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這裏的石牆呢?還有我們的騎兵?”巴海冷笑道:“別忘了,這些蠻子沒有鐵甲,也沒有多少騎兵,在林子裏躲躲藏藏也就罷了,在平地上我這五十騎兵可以把五倍的敵人撕成粉碎!”

這次巴海的反駁起到了效果,塔爾圖沒有說話,半響之後他低聲道:“大人,希望你說的是對的,不過我提醒你一句,戰場上什麽意外都可能發生!”

“夠了,我不是沒有上過戰場,沒有見過血的菜鳥!你記住,我才是這次的頭領,你隻是副手!”巴海被塔爾圖隱含著挑釁意味的回答激怒了,他厲聲道:“現在我命令你,再在這裏等兩天,如果到那時候還沒有送到再回寧古塔!”

塔爾圖用他那唯一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巴海,好一會兒之後方才低下了頭,開始下令旗兵們準備在這石牆圍成的圍子裏準備晚上的宿營。他剛剛吩咐完,便聽到圍牆上哨兵尖利的叫喊聲:“誰在哪裏,快出來!”

塔爾圖從哨兵的叫喊聲中聽到了不安,他趕忙爬上圍牆,凝神傾聽,仔細觀察。森林給了他答案:樹葉沙沙作響,寒溪潺潺脈動,遠方傳來山鷹的鳴叫。塔爾圖突然感覺到一陣窒息,手背的皮膚上現出一片雞皮疙瘩。

嗖的一響!哨兵從石牆上摔倒下來,塔爾圖本能的跳下石牆,衝到哨兵屍體旁,隻見一支箭矢從哨兵的右眼貫入,透顱而出,殷紅的鮮血已經浸透了一大片。塔爾圖將屍體翻了過來,身體頓時僵住了!

“怎麽回事!”巴海的聲音從身後傳了過來,塔爾圖將那射穿哨兵頭顱的箭頭折斷了,起身遞給巴海。巴海定睛一看,隻見那箭頭又尖又長、入手沉重,呈青黑色,在陽光下閃著暗藍色的光,分明是用精鐵鍛打而成的破甲箭。

“這是怎麽回事?”巴海厲聲喝道:“外麵是什麽人,怎麽有這麽好的箭矢?”

“不清楚!”塔爾圖低聲道:“如果是乞列迷人的話,隻怕我們再也別想看到寧古塔的城牆了!”說罷,他便向石牆門口衝去。

石牆外已經是亂作一團,隻見從密林中衝出數十騎來,馬背上都是身披皮裘,辮發禿頭的乞列迷人,他們**的馬匹身軀矮小,但就是崎嶇的山林之中也是奔走如飛,這些乞列迷人在馬背上一邊高聲拉汗,張弓放箭,他們射術極精,隻要石牆內守兵敢探出頭來還擊放箭的,無不立即中箭倒地的,而且中箭部位多為頭、胸口、咽喉等要害部位,多當即喪命。

“這是怎麽回事?”巴海的臉色已經如死人一般慘白,他剛剛翻看了幾具屍體,發現射中的箭矢無不是精鋼打製的穿甲箭頭,便是有鐵甲護身的,也保不住性命,像這等箭矢,便是後金也不是一般士兵都能有的。這些蠻子一般的乞列迷人怎麽會有,當真是奇怪得很。

“快用盾牌,把大門堵死了!”塔爾圖一邊高聲叫喊,一邊搶過一麵盾牌衝向大門,慌亂間的旗兵們見狀,趕忙仿效他的行為。其餘人也趕忙在盾牌的保護下向牆外的敵人還擊,射倒了七八騎,那些乞列迷人呼哨了一聲,退回林子裏,石牆外的草地恢複了平靜,隻留下幾具人馬的屍體,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這是怎麽回事?”驚魂初定的巴海向塔爾圖厲聲喝道:“這些蠻子哪來這麽多鐵箭頭?”

“大人,我方才說過戰場上什麽都可能發生!”塔爾圖的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我不知道這些鐵箭頭是哪來的,但肯定和鹽的來路有關!”

“嗯!”這一次巴海沒有表示異議,他走到石牆旁,透過縫隙向外望去,隻見一片片密林隨風搖動,遠處傳來陣陣山鷹的鳴叫聲,平靜的有些滲人。他回過頭向塔爾圖問道:“那些蠻子就這麽跑了?”

“不,他們就在林子裏麵!”

“林子裏麵?他們在林子裏麵幹什麽?”

“和平時一樣,等待獵物出現!”

巴海聞言一愣,旋即才反應過來塔爾圖說的“獵物”便是指的自己,不由得大怒:“這些蠻子把我們當成野鹿和獐子了嗎?”

塔爾圖沒有回答巴海的問題,他透過石縫觀察了一會外邊的形勢,才低聲道:“這些乞列迷人雖然拉得強弓,射術極精,但畢竟是沒有打過仗的,咱們有石牆做屏障,他們要是硬攻的話,不多死我們兩倍的人肯定是拿不下來的。可要是咱們出了石牆,他們躲在林子後麵放箭,咱們十個恐怕也及不上他一個。”

巴海原本把塔爾圖對乞列迷人射術的評價當成胡話,可方才一看才發現句句是實,而且還不知從哪裏來了許多鐵箭頭,就連先前依仗的甲胄也去了七八分威力,胸中的膽氣一下子去了六七分,他盤算了一下,問道:“那我們堅守在這石圍子裏,等這些蠻子退兵再走便是了!”

“這怎麽可以!”塔爾圖搖了搖頭:“我們身上攜帶的糧食也不過夠我們食用一個月不到,這些蠻子卻可以在林中射獵為食,比這個我們是肯定比不過他們的;再說這些鐵箭頭也來的太過蹊蹺,隻怕後麵另有隱情,我們要將其盡快稟告給統領大人,怎麽能在這裏耗時間?”

聽塔爾圖這般說,巴海臉色微紅,他想了想問道:“那應該怎麽辦?”

“要把這些蠻子引出林子來!”塔爾圖道:“他們雖然也騎馬,那都是些矮腳馬,在上麵騎射還行,衝刺廝殺卻不行。而且我隻看到他們有箭矢,沒有看到刀矛鐵甲。隻要近身廝殺,一定不如我們,能把他們打疼了,自然就不敢追了!”

巴海也是上過陣的,立即就明白了塔爾圖的意思,隻是這計策若要可行,最困難的就是將那些蠻子引出林子來,而這就意味著有一人要犧牲自己作為誘餌。還沒等他開口,塔爾圖低聲道:“待會大人將身上的衣甲與我換了,我扮作您的模樣領大隊先退,大人領騎隊在後綴著,見機行事!”

塔爾圖的建議讓巴海愣了一下,說實話,從認識的第一天開始他就本能的不喜歡這個像岩石一般堅硬倔強的獨眼老兵,將對方的謹慎看成膽怯,但塔爾圖的機敏和慷慨已經證明了自己的錯誤,羞愧與感激之情湧上了他的心頭,讓他的舌頭打起結巴來。

“塔,塔爾圖,如果我先前聽你的“

“算了,如果我們那時候撤退,可能會在半路上遭到伏擊,連屏障都沒有了!”塔爾圖臉頰上的肌肉動了動。像是笑了笑的樣子:“畢竟,戰場上什麽都可能發生!”

同樣一句話又從塔爾圖的嘴裏出來了,可是此時聽在巴海的耳朵裏,卻是完全另外一種感覺了,他點了點頭:“是啊,戰場上什麽都可能發生!”

半頓飯功夫後,塔爾圖帶著步兵和十名騎兵出發了,巴海帶著最好的四十名騎兵躲在石牆裏麵,偃旗息鼓。為了避免遭到林中的乞列迷人的暗箭,塔爾圖讓士兵們排成四列縱隊,有盾牌的士兵在靠外側的兩列,讓他們將盾牌斜挎著,形成了一條簡易的屏障,弓手和騎兵們在中間,隨時準備應對兩側密林中敵人的突襲。

圍牆裏,巴海等待著塔爾圖發出的信號。他很清楚,勝負的關鍵在於自己率領的騎兵出現的時機,早了來不及引出乞列迷人的主力,晚了塔爾圖會被全部消滅,隻有等到那些蠻子已經一擁而上,卻又沒有將其消滅的這個節骨眼上,才能收到成效。在這種特殊的心境下,時間仿佛成了一根橡皮筋,在巴海的感覺裏,一會兒覺得已經過去了半天,一會兒又覺得剛剛過了一會兒,他焦躁不安來回行走,突然他停住腳步,側耳傾聽,風中帶來一聲號角。

“大人,前麵的路被攔住了!”

塔爾圖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在前麵二十多步處,一棵大橡樹倒在地上。顯然這是方才那些乞列迷人幹的對於這些早已習慣於穿行於山林之中的獵手們來說,一棵倒下的大樹根本算不得什麽障礙,但對於這支前來征收貢賦的小隊來說卻是個大麻煩,他們的行列裏有幾輛大車,用於裝載輜重和征收來的貂皮。除非把大樹挪開,這幾輛大車是不可能繼續前進的。

“收攏隊形,排成圓陣!”塔爾圖跳下馬來,舉起了右手,會意的士兵們開始以大車為中心收攏,形成了一個圓陣。這支小隊伍裏的都是老兵,他們很清楚乞列迷人的凶殘,準備應對著最凶猛的進攻。

一陣風吹過樹林,帶來嘩嘩的樹葉摩擦聲,塔爾圖的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他感覺到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自己的喉嚨,他飛快的抓起號角,湊到嘴邊,用盡自己最大的力氣吹了起來。

嗚嗚嗚!

“快,快,快,所有人都上馬!”巴海以最快的速度跳上戰馬,拔處佩刀在頭頂上揮舞了兩下,高聲喊道:“跟緊我,別拉下啦!”說罷便踢了一下,如箭矢一般飛了出去。

伏擊者從樹林裏湧了出來,很難相信就在這片剛剛還靜謐無人的樹林裏竟然隱藏著這麽多人,這些乞列迷人身上穿著各種各樣的獸皮,有些人留了辮子,但是更多的人蓬亂的頭發披散在肩膀上,看上去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群野獸。除了弓箭之外,他們最常使用的武器是六尺長的短矛用粗硬的橡木製成的長柄、燧石、骨頭、青銅或者鐵製的矛頭,除此之外還有斧頭、骨朵以及各種鈍器,隻有少數人才有鋼鐵製成的刀劍,除此之外還有用柳條和獸皮製成的盾牌。他們就好像一窩被粗心的旅人惹怒的黃蜂,將八旗兵們團團圍住,從四麵八方發起猛攻。

遭到襲擊的八旗兵們舉起盾牌,背對背的靠攏,有長矛的士兵則將自己的矛的末端紮入土裏,牢牢的握緊矛杆,將矛尖指向斜上方,圓陣的外圍立即形成了一條長矛的柵欄,衝在最前麵的幾個乞列迷人收不住腳,被後麵的同伴一推,紛紛被長矛刺穿,發出尖利的慘叫聲。後麵的乞列迷人不顧被刺中的同伴,用力劈砍則長矛的木杆,想要打開一條路來,有的人幹脆伸出雙手抓住長矛,想要將其扯出來。在這些矛杆和鐵尖的後麵,可以看到女真步兵那一張張滿臉驚惶,而又橫眉怒目的臉。每一個八旗兵都知道在這片原始而又嚴酷的土地上是不存在慈悲這兩個字的,他們是用鐵和血來對待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他們也知道乞列迷人也絕不會放過自己。因此這些身強力壯的人們排成密集的隊形,背靠背,肩並肩,拚命的刺殺、劈砍、射箭,當有人倒下,後麵的人就一聲不吭的填補上去,就好像一頭被獵狗們逼到絕境的野豬。

雖然進攻一方占據著數量上的優勢,也更加凶猛,但是八旗兵們在武器、盔甲和訓練上卻占有優勢,隻要他們能夠保持嚴密的隊形,將自己的脊背置於同伴的保護之下,就能夠擊退乞列迷人的猛攻,堅持到援兵趕到。但命運之神又一次在戰場上體現了自己的作用,一名乞列迷人,從他的服飾和武器看應該還是一個酋長、首領一類的人物,可能是因為兄弟或者兒子被殺,痛苦到了發了狂的地步,他抱起同伴的屍體,像是想要將其放到一邊,等到戰鬥結束後再來收拾。但就在此時,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他突然舉起屍體,猛地向圓陣外的槍尖投去,鋒利的槍尖刺穿了屍體,但也被屍體的重量壓彎了,還沒等女真兵把長矛抽出來,那個乞列迷人就大喝了一聲,衝了進去,砍殺了起來。

四周的乞列迷人看到,也紛紛效仿他,舉起地上的屍體向圓陣外的長矛投擲,然後衝了過去,本來秩序井然的圓陣就好像一座被拆掉牆壁的房屋一樣動搖起來,緊接著就崩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