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有幾分酒意的緣故,呂伯奇的表述有點混亂,不過劉成還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相比起長江來,淮河,尤其是淮河上遊並不是太難克服的地理障礙,但即使如此,在大軍的追擊下,曹操與張獻忠也必然會丟棄大部分輜重和牲畜,隻能帶著少量骨幹逃回南岸。新敗的兩人必然會向西部山區撤退與李自成匯合尋求庇護,而此時差不多也應該是秋天了,一下子增加許多張嘴的李自成唯一的選擇就是在冬天到臨前出外劫掠,這對於盧象升和熊文燦來說都是很好的交戰機會。雖然整個方略還很粗陋,需要艱苦的工作來完善細節,但作為一方督撫的呂伯奇來說,這本來就不是他的任務。想必盧象升的方略也相差不遠,所以他才這麽急著向劉成索要還沒有完全訓練完畢的新軍,看來人都是會進步的呀!

想到這裏,劉成拿起酒壺,給呂伯奇的酒杯倒滿,舉起自己的酒杯,神情嚴肅的說:“呂大人,能有您這樣一個上司當真是我劉某人的幸事!”

呂伯奇見狀一愣,看到劉成那雙嚴肅的眼睛,拿起酒杯:“劉將軍,能遇到你也是我呂某人的幸事!”兩人視線相交,突然大笑起來,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這時,趙文德從外間進來,一副神色匆匆的樣子,他走到劉成身旁,做了一揖,低聲道:“大人,在下有要事稟告!”

“是建生呀!”呂伯奇看到趙文德這樣子,心知是有軍機要事,笑道:“你們有事情便說吧!屋子裏太熱了,我去外邊吹吹風去!”他用力一撐,想要站起身來,卻不想方才幾杯喝的太快了,不知不覺間雙腿都軟了,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上,將筷子都震落地上。劉成見他這樣子,不由得笑道:“來人,快扶呂大人去裏屋休息!”

兩名婢女進來,將呂伯奇攙扶了出去,待到他出去後,劉成笑著對趙文德道:“建生,坐下說話吧,有什麽要緊事?”

“是林先生的消息!”趙文德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來,遞給劉成:“海圖我讓人先複製幾份留檔,完成後馬上送來!”

“哦,到了興凱湖了,這麽快?”劉成吃了一驚,隨即露出喜色來,拆開信箋看了起來,片刻之後他抬起頭來,笑道:“嗯,還沒有到,不過能開辟海上航路就可以了,隻要這條路通了,即便興凱湖守不住,也可以退到尼嚕罕,再不行就退到北蝦夷地去,反正我也不指望他們能攻城略地,隻要能牽製東虜一路就好了!”

“大人所言甚是!”趙文德笑道:“東虜雖然號稱十五萬之眾,但除去戍守輪值之兵外,其中可以機動野戰之兵七八萬而已,林先生那邊若是能分萬兒八千人,便是極大的幫助了。”

“萬人?”劉成笑道:“兩三千人,

不,哪怕一兩千人我也滿意了,那尼嚕罕在極北之地,距離沈陽都有兩千餘裏,而且途中人煙稀少,道路崎嶇,東虜派一兵去那邊戍守,就得有七八個民夫在途中轉運,就算一仗不打,耗也耗死皇太極了。”

“那林先生要的甲仗,鐵料,工匠、援兵呢?”

“甲仗、鐵料都可以給他,援兵一個也沒有!工匠也沒有!”劉成的回答斬釘截鐵,看到趙文德詫異的眼神,劉成冷笑道:“建生,用兵打仗,須得分清主次,興凱湖也好,尼嚕罕也罷,再怎麽重要也是次要的戰場,大寧往廣寧那一路才是主要的。我派阿克敦和那些女真降兵,後來又派哥薩克去,成了自然最好,不成最多損失些錢財罷了。這裏的步隊,還有蒙古各部,是我這些年來好不容易才積攢起來的本錢,與我身上的血肉手足無異,是要用在接下來築大寧城,夾擊廣寧,恢複遼東上的,一兵一卒都不會丟在尼嚕罕那蠻荒之地的。你在信裏告訴林河水,援兵就這麽多了,我一個也不會多給他,但是我可以再給他四百套甲仗,鐵料一百石,另外再給他一百石生絲,一百石茶葉,五千兩銀子,尼嚕罕不是距離日本的蝦夷地很近嗎?正好日本剛剛打完仗,肯定有不少無處謀生的浪人,工匠肯定也有,他就用這些當本錢去多招募些日本浪人來,或者當地的土蠻也行,隨他怎麽折騰都行,要人沒有,錢、糧食、絲綢這些都可以,隻要他可以保住尼嚕罕那個據點,牽製住東虜一路,事成之後我都會重重賞賜他!”

“是,大人!”趙文德應了一聲,轉身便要出去,走到門口卻被劉成叫住了:“建生,且慢!”

“大人,您還有什麽吩咐?”

“你替我再寫一封信給車臣汗碩壘,請他八月份到漠南來,我要與他在集寧海子打獵!”

寧古塔、普祿鄉。

“你是說那些野人要造反,所以我們應該撤退?”巴海帶著淺淺的笑意問道。

塔爾圖並沒有中激將之法,剛到四十的他從表麵上看過去足足有五十,拜北方的寒風冰雪所賜,他的臉上如刀劈斧鑿一般,就好像堅硬的岩石,隻剩一隻的眼睛裏毫無表情,熟悉他的人就會明白這個人就像岩石一般剛強。“這些乞列迷人天天都想造反,隻要你背對著他,他們就會朝你射箭!”他說:“但是這次不一樣!”

“不一樣,有什麽不一樣?”巴海意興闌珊的看了看天空:“既然每天都這樣,又何必要撤退?塔爾圖,你該不會是害怕了那些拿著木矛、石箭頭、披著獸皮的蠻子吧?”

塔爾圖的嘴唇抿了起來,他垂下眼簾,以免讓對方看到自己眼睛裏噴出來的怒火,即使是在寧古塔戍守了十幾年,早已習慣了戰鬥與死亡的無畏老兵,看到塔爾圖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也會嚇得骨頭打顫。不過他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壓下了胸中的怒氣,讓他這麽做的是內心深處潛藏的不安——一種二十多年戎馬生涯帶給他的對於危險即將到來的直覺。他環視四周,往日裏熟悉的森林裏此時卻好似存在著某種惡意的存在,正在冷冷的監視著自己。此時他的隻想立即調轉馬頭,逃回寧古塔,然後關緊城門。不過這卻是萬萬不能對上司麵前說出來的。

“我們回寧古塔的路還長著呢!”塔爾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平靜一些:“少不了走個*天,路上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

“那貂皮怎麽辦?”巴海皺起了眉頭。

“我們可以下次再來收!”

“下次再來收?”巴海突然笑了起來,突然他猛地踹了旁邊的一個木桶一腳,喝道:“除了你們這些乞列迷人,沒人喜歡再來這鬼地方一次!”

這裏是位於黑龍江下遊的一個村落,與當地的絕大部分村落一樣,由幾十間茅草屋,一圈木牆、一條壕溝,以及幾百個看上去和他們飼養的豬和獵狗一樣髒和臭的乞列迷野人組成,至少在巴海眼裏是這樣的。唯一與其他村落有所區別是,村寨的外麵有一個用石牆圍子,每年夏天六月份的時候,駐紮在寧古塔的昂邦章京就會派人來到這裏,接受當地土人和庫頁島上居民進貢的貂皮,這對於新興的滿洲政權來說,是極其重要的戰略物資。

出身正藍旗的巴海隻有二十五歲,他受命帶領一百名步兵,五十名騎兵來這裏收取貢品。雖然在關內的大明百姓的眼裏,他是個茹毛飲血的蠻子,但巴海本人可將自己視為文明社會的一員,他可從沒有把這些渾身散發出可怕的味道,一年到頭都身著臭烘烘的獸皮的乞列迷人當成自己的同胞,實際上在他眼裏塔爾圖這個索倫也差不多。此時的他身著灰色的鹿皮靴子,褐色的皮褲,打磨的發亮的鐵甲下是一件鬆江布製成的圓領袍,身上那件又厚實,又柔軟的貂皮鬥篷,與自己的副手身上的破舊的羊皮襖子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就構成了社會學上的著名論斷的一個鮮明例子——在任何人類社會都是存在鄙視鏈的,處於上端的人通過對下端的人的鄙視獲得優越感。

“昂邦章京叫我們來這裏來收貂皮,我們已經收了!”塔爾圖指了指旁邊足有一人高的幾堆皮貨:“現在貂皮在這裏,我們已經收到了,眼下還有很長一段路在等著我們,是的,現在不是冬天,可就算是夏天,這也是很長一段路,而且路的兩邊都是看不到頭的野林子,林子裏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屋子、熱水和食物,隻有乞列迷人的毒箭。大人,您可見過那些蠻子射手?他們還沒學會走路就拿著小弓小箭戲耍;五六歲大就得用小弓射下鬆鼠、兔子還有野雞做自己的食物,不然就得餓死;等到長大之後,個個都是能開二石以上的強弓,七十步內可以輕而易舉的射穿你的眼睛!”

巴海似乎根本沒有在聽塔爾圖的這番話。他用貴族特有的那種缺乏興趣、漫不經心的神色看著周圍的景色,正當塔爾圖以為對方根本沒有在聽自己說話的時候,巴海突然問道:“塔爾圖,說說吧,你為什麽覺得應該撤退?你知道還有十幾個部落的貢奉還沒有送來!”

在成為八旗兵之前,塔爾圖原本也是一名乞列迷人,隻是他被編入八旗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對於這些文明程度遠遠低於自己的同胞,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將其蔑稱為索倫。在這二十多年的時間裏,他憑借自己的勇武和堅韌從一名阿哈爬到了牛錄額真的位置。在寧古塔,塔爾圖比任何人都對於黑龍江兩岸的這些蠻族部落的情況,這也是為何寧古塔守將將他派給巴海做副手的原因。

“大人,沒有送貢奉來的那十幾個部落都是興凱湖附近的,那兒的皮毛是最上等的,規定的貢奉也是最多的,您不覺得很奇怪嗎?”

“奇怪?有什麽奇怪的?”巴海笑了笑:“也許他們路上耽擱了,也許他們沒有足夠的供奉想要拖欠,這又有什麽呢?”

“這不可能?”塔爾圖搖了搖頭:“怎麽會所有的部落都一起耽擱?就算他們的貢品不足,也會先送一部分來,畢竟他們需要用皮毛換鹽!”

塔爾圖的第二個理由十分有說服力,正如他所說的,對於這些生活在山林中的蠻子來說,鹽和鐵是兩樣無法自產的必需品,為了削弱他們的威脅,後金政權嚴格的限製向其輸入鐵器,但並沒有限製鹽,他們這次來除了收取貢品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用鹽來收購這些山中獵人的皮毛。而對於這些乞列迷人來說,每年這個時候都是不可多得的獲取食鹽的機會,是絕不會錯過的。

“這能代表什麽?”巴海的臉上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www.uuansu.cm)

“大人,這隻有兩種可能:1、興凱湖周圍的十幾個部落已經被一個強有力的首領統一了,否則他們不會有這麽整齊劃一的行動;2、很有可能他們弄到了新的食鹽渠道。”說到這裏,塔爾圖稍微停頓了一下,目光炯炯的盯著巴海:“大人,寧古塔一共有一千馬甲的守兵,可是卻要統轄方圓千裏的蠻子,之所以能夠靠這麽點人控製住這麽多蠻子,是因為他們分別屬於數百個部落,這些部落相互仇視,為了獵場、水源或者別的什麽東西而相互廝殺。因為這個,寧古塔才能控製住局麵。可如果有人能夠統一十幾個部落,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你的意思是他們要進攻我們,進攻寧古塔?”像是聽到什麽不可思議的事情,巴海的臉上露出了嘲諷的笑容:“就憑他們那些用骨頭和燧石製成的箭矢?用火烤硬的長矛?你不是被嚇糊塗了吧?”

“骨頭和燧石的箭矢隻要射中眼睛也能射死人的!”塔爾圖冷笑道,他伸出手指了指被黑布蒙著的右眼:“十五年前如果射中我的那個女人用的是一張軟弓,恐怕我失去的就不隻是一隻眼睛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