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多鐸意料的是,很快鼓號聲就平息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數百人的齊聲呐喊:“濟農大人在此!”

“該我上場了!”劉成向杜國英微微一笑,策馬上前,阿桂舉著蘇魯錠大纛緊隨其後,陽光照在劉成的黃金甲上,顯得格外炫目。右翼的劉成軍將士看到那麵大纛和身著金甲的劉成,齊聲歡呼起來;而對麵的女真士兵看到這身著金甲之人,雖然不知道是何人,呐喊的聲音也一下子低了下來。

“這是怎麽回事?當時我明明是射中了的!那這又是何人?”多鐸腦海中一片混亂,他急中生智,趕忙喊道:“快喊,此人不是劉成,是假的!”

“此人不是劉成,是假的!”後金軍又高聲叫喊起來。劉成微微一笑,取下兜鍪,一旁切桑高聲喊道:“是真是假,一看便知,東虜奸滑,惹人發笑!”

雖然隻有附近的一批將士可以看清劉成的麵容,但劉成免胄的舉動鼓舞了將士們的信心——一個假冒者是不敢脫掉頭盔暴露自己的形容的。劉成軍中爆發出一片歡呼聲,一下子就將對麵後金軍的呼喊聲給壓製住了。

“大人,還是帶上頭盔吧,這裏太靠前,會有流矢飛來的!”杜國英低聲道。

“無妨,生死自有定數,上天生我劉成,是讓我做一番事業的,絕不會讓我死在這裏!”劉成向左翼的方向看了看,但隻能看到濃密的硝煙:“國英,你把剩下的騎兵集中起來,我估計左翼那邊應該差不多了,那邊一打贏,這邊也就可以壓過去了!”

“是,大人!”杜國英低下頭,劉成的聲音依舊低沉而又沙啞,但卻蘊含著一股特殊的力量,讓杜國英不得不信服。

後金軍右翼。

“總算是又活過來了!”聽到遠處敵軍本陣傳來的鳴金聲,遏必隆的腦海中閃過一個這樣一個念頭,精疲力竭的他一下子癱軟了下來,一屁股坐在滿是血汙的地上。過了半盞茶功夫,遏必隆才覺得手腳是自己的了,向四周看去。經過半日廝殺,後金軍的右翼已經殘破不堪,剩餘的兵力已經無法保持一條綿密完整的陣線,隻剩下一堆一堆的步卒,少數騎兵則躲在這些步隊的後麵。活下來的人一個個神情麻木,癱軟在地上一動不動,少數幾個有力氣的在翻找身旁同伴的屍體,尋找幹糧與水囊。

“西虜幸好背後是一條河,不然估計早就給打垮了!”遏必隆暗自慶幸道,自從他十六歲披甲從軍以來,一直為女真武士的勇武剛毅而自豪,認為八旗大軍是天下無雙的強軍。但即便是這樣,他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將機動性的火炮、使用長矛和火繩槍的步兵、弓騎兵和槍騎兵組合起來能夠發揮這麽可怕的威力。其實敵軍的數量優勢並不算大,如果將皇太極從中軍抽調過來的援兵加起來,大概對麵的敵軍總兵力也就是1.2比1的數量優勢,騎兵上優勢大一些,步兵可能還要少一些。過去在這樣的兵力對比下,八旗軍基本都能贏得全勝,而今天則是被打的毫無還手之力,如果不是背後就是河水,無路可退,估計已經是全麵崩盤了。

“怪不得大汗要派使者與那劉成約為兄弟,共取明國了!這劉成有這等強軍,卻對明國天子這麽忠心,當真是奇怪得很!”遏必隆正暗自思忖,突然感覺到地麵傳來一陣陣震動,他立即明白這是大隊的騎兵正在迅速靠近。右翼後金的騎兵早就已經損失的差不多了,這些不速之客是哪邊的簡直是不言而喻。

“起來,快起來列陣,西虜的騎兵要來了!”遏必隆跳上馬來,揮舞著鞭子,大聲呼喊,企圖將士卒們重新組成方陣抵抗敵軍騎士的衝擊。

但後金士卒早已精疲力竭,動作比平日遲緩了許多。還沒等他們列陣完畢,來勢洶洶的騎兵們便已經衝破他們的行列,將抵抗者踐踏在馬下。

“籲,籲!”郝搖旗勒住戰馬,驚訝的看著不遠處的河岸。他衝陣時將自己的騎兵分為三路縱隊,都是甲騎居前,輕騎居後,準備讓甲騎在前衝陣,輕騎在後左右馳射,卻不想由於猝不及防,來不及列陣,直接麵對衝來的騎隊的大多數敵軍望風潰散,向兩邊躲閃以避免長矛和馬蹄。結果就是突陣的郝搖旗所部幾乎沒有遭遇到什麽抵抗,就直接殺透了後金軍的右翼,衝到了河邊。

“郝大人!”哈撒兒笑道:“東虜已經完了,我等方才衝殺過來也不比捅破張紙麻煩點,現在我們反衝回去,拿下阿濟格的首級為上!”

“拿下阿濟格的首級?”郝搖旗心中一動,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離開劉成時發下的誓言,他猶豫了一下,搖了搖頭:“哈撒兒,你領輕騎去拿阿濟格的首級,我領甲騎向右旋轉,去攻打皇太極中軍的後背,”

“多謝大人!”哈撒兒聞言大喜,郝搖旗這麽說顯然是把到嘴的肥肉送給自己吃,自己去啃後金中軍的硬骨頭,他從胡祿裏取出三支箭銜在口中,左手持弓,右手提矛,調轉馬頭向女真人右翼的背後衝去。輕騎們跟在他的身後,再次從背後衝入女真的右翼,他們或者張弓弛射,或者用長矛與馬刀劈砍刺殺,箭矢如雨點般向左右飛去,帶走一條又一條性命,劉成軍左翼的步卒也在格桑的指揮下壓了上來,很快後金軍的右翼就陷入了覆滅的邊緣。

遏必隆在敵軍騎隊第一次衝破己方行列,透陣而過時就知道形勢已不可為。便帶著六七個戈什哈向中軍方向逃去,跑了一段他看到阿濟格的大旗,趕忙打馬靠了過去,勸諫道:“貝勒爺,敵騎方才衝破了行列,透陣而過,形勢已經不可為了,還是盡快前往中軍,與大汗匯合為上!”

阿濟格不願意放棄部下逃走:“若是我逃走,右翼就完了。右翼若完了,中軍亦保不住。依我看還是收集殘兵,再抵抗一陣,等待中軍的援兵為上吧!”

遏必隆搖了搖頭:“貝勒,我亦是見過陣仗的人,您身邊雖然還有近千人,可方才敵騎透陣時卻沒有花多少力氣,顯然我軍右翼的士卒要麽被打散了,要麽就已經沒有戰意了,隻是背後是河水,無法逃走罷了。若是敵騎再翻身殺來,與正麵的步卒前後夾擊,我們抵抗的越是頑強,反而會吸引來更多的敵騎圍攻,死的反而更快。至於大汗的中軍,與西虜的中軍殺的甚急,又能派多少兵馬過來呢?您在這裏即便戰死,又與事何益,還不如乘敵軍沒有形成包圍,盡快撤走吧!”

阿濟格還有些猶豫,突然聽到側後方傳來一陣喊殺聲,回頭一看果然正如遏必隆所說的,大隊敵軍騎兵正殺了過來,所到之處女真士兵望風而逃,甚至有躺在地上等死的,顯然已經精疲力竭了,拿起武器反抗的屈指可數。他知道遏必隆說的不錯,趕忙調轉馬頭,大聲道:“已經不成了,大夥兒隨我向中軍靠攏!”

郝搖旗與哈撒兒分兵之後,便領著甲騎沿著河岸向南而來,一路所向披靡,遇到人便殺,遇到營帳便放火,遇到牲畜便驅趕。途中一個將士聽到敵軍有人叫喊“劉成授首,大金將興!”,便去詢問郝搖旗。他冷笑了一聲道:“少聽東虜放屁,大人乃是天上星宿下凡,豈是這麽容易死的?再說你看看這些,是將興的樣子嗎?”眾騎士紛紛點頭。

這時,郝搖旗突然看到一隊敵軍正在驅趕著牛車渡過浮橋,後麵拖得依稀是紅衣大炮,心中大喜,趕忙指著那隊敵軍喊道:“快些殺過去,將那些大炮搶過來!”

“快,快些!”鼇拜大聲嗬斥,看著緩慢拖行的牛車,他不禁心急如焚,他受皇太極之命將對岸的炮隊渡過河來,可沒想到這些牛車如此麻煩。臨時搭建的浮橋被重達兩三千斤的紅衣大炮一壓,橋麵頓時下沉,甚至河水都漫上來了,有頭牛被的跳起的河魚驚嚇,把後麵的炮車都拖到河裏去了,順帶還砸沉了浮橋下的船隻。結果就是鼇拜花了整整兩個時辰的時間,才將十四門紅衣大炮和裝載彈藥的牛車渡過河來。

此時已經是午後了,秋日的下午較短,雖然不過是三四點鍾,天色已經變得昏暗。兩邊近十萬人馬來回廝殺踐踏之後,河邊的草地早已被踏平,露出下麵灰黑色的土壤來,被風一吹塵土便升起,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嗆人的土腥味。風裹挾著塵土,掠過雙方的軍陣,宛如一片黃色的潮水淹沒岸邊的礁石,隻露出一麵麵旗幟,被風沙吹打著發出啪啪的聲響。

鼇拜趕忙側過麵,以避開撲麵而來的風沙。突然他聽到風沙聲後似乎隱藏著異樣的聲音,趕忙側耳傾聽,那聲音好似數十名鼓手在用力錘鼓。而在這裏隻能是鐵騎奔馳的聲音,在那片塵雲後,有一隊騎兵正朝這邊衝過來。

“是自己人,還是敵騎?”鼇拜緊張的看了看左右。此時很多人都已經聽到了馬蹄聲,他們停下腳步開始側耳傾聽,那聲音越來越響亮,而且除了馬蹄聲,還能聽到鐵甲與武器的碰撞聲,顯然,這是大隊鐵甲騎士正朝這邊衝過來。

“列陣!”鼇拜大聲吼道:“所有人都到炮車後麵去!”他自己第一個退到了車輛後麵,張弓布矢,拉滿弓,對準聲音來的方向。

突然,一騎衝破風沙,隻見其身上的鐵甲蒙塵,頭上的盔纓也已經是黃褐色,挺著一根長矛,朝這邊衝了過來。鼇拜趕忙對準鬆開弓弦,箭矢準確的射中了來騎的咽喉,但被鐵護頸擋住了,沒有穿透。鼇拜趕忙又射了一箭,這次射中對方的麵門,那騎士從馬背上摔落下去。鼇拜趕忙丟下角弓,綽起長矛迎了上去。

這些突襲者三五十騎一撥,斜刺裏衝入車隊中,他們有排成縱隊的,也有排成橫行的,或者用長矛刺殺拍打,或者用馬刀劈砍,後排的則張弓射殺,衝破行列後很快又調轉馬頭回頭衝殺。轉眼之間就將鼇拜的手下截成許多個互不相應的小塊,加以圍攻。當他們遇到頑強抵抗的敵人,通常也不會停下來糾纏,而是衝過去繼續策馬蹂躪,由後麵的騎隊去衝擊這些頑敵。

就這樣回旋衝殺了幾個回合,鼇拜護送炮隊的兵馬大部已經潰散,留下來頑強抵抗的隻剩下三四百人,被圍的如鐵桶一般。這時騎兵們圍攏過來,一部分人跳下馬來,取出馬鞍上強弓射殺,另一部分人則持長矛在旁遊弋。這些騎士乃是劉成身邊的精銳,所持的多是兩石以上的強弓,他們將弓引滿,一直到原本雙曲的角弓形成了一個尖銳的弧形,向前凸起,弓餌的兩端幾乎都要碰到了,才放開弓弦,向包圍中人群放箭。射出的穿甲箭劃破空氣,發出讓人骨寒的尖嘯聲,穿透了鐵甲,有些女真士兵想要用盾牌擋箭,卻被射穿了盾牌,將持盾的手釘在盾牌上。若是有人想要散開隊形,以避免被箭矢射中,四周遊弋的騎士則策馬趕過來,用長矛驅趕回去,就好像在驅趕圍場中的獵物。

鼇拜也在包圍圈裏,他的右腳掌被射穿了,此時也無大夫救治,隻得將箭矢折斷拔去,扯**上的袍服隨便包裹了兩下,稍一舉步便劇痛難忍。他看到周圍的形勢,心知已經深入絕境,心思反倒靜了下來,便拄著長矛一邊走一邊高聲道:“我輩持弓矢上陣廝殺,今日的事情是早晚會有的,既然運氣不濟,寧可持弓矢而死,毋寧為人奴婢而生吧!”

方才遭遇敵騎突襲,女真軍中動搖之人早已逃走,留下來的都是不懼生死的亡命之徒,聽到鼇拜這番話,紛紛齊聲應道:“大人說的是,我輩持弓矢之人,死則死矣,豈可屈身事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