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的演講又一次激起了士兵們的歡呼聲,這一次士兵們一邊高呼“萬歲”,一邊用武器敲擊著自己的盾牌,發出有節奏的聲響。歡呼聲與敲擊聲匯集在一起,響徹大地!

盛京。

“大汗!”莊妃拿著頭盔,雙目盈盈的看著皇太極,目光中滿是憂慮。

“嗯!”皇太極接過頭盔,給自己戴上。他注意到莊妃的憂慮之色,笑道:“你這是怎麽了,又不是第一次出征了,快,笑一笑!”

莊妃強笑了一下,但旋即笑容便消失了:“大汗,不知道為什麽,我總是覺得這次與往日不同,總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了!”

“莊妃!”皇太極輕輕的抱了一下對方,柔聲道:“你不用擔心,劉成的確是我大金前所未有的強敵,但勝利者一定是我大金!”

“我明白,隻是!”

“沒有什麽隻是!”皇太極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勝利者一定是我大金!”

莊妃看了看皇太極堅定的眼神,低下頭去:“是,大汗,勝利者一定是我大金!”

“嗯,我此番出征,宮裏的事情就交給愛妃你了!”皇太極的聲音變得柔和起來,他還向多叮囑幾句,外間突然傳來太監的聲音:“大汗,時辰已到,外麵的護軍也準備停當了,就等著大汗您了!”

“嗯!”皇太極應了一聲,便轉身向外走去。莊妃看著丈夫離去的背影,突然有一種預感——這恐怕是自己最後一次看到這個男人了。

宮門外,鼇拜紮緊馬鞍上的皮帶,戰馬輕輕的嘶鳴,他撫摸了一下馬兒的鬃毛,安撫著激動不已的畜生。一陣陣北風掠過,將四周的旗幟吹得獵獵作響,好像在說些什麽。不過鼇拜沒有理會,而是又檢查了一遍鞍具。

“大汗!”

“大汗!”

看到皇太極的身影,鼇拜趕忙跪了下來了,伸出雙手。皇太極一腳踩在鼇拜的手上,躍上馬來,喝道:“出師!”

隨著號角聲,代表大汗的明黃色大纛開始移動,組成護軍的都是從鑲黃旗和正黃旗抽調出來的勳貴功臣子弟,他們將護衛著皇太極與盛京城外的鑲黃、正黃兩旗軍匯合,然後向西進,其餘各路女真軍將在沿途與其匯合,依照皇太極的計劃,後金大軍將抄近路翻越越興安嶺至達勒鄂漠(今克什克騰旗),打正在大寧衛築城的劉成一個猝手不及。但出乎鼇拜意料的是,第一天晚上有一件意外的事情發生了。

身為後金開國五大功臣之一費英東的侄兒,鼇拜在皇太極還沒登基就成為了他的侍衛,憑借他的勇武和忠誠很快就嶄露頭角,此時的他不但有了三等男的爵位和巴圖魯的稱號,更已經擔任了鑲黃旗的護軍參領。依照滿清製度,八旗抽調女真、蒙古精兵,組成護軍營,平時守衛宮殿門戶,稽察出入,皇帝出巡時扈從,駐蹕則保衛禦營。其中上三旗負責守衛禁中,而下五旗則守衛王公府門。每旗設立統領一人為主將,參領一人為副將,這個職位的名稱來自於漢代的護軍中尉以及其後的中護軍,即統領禁軍之人。這天傍晚,他依照往日的習慣檢查完崗哨之後,正準備去皇太極的禦帳前當值,突然聽到一陣馬蹄聲,扭頭一看卻是阿濟格和多鐸,鼇拜趕忙躬身行禮道:“鼇拜見過十二爺、十五爺!”

“罷了,我倆有要事稟告大汗!”性格急躁的阿濟格說著便徑直要往裏麵闖,身後的多鐸趕忙將其扯住,笑道:“鼇拜,勞煩你替我們通傳一下吧!”

“是,二位爺稍待!”鼇拜趕忙應道,他吩咐部下去通傳,自己在營門口相陪,片刻後通傳的侍衛便回來了:“大汗允了,二位貝勒請!”

鼇拜趕忙在前麵引路,阿濟格與多鐸兩人進了帳,他便在外間守候,剛過一會兒,鼇拜便聽到裏麵傳出皇太極的聲音:“荒唐!這怎麽行?”

“八哥!”阿濟格笑道:“多爾袞信裏說車臣部的碩壘汗傾巢而出,全軍差不多有三萬騎,牙帳都搬到嫩江邊上了,要是我們不出兵,科爾沁部是頂不了多久的。咱們先收拾了那碩壘汗,再去打劉成豈不是更好?”

“胡扯!”皇太極冷笑道:“是多爾袞讓你們兩個來我這裏的吧?老十四平時都是個明白人,怎麽這個時候突然糊塗起來了?越是情況緊急,就越是要分清輕重。先去打碩壘,讓劉成把大寧衛城建起來了,就斷了我們進入中原和漠南的路,我們就被堵在遼東了。就算打贏碩壘一百次又有什麽用?隻要打敗了劉成,就算碩壘把科爾沁吃下肚了也得給我吐出來!劉成和碩壘哪個輕哪個重這不是明白嗎?你們兩個給老十四回信,讓他別管碩壘,把人馬都帶回來對付劉成!”

阿濟格被皇太極這番話駁斥的啞口無言,忍不住回頭去看多鐸,他在多爾袞三兄弟裏雖然年紀最大,但性格急躁,並不擅長謀略,大多數時候是聽從年齡更小的多爾袞和多鐸的吩咐。多鐸趕忙上前接口道:“大汗說的不錯,可畢竟科爾沁是大金的姻親,八哥您的幾位福晉都是科爾沁部的。再說劉成築城又如何,遼東明軍不也在大淩河築城,還不是被我們圍城攻陷了?”

“大淩河是大淩河,大寧衛是大寧衛。大淩河距離盛京才多遠?就已經弄得我們差點垮台,大寧衛距離盛京上千裏,你準備圍城多久?拿什麽來喂飽圍城將士的肚皮?”皇太極冷笑了兩聲:“多鐸,你莫非忘記了老汗當初是怎麽教咱們的?明國兵多將廣,又有財帛收買我們的敵人,可以多路並舉,齊頭並進。若是我們也分路拒守,那就隻有死路一條。唯一的出路就是集中兵力於一路,隻要打垮了一路,其餘各路自然膽寒。劉成先後策動乞列迷人與車臣人與我作對,目的就是為了分散我方兵力,他好築城大寧衛以為進取之基。隻要打敗了此人,乞列迷人與車臣人便不攻自破。你們兩個不要再說了,都回去吧,明早還要行軍!”

多鐸與阿濟格對視了一眼,隻得告退。皇太極看這裏兩人離去的背影,突然道:“鼇拜,你都聽見了吧?”

鼇拜一愣,不知道皇太極為何突然問自己這個問題,隻得下意識的答道:“聽見了!”

“你覺得他們兩個說的有道理嗎?”

“這個——”鼇拜想了想道:“微臣聽不太明白,不過想來還是大汗說的更有理些!”

“嗬嗬嗬!”皇太極突然笑了起來:“鼇拜呀鼇拜,我今天送你一句話吧,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刀劍,而是人心呀!”

在一個北風凜凜的寒冷清晨,格桑率領著一千名騎兵抵達了大寧衛的廢城,雖然還是九月,但從漠北吹來的風使矛尖凝結了一層寒霜。他將自己劄薩克的大旗插在廢墟上,然後第一個拿起鐵鍬,開始在廢墟城牆外挖掘壕溝。幾個時辰後,由辛格率領著六百名同族雇傭兵也趕到了,這些驕傲的戰士頭頂上飄揚著黑色為底,匕首與鐵項鏈為徽的旗幟,辛格將旗幟與格桑的旗幟並排而立,然後也開始指揮士兵挖掘壕溝。等到兩天後劉成的中軍抵達這裏時,這座廢城早已人滿為患,大軍在城外宿營,各色旗幟在北風中飄揚,無數的帳篷就好像一夜之間崛起了一座城市。

“格桑,讓你的人放下鋤頭!”劉成粗著嗓門道:“我一個月給四個銀幣不是讓他們來挖土的,築城的民夫最遲明天就到,這活讓他們幹就行了。你把你的人都散出去,越遠越好,最好有三四天的路程,尋找東虜的蹤跡,明白了嗎?”

“是,大人!”格桑應了一聲,退了出去,帳外隨即傳來馬蹄聲。劉成抬起頭,大聲對帳內的將領說:“好啦,我估計東虜應該再過個七八天也就要到了,大家小心準備!”

“是!”眾將齊聲應道。

待到諸將魚貫而出,呂伯奇低聲道:“劉將軍,東虜真的會來?”

劉成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如果我是皇太極就會來,是到了結的時候了!”說到這裏,他將酒一飲而盡,笑道:“呂大人,倒是你為什麽也要來呢,明明可以在大同坐鎮的!”

“也許能帶來點好運氣吧!”呂伯奇想了想,笑道:“記得在寧夏對林丹汗那一戰嗎?那次我也在的!”

“是呀,還有胡公公,不過他是在城裏!”劉成也笑了起來,回憶總是美好的,尤其是對於勝利的回憶。但美好的東西也是短暫的,第三天的中午,劉成就萬分驚訝的得到了關於後金大軍的消息。一個喀喇沁(左翼的一個部落)人在渡口之戰後與妻兒離散逃到興安嶺中依靠打獵為生,當他發現了後金大軍翻越山脈的蹤跡後,就決定用這個消息作為換取妻兒下落的條件。於是他用最快的速度向西而來,半路上遭遇了格桑派出的哨探,便將其帶來了。

“你是說東虜沒有沿著老哈河而來,而是翻越興安嶺而來!”劉成站起身來,緊盯著跪在地上的那個衣衫襤褸的喀喇沁人。

“小人不知道東虜有沒有沿著老哈河而來,不過的確是有女真大軍翻越興安嶺!”那喀喇沁人雖然還不知道劉成的具體身份,但看他的服飾打扮,身旁的侍衛便已經知道眼前定然是位貴人,他小心的低下頭,唯恐自己有什麽失禮的地方觸怒了對方,惹來禍事。

“格桑,你有沒有確認他說的消息?”

“已經派人去他說的方向探查,不過還沒有消息回來,不會也應該很快了,如果真有大軍出沒的話時隱瞞不了的!”

“嗯,你再加派人手,一定要盡快確定消息!”劉成走到地圖旁,仔細觀察了一會兒。情況很明顯,如果那個喀喇沁人說的是真話,那皇太極是采取了一個頗為冒險的策略——並沒有沿著方便易行的老哈河穀地西向,而是先翻過興安嶺,繞到自己的東北方向,然後打自己一個措手不及。不過從現在看來,運氣好像並沒有站在他那邊。

“我記得你的要求是希望能找回你的妻兒?”劉成轉過身來,對跪在地上那個喀喇沁人問道。

“是的,濟農大人,我隻有這個要求!”

“很好,如果你的消息屬實的話,隻要你的妻兒還活著,我就會把他們都還給你,此外還會賞給你一筆錢,讓你過上富足的生活!”說到這裏,劉成稍微停頓了一下,重複道:“如果你的消息屬實的話!”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無論對於帳篷裏的每一個人來說都是極為難熬的,上至劉成、下至那個通風報信的喀喇沁人都在被煎熬著,隻不過那個喀喇沁人煎熬的是自己和妻兒的命運,而劉成煎熬的是對勝利的渴望和失敗的恐懼,草原上無險可守,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勝負往往取決於誰先發現對手的蹤跡。

“我們被敵人的哨騎發現了!”皇太極的聲音平靜的讓人吃驚。

“是的,大汗!我們盡了全力,殺了其中四個,俘虜了兩個,不過還是有四五個逃走了,他們的馬很好,每個人都有兩三匹馬,我已經派了人去追趕,不過——”來稟告的那個女真軍官的聲音因為疲憊而顯得有些沙啞,在他盔甲外的罩袍上滿是發黑的血點,不知道是敵人的還是自己的。顯然這個人對是否能追上敵人的哨探並沒有什麽自信。

帳篷裏後金高級將領們紛紛安靜了下來,聽那個指揮前哨部隊的小軍官講述他們是如何與敵人的哨探遭遇,發生的短促而又激烈的戰鬥。但皇太極的思緒早已到了千裏之外,他的耳朵裏隻回蕩著一句話:“我們被敵人的哨騎發現了!”

“這肯定是偶然,一定是偶然!”阿濟格的聲音很大:“劉成怎麽會想到我們走這條路,他的注意力肯定在老哈河河穀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