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大同。

“殺,殺!”

一排排新兵拿著長矛,模仿著麵前老兵的動作。他們手中的長矛沒有鋒刃,代替鋒刃的是灌鉛的鈍鐵頭,以免訓練中誤傷自己人不過重量足有戰場上所使用長矛的兩倍,訓練時使用的火繩槍和刀也一樣。在訓練士兵方麵,劉成是古代羅馬人和戚繼光的忠實擁躉,他堅信士兵的勇氣不是憑空而來的求生是人的第一本能,重賞、對刑罰的恐懼、以及各種精神激勵都無法從根本上克服對死亡的恐懼,任何信念如果沒有物質的力量作為支撐,終究會被打破。但如果一個士兵受過艱苦卓絕的訓練、懂得正確熟練的使用武器、擁有良好的裝備,懂得敵人的弱點,他自然就會勇敢起來,因為他清楚自己是處於占據優勢的一方,而且勝利還會不斷鞏固這種信念。隻要勝利累積到一定的次數,這種信念就會變得極其恐怖。

“大人!盧製台的信使到了!”

“嗯!”正在點將台上看著校場上新兵訓練的劉成轉過身來,點了點頭:“讓他過來吧!”

“是,大人!”親兵退了下去,劉成轉回身,臉上露出不屑的笑容,對一旁的呂伯奇道:“呂大人,這位盧大人也真是性急,這才六月呀,他已經拍了三次信使來催了,一點耐心都沒有!”

“嗬嗬!”呂伯奇幹笑了兩聲:“劉鎮台呀,話也不能這麽說,盧大人也有他的難處,他那個位置多少人盯著呀,不急也不行呀!”

“我知道有人催他,可這些新兵才入營不到三個月,隊列都沒有練完,銃手都沒有打過幾槍,就這麽拉過去能打得過流賊嗎?其他人也就罷了,曹操、闖賊、獻賊可都是四五年的老賊了,手下的精兵少說也打過七八仗了。就這麽拉過去,要是打輸了咋辦?”

“若是旁人催也就罷了!“說到這裏,呂伯奇稍微停頓了一下,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就怕是宮裏也在催呀!”

“嗯!”劉成臉上露出一絲同情之色來:“要這麽說,那也就難怪了!”

說話間,親兵引領著使者到了,劉成上下打量了一番,隻見其身材長大,紅臉濃須,看其裝束打扮,應該是個副將,劉成見了,心中暗想看來盧象升的確是著急了,居然讓一個副將做信使。

“末將左良玉參見督師、鎮台大人!”那信使對呂伯奇與劉成下拜行禮。劉成聽了一愣,左良玉這個名字在明末實在是太響亮了,他下意識的又重新打量了下來人,隻見其濃眉大眼,鼻梁高挺,麵色如棗,頷下濃須如墨,依照明代的審美觀,是個少見的美男子,暗想難怪當時有人八卦左良玉是依靠男色而得當時的兵部侍郎侯恂的寵愛而得到破格提升的,別的不說,從外表上看還真不是空穴來風。

“左將軍請起!”呂伯奇示意左良玉起身,卻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回頭一看,隻見劉成盯著來人,目露奇光,趕忙低咳了一聲,劉成這才反應了過來,趕忙笑道:“左將軍形容威武,果然是一表人才呀!”

左良玉聞言一愣,不知道劉成為何突然冒出這樣一句來,不過對方畢竟官位在自己之上,趕忙躬身道:“末將不敢當大人謬讚,大人屢破流賊、西虜、東虜,是朝廷柱石,才是我大明武人典範。”

劉成話一出口,就發現自己說錯了話,隨即便看到旁邊呂伯奇投過來的詫異眼神,隻得幹笑了兩聲,掩飾自己的尷尬:“當不起,當不起,左將軍坐,坐!”

三人便在有點怪異的氣氛下坐下,左良玉從懷中取出書信,雙手呈上道:“二位大人,這是盧督師的信!”

呂伯奇從親兵手中接過書信,拆開看了看,果然如劉成所料的那樣是催促調兵的,他隨手將信遞給劉成,笑道:“左將軍,現在才是六月,當初約定的時間還沒有到呀!”

“大人說的是!”左良玉應了一聲,笑道:“隻是軍情緊急呀,就在上個月,獻賊與曹操出壽縣,渡淮河,進入淮北,匯合當地的土賊,號稱五十萬,軍情十萬火急呀!”

“噗!”劉成看完了信,不由得笑出聲來:“還五十萬,盧大人也是打過仗的,這種騙傻子的話他也好意思說出來?獻賊和曹操要真有五十萬大軍,早就殺進北京城了,我看他們軍中連驢子都算上恐怕都沒有五十萬。他們軍中能上陣的估計也就打個一折多點,獻賊嘛撐死兩萬人,曹操多點,估計也就三四萬人,不過曹操這三四萬人裏麵隻有三分之二是自己的,還有三分之一的是依附的各路流賊的。左將軍,我猜的對不對呀?”

“鎮台大人果然明見萬裏!”左良玉趕忙應道:“不過五萬人也不少了,淮北地勢平坦,無險可守,盧大人要分兵守衛,手下可戰之兵也就兩三萬人!”

“兩三萬人也不少了!”劉成笑了笑:“各城分守,扼險而守,待機而動,賊人多是烏合之眾,野無所掠自然就要分兵,不難各個擊破。我這裏都是新兵,都沒有訓練完畢,再等一兩個月豈不是更好?”

左良玉笑道:“大人說笑了,我看這些兵已經很不錯了,就算是盧大人麾下的標營,也不過如此了!”

劉成一愣,問道:“左將軍你不會是當真吧?我這裏可都是訓練才兩個多月的新兵?”

“識得金鼓旗號,知道進退行止,這就已經很不錯了。大人這些兵還教練槍矛刀牌,練得都是軍中武藝,便是戚少保的時候也不過如此了,隻要打一兩仗,見見血,便是精兵了!”

劉成聽左良玉這般說,不由得有幾分錯愕,畢竟依照當時大明軍隊的標準,左良玉說的倒是大實話。他想了想道:“這樣吧,左將軍在這裏再住個四五天,我把甲仗軍器調配好了,再給左將軍帶回去可否?不過隻有兩個步營,其餘六個步營接下來每一個月給兩個營,你看如何?”

左良玉暗喜,他這次來本來就沒指望劉成肯鬆口的,畢竟依照大明的潛規則,無論是給錢還是給人,都有各種例行的規矩,他是準備軟磨硬套,折騰一兩個月的,劉成這麽痛快答應,實在是出乎他的意料。他趕忙應道:“一切都聽大人安排!”

“嗯!”劉成的臉上露出笑容:“左將軍這次不是一個人來吧,你這幾天就去營裏看看,把將校任命下,現在的軍官都是我從自己營裏抽出來的老兵,既然要交給你了,到時候也都要抽回去的!”

“多謝大人!”左良玉聞言大喜,趕忙跪下磕了兩個頭,劉成的意思就是我把這兩個營的軍官位置都空出來了,無論是你用自己帶來的人,還是從營裏原來的人裏麵提拔,他們都要承你的人情,這叫他如何不喜?

左良玉點了點頭,讓千恩萬謝的左良玉退下。站在一旁的呂伯奇沒有說話,他和劉成搭檔了這麽久,自然知道劉成這麽做並非是為了賣左良玉的人情,而是不願意把自己這些身經百戰的老兵和低級軍官交出來。限於經濟能力的緣故,劉成並沒有大舉擴軍,除去派到揚州給徐鶴城的一個步營外,他在大同鎮的範圍的直轄軍隊其實還是隻有四個步營,實際上並沒有增加。但是經過這四個營都是百戰之餘,無論是士兵還是軍官都有豐富的經驗,如果必要的話,立刻招募一批新兵,每個營抽出一部分老兵來組建新軍,嚴加操練,半個月,編練成八個營也沒什麽難的。但呂伯奇對劉成這種明顯懷有異心的行為卻隻能當做沒看見,原因有二:首先自己與劉成實在是牽涉太深,兩人早已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如果自己向朝廷舉報,就算崇禎這次放過了自己,可過去劉成與自己合作的那麽多事情都會成為朝堂上政敵攻擊的把柄,自己不過是個舉人出身,身後又沒有強大的靠山,又身居高位,隻會摔得個粉身碎骨;其二大明眼下已經是內外交困,風雨飄零的局麵,劉成雖然居心叵測,但他畢竟對朝廷還恭順,也能打仗,要是真的把這根柱子給砍了,對大明來說也未必是好事。呂伯奇雖然科名不高,但好歹也在政壇上打了幾十年滾,心裏明白這個世界很多時候不是簡單的非此即彼的,若是硬著脖子一條路走到黑,往往反而與國與己都不利。

“呂大人,你晚上要是沒事,就去我城外的莊子一起喝一杯水酒,泡泡溫泉如何?”

劉成的聲音將呂伯奇從思忖中驚醒了過來,他看了看對方臉上的笑容,暗想不管怎麽說,此人對自己、對朋友還是沒話說的。他撩起袖子笑道:“也好,正要品嚐劉將軍家的葡萄美酒!”

呂、劉二人在衛士的簇擁下來到莊子,梳洗完畢後分賓主坐下,酒過三巡,呂伯奇借著三分酒意問道:“劉將軍,你覺得朝廷這次為何選任盧大人和熊大人兩個人來剿流賊呢?”

劉成放下酒杯,他心裏清楚呂伯奇這個問話的重點是“兩個人“而非盧象升和熊文燦,正如呂伯奇所問的,明朝設立巡撫、總督這些官職的目的就是為了解決各省條塊分割,力量分散的問題,好整合力量辦大事;可又設立盧象升、熊文燦兩個總督,各為一方,卻又互不統轄。雖說兩人的統轄的區域並沒有重疊,但也會出現相互推卸責任,以鄰為壑的問題。像這麽簡單的問題無論是楊嗣昌還是崇禎都不會看不出來,他們這麽做隻會另有原因。

“那呂大人以為是什麽原因呢?”

“威太高,權太重,楊文弱又沒法離開京師,手中又沒有可以信任的人,隻有一分為二給熊、盧二人!”呂伯奇這次倒是少有的直爽,倒讓劉成有點詫異。正如呂伯奇所說的,中都淪陷後楊嗣昌雖然反戈一擊,大獲全勝,不但保住了自己的權位,還通過了加稅增餉練兵之事,還將一批反對自己的大臣趕出朝堂。但這又暴露了一個新的問題夾袋裏的人才太少。從他曆任的官職來看,楊嗣昌是一個善於理財整軍的官員,但按照明代的政治規則,隻有外出放過學政在朝堂上才有足夠的支持者來控製禦史台、戶部、兵部等要害部門,其結果就是楊嗣昌無法離開中樞,因為他一旦離開中樞,就無法保持對崇禎的影響,手頭沒有即值得信任又有足夠能力的人,而剿滅流賊的戰場已經從原先的北方擴大到了東至運河,西至四川、南至長江、北至長城的廣大區域,將這麽大一塊土地的權力交到一個人手中,不符合政治製衡的原則,因此隻能將其一分為二,分別交給盧象升與熊文燦。

“嗯!”劉成微微一笑,暗想自己這老搭檔倒是也曆練出來了,如果自己搞定後金這一攤子那時候流賊還沒剿滅,估計楊嗣昌就會讓呂伯奇來做這個總督,讓自己去對付流賊了,不妨試探他一下:“那若是你是盧象升,該如何應對那曹操和獻賊?”

“劉將軍是考較本官了?”呂伯奇笑了起來。

“不敢,反正無事閑聊,且拿來下酒便是了!”

呂伯奇笑了笑,思忖了片刻:“用兵的事情我是不懂的,不過我倒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為何這麽說?”

“我記得去年冬天流賊攻破中都,乃是闖、獻、曹操三人聯合二十餘股流賊,十幾萬大軍圍攻拿下的。而依照左將軍說的,渡過淮河北上的隻有曹操、獻二賊,卻沒有闖賊,力分則弱!”

“嗯,大人說的是!”劉成笑著給呂伯奇倒了一杯酒:“接下來呢?”

得到劉成的讚同,呂伯奇十分高興,他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帶著幾分醉意說:“若我是盧象升,自然要乘著流賊勢弱,先破獻賊、曹操,迫使其向南,然後與熊大人合兵圍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