時已經身中數刀,已經快不行了,他讓我帶著自己的首級來您這裏,請求您的幫助!”

劉成皺了皺眉頭,他意識到整個事情十分複雜,於是他低聲對遏必隆道:“你把整個事情從頭到尾仔細說一遍,不要漏掉一點細節!”

“是!”

時間回轉到兩天前,後金敗軍營地。

“呸!這也叫酒,這麽酸,都成醋了!”阿濟格將入口的酒吐了出來。

“不喝別浪費!”多鐸一把將酒壺抓了過來,冷笑道:“也不看看這是啥時候,還嫌酒酸,咱們可是敗軍之將,有馬尿喝就不錯了,還嫌酒酸。”

阿濟格的臉色變幻,過了一會兒方才頹然低下了頭:“多鐸,你覺得這次回去大汗會怎麽處置咱們?”

“別說處置咱們,是你,就你一個!”多鐸冷笑道:“大汗派了兩次援兵給你,你的右翼還給打崩了,一個人連滾帶爬的跑到中軍去,我要是大汗,就立刻把你砍了!”

“這也不能怪我吧!”阿濟格頓時急了:“那劉成把那麽多兵都聚集到我那邊了,我能挺那麽久已經不容易了,可你那邊也沒打垮西虜的右翼呀?”

“我射傷了劉成本人,還把賊軍的右翼打的步步敗退,最後還保住了浮橋。”多鐸冷笑道:“要不是我,就是全軍覆沒的下場!”

“你!”阿濟格被多鐸這番話說的怒氣勃發,一副就要暴怒的樣子,可過了一會兒他的火氣終究沒有爆發出來,反而頹然道:“你說的是,這次大汗若是要論罪,我肯定是跑不掉的了!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家裏的事情到時候你也多看待點!”

看到一奶同胞的兄弟這幅樣子,多鐸心裏也不禁有幾分惻然,他給阿濟格倒了一杯酒道:“這個自然不必說,你也莫要太過憂心了,這次大軍輸的這麽慘,要是論罪的話,大汗自己責任最大,估計你最多也就罰點銀子,削掉爵位便是了,實在不行我和老十四一起替你求求情便是了。”

阿濟格正想開口感謝,卻聽到帳外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多鐸你自身難保,還想著替阿濟格求情?”

“多爾袞,你什麽時候到的?”多鐸又驚又喜的站起身來,隻見站在帳篷門口是一個精悍的年輕人,正是多爾袞。(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