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廂情願的蠢貨!”皇太極暗想,如果不是已經有了相當的把握,劉成也不會奢侈到把十幾騎一股的哨探往這邊撒了,這已經不是簡單的偵查而是有目的的重點搜索了!

“爭論這個已經沒有意義,應該考慮如何應對,劉成如果知道我們在這裏,一定會撲過來的。”濟爾哈朗在會議上通常保持緘默,不過這次卻不同,也許是要代表皇太極的緣故:“他的騎兵更多,一旦被追上就麻煩了,一定要盡快做出對策來!”

“那就打唄,求之不得!”阿濟格的聲音最大,不過卻贏得了帳篷裏眾人的讚同。

“阿濟格,劉成的騎兵更多,而且為了翻越興安嶺,將士們都很疲憊,很多輜重也落在後麵了!”

“那又如何!我們以前又不是沒打敗過蒙古人的騎兵,隻要打贏了,敵人的輜重就都是我們的了!”

“那如果打輸了呢?打輸了怎麽辦?”

帳篷裏的人七嘴八舌各執一詞,當值的鼇拜注意到皇太極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他光禿禿的前額上滲出一層層汗珠,雖說他平日裏更喜歡先傾聽別人的意見,但像這樣還是很不尋常,他甚至都沒有用眼神或者手勢引導整個會議,仿佛完全置身事外了。

“安靜!”皇太極突然站起身來,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與劉成這一戰關乎到我大金的生死存亡,我必須慎重考慮。現在,你們先退下!”

濟爾哈朗早已習慣於服從命令,他站起身來,準備與其他人一同離開,但皇太極看了他一眼:“不,濟爾哈朗,你留下!其他人出去!”

濟爾哈朗驚訝的回過頭,他雖然已經是和碩親王,但由於並非努爾哈赤的子嗣,平日裏在後金中樞十分謹慎,沒想到皇太極在這個留下的卻是自己。

“大汗!”眾人退出帳外後,濟爾哈朗小心的問道。皇太極做了個製止他說話的手勢,重新坐了下來:“你剛才有句話說的很好,假如這一仗我們打輸了怎麽辦?鑲黃和正黃兩旗的主力已經在這裏了,兩紅旗的也來了一半,正藍旗大部由阿巴泰統領,在對付乞列迷人,而兩白旗、鑲藍旗隻征發了不到四分之一的兵力,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濟爾哈朗是何等聰明的人,立即就明白了皇太極沒有說出來的意思,依照當時後金的製度,鑲黃、正黃、正藍是上三旗,可以說是皇太極的基本盤,兩紅旗是代善父子統領,嶽托被俘後換了一人,但其威望遠不如嶽托,已經沒有能力幹涉中樞了;而兩白旗則是多爾袞三兄弟的基本盤,這三兄弟與皇太極有殺母之仇。如果這一次後金大軍被劉成擊敗,那損失最大的必然是主力盡出的鑲黃、正黃兩旗,加上主力去對付乞列迷人的正藍旗,也就是說皇太極手中的上三旗實力就全軍覆滅了,而多爾袞三兄弟的兩白旗卻損失不大,此消彼長之下後金原有的政治平衡就會被徹底打破。

“代善和阿巴泰還在,他們兩個應該可以!“

“代善年紀大了,又沒了嶽托,已經沒有了爭勝之心。”皇太極搖了搖頭:“至於阿巴泰吧,他性子太粗疏,上陣殺敵可以,若要玩這等把戲,還要巴布泰輔助他,而且他剛剛執掌正藍旗不久,與旗眾恩義未結,恐怕不是多爾袞他們的對手!”說到這裏,他看著濟爾哈朗:“濟爾哈朗,老汗打下這片基業不容易,我這些年辛辛苦苦為的就是把這片基業傳下去,發揚光大,可千萬不能毀在兄弟們自相殘殺手裏。”

“大汗放心,我雖然不是老汗親子,卻也是在宮裏長大的,隻要是對大金有利的,請隻管吩咐!”

“好,好!”皇太極笑道:“你待會就趕快回盛京去,把鑲紅旗抓住了,我會給代善和阿巴泰兩人寫一封信,由你帶去。隻要有你在,加上代善和阿巴泰,就至少有三旗,即便這一仗打輸了,兩白旗那邊也不敢不會亂動。隻要咱們女真人別自相殘殺,劉成就算再厲害,也拿我們沒什麽辦法!”

“回盛京去?”濟爾哈朗一愣,旋即就明白了皇太極的意思,對方這是要臨戰托孤,心中也不禁有幾分傷感,不過他隨即便整理心情,低聲道:“那我待會就出發!”

“不,等天黑了再走,別讓旁人發現!”

“旁人?”濟爾哈朗一愣,旋即明白過來皇太極說的是多鐸、阿濟格兄弟,不禁暗自佩服他考慮周密:“好,我便在天黑後再走!”

接下來發生的一切是頗為枯燥無味的,後金與劉成雙方就好像兩個蒙上眼睛的重量級拳擊手,在拳台上周旋,一邊嚴密的保護自己,一邊不斷用前手刺拳確定敵人的位置,一邊繃緊後手的重拳,準備一旦找到對手就給予雷霆一擊。草原上雙方的小隊探騎在相互廝殺,殘陽照在沾滿鮮血的枯草上,殷紅一片。

但隨著這種接觸戰的持續,勝利的天平緩慢的,然而不可抗拒的向劉成一方傾斜,原因非常簡單,劉成一方的馬匹更加充裕。這種探騎之間的接觸戰中起決定性因素的是馬而不是人,有充足馬力的一方才能派出更多的偵騎壓迫對手,將自己的偵查範圍不斷擴大,好將敵人的主力範圍壓縮在更小的區域內。劉成的統治範圍包括了漠南水草最為豐茂的幾塊地區,那裏的牧場繁衍著上百萬馬匹,又可以通過向漠北、漠西等地區的茶馬貿易補充戰馬,其騎兵普遍能做到一人兩馬、三馬,甚至更多。反觀後金一方,其最大的兩處戰馬來源左翼蒙古和科爾沁部一個去年被劉成幾乎全殲,另外一個從開春開始就遭到劉成騎隊的突襲,能夠提供的戰馬數量和質量都受到了很大的影響,就連一人一馬都有些勉強。由於馬力的匱乏,後金一方的偵騎不得不收縮巡邏探查的範圍,這無異於向劉成一方暴露了己方的大軍所在。

“大人!”格桑從外間衝了進來進來,高聲道:“大汗,偵騎找到東虜的中軍了!”

“哦!”劉成正盤腿坐在胡床上,吃著午飯,聽到格桑的稟告聲,趕忙將口中正在咀嚼的食物吐了出來,高聲道:“快,快讓探子進來!”

“是,大人!”格桑趕忙對帳外喊道:“快,快進來!”

一名滿臉塵土的偵騎從外間進來,跪在地上磕了個頭:“大人,我在白爾格河與老哈河交匯處以北二十餘裏發現了東虜,虜兵極眾,連綿有十餘裏,當中有黃旗數十麵,其將兵皆服白甲,正在渡河向東而去!”

“向南而來!”不待劉成發話,身旁的侍衛趕忙將地圖取了過來,劉成細看,隻見白爾格河與老哈河交匯處相距己方大營約有四十餘裏,皇太極這麽做顯然是為了迂回到側後方,打劉成一個出其不意。劉成立即從胡床上站起身來,稍一沉吟,便大聲道:“此地距離我營中騎馬不過一日路程,東虜數萬大軍,輜重步卒必多,倉促間豈可全部渡河?此乃自投死路,傳令下去,三軍立刻進食,然後拔營向北,沿河而行,定要一戰破虜!”

辰已之交,劉成大軍進食完畢,便次第出發,以阿桂為前鋒,杜國英領左翼,格桑領右翼,劉成自領中軍,為了便於發揮騎兵的威力,鐵甲騎兵都布置在兩翼,而阿桂的前鋒多為輕騎,即便是步隊,也乘馬而行,炮隊跟在中軍之後,其後的駝隊載運著大軍十日的資糧。大軍連綿十餘裏,旌旗遮天蔽日,軍容極為壯盛。

崇禎九年十月九日拂曉,天色昏暗,北風呼嘯,掠過平曠的漠南草原,已經枯黃的草浪隨著大風倒伏。從瀚海刮來的強風將席卷著黃色的沙土,宛如一條灰黃色的幕障,卷過白爾格河畔的後金大軍營地,然後落在幾條浮橋上。正在渡河的人馬被這陣狂風吹過,頓時人仰馬翻。風沙吹的人睜不開眼睛,馬匹更是受驚,一座浮橋的繩索更被狂風吹斷,浮橋下船隻散亂,上麵的人馬頓時落入河中,頓時亂作一團。

“快,快下令救人!還有,讓人在岸邊多煮些薑湯,給落水之人喝!”站在河邊高地的皇太極趕忙下令,雖說此時的河水並不湍急,但塞外本是苦寒之地,十月夜裏便已經滴水成冰,落水之人恐怕用不了多久便會凍的僵硬溺死,即便不死被大風一吹,也是一場大病。

“是,大汗”鼇拜趕忙下去傳令,皇太極看到浮橋的繩索被重新連了起來,落水之人也被救上來不少,才算是鬆了口氣。

不知道過了多久,沙塵漸漸小了,風聲也漸漸隱去,東邊的地平線上現出一縷白色,抬頭看天,藍色的天幕隱隱可見。顯然,黎明已經不遠了,看到位於河東的軍隊已經不多了,最多再半天就能全部渡完,皇太極總算是鬆了口氣。

“大汗,大汗,有緊急軍情稟告!”遏必隆領著一名斥候奔上高地,皇太極那顆剛落到肚子裏的心又提了起來:“什麽事情?”

“稟告大汗,西虜的前鋒已經距離這裏不過十餘裏了!”

“什麽?怎麽會這樣?”皇太極大驚失色:“西虜有多少兵馬?”

“天色昏暗,奴才看不清楚,不過西虜舉火行軍,東西列陣有七八裏,連綿不絕,軍勢極眾!”

“快,快再去打探!”慌亂之中,素來鎮定自若的皇太極也結巴了,他趕忙召集諸將商議,眾親貴聽說劉成大軍突然掩至,不禁失色,相顧說:“既然如此,那隻有列陣等天明決一死戰了!”氣氛變得沉凝了起來。皇太極立即下令全軍背東向西,沿河列陣。

考慮到還有大約四分之一的兵力還在河東,皇太極唯恐己方兵力少於劉成,又考慮到自己的騎兵更弱,於是他決定從兩黃旗中抽調一部分兵力加強己方的兩翼,以避免劉成集攻一翼,打開缺口後再橫掃過來。列陣之時以阿濟格領左翼、多鐸領右翼,自己居中調度。

隨著太陽升起,風已經全部平息了,仿佛上天也感覺到了即將開始的戰爭,屏住了自己的呼吸。就在此時,後金軍士兵突然感覺到大地在微微的顫抖,有經驗的騎兵都知道,這是大隊騎兵正在前進的結果。一條濃重的黑線從地平線上升起,東升的旭日照在蘇魯錠大纛的金質尖頂上,發射出璀璨的金光。

“劉成來了,都回各自的陣地去吧!”皇太極對阿濟格與多鐸道:“記住了,我們還有四分之一的兵力還沒渡河,騎兵也是劉成多,要先守,挫傷敵人銳氣再說!”

“是,大汗!”多鐸與阿濟格對視了一眼,各自打馬向自己的軍隊趕去。

阿濟格回到右翼,看了看對麵的敵軍。此時已經完全天明,隻見敵軍最前麵的皆是甲騎,鐵兜鍪下用鐵鎖帷護住頸部,全身皆披鐵甲,直至膝蓋,胸前的護心擋板打磨得光亮,舉起的長矛如同森林,戰馬皆用牛皮蒙了,隻露出口鼻來,仿佛一群半人半馬的怪獸。阿濟格看的清楚,不由得咋舌道:“我聽老七誇讚劉成軍容壯盛,與其他明軍迥然不同,還以為是在說胡話,現在看來倒還是說的不全呀!”他趕忙下令騎士皆下馬,豎起擋牌,讓弓箭手與火器手上前,嚴令不得亂伍,否則皆斬,

統領這隊甲騎的便是哈撒兒,他在渡口一戰中獲得首功,劉成不但給予重賞,而且從俘獲的左翼部眾中抽出三百帳與他,作為他的劄薩克。雖然在劉成麾下劄薩克之主已無過去各部王公的大權,但這意味著哈撒兒已經跨入了貴族的行列,這位驍勇善戰的蒙古武士一心想著更建新功,以博得更高的恩賞。當他看到對麵的女真擺出一副嚴守的架勢,吐了口唾沫,回頭向中軍那邊望去,歎了口氣道:“濟農大人為何還不吹號呢!等的人好不心焦!”(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