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道周聞言一愣,反問道:“陷害?這個又從何說起?”

“楊文弱怕您去江南又東山再起的機會,便使了此計,若是您在江南這般做,他就能向聖上說您有怨尤之心,圖謀不軌,加害於您!”

“這個,應該不至於吧?”黃道周聞言一愣。

“先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呀!”侯方域低聲道:“楊文弱此人外似忠厚,內則奸偽。當初梃擊案之事,溫體仁受傷,周延儒去職,陳貞慧父子殞命,唯有他一路青雲直上,您該不會以為這隻是運氣好吧?”

黃道周被侯方域的勸說弄得心煩意亂,他詩文氣節都是上選,可對於世道人心卻隻是一般,如何能夠分辨出楊嗣昌的用心真偽?最後他隻有頓足歎道:“哎,人心敗壞如此,難道大明是真的要亡了嗎?”

大同。

劉成的私宅位於城外一片棗林旁,此時已是初春,棗樹已經長出嫩芽,宅邸旁的小河也已經解凍,河水淙淙,棗林掩映,遠遠看去宅院內亭械錯落,琵琶琴樂之聲不絕,由於周圍人口稀少,更顯得曲徑通幽,宛如人間仙境。

然而此時這宅邸卻全然是另外一番景象,門口的廣場停歇著上百匹健馬,棗林中更是鐵甲聲聲,刀劍如林。宅邸的外牆上更是站滿了背著鳥銃的射手,這座人間仙境此時儼然成了一座兵營。

“大人,各地的將領都已經到齊了!”趙文德走到正對著銅鏡整理衣衫的劉成躬身道,雖然他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可從顫抖的袖角還是出賣了他。劉成笑著轉過身來,輕輕的拍了拍趙文德的肩膀:“建生,不必緊張,我待會又不會讓大軍調轉槍頭,直指北京!”

趙文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旋即才明白過來這不過是個拙劣的玩笑,不過有效的將他身上的緊張感驅除幹淨了,他笑著點了點頭:“還不是時候,大人,還沒到時候呢!”

“不錯!”劉成滿意的點了點頭:“現在先讓我們來收拾女真人吧!”

“參見總兵(濟農)大人!”

當劉成走進房間的時候,數十名服飾不同,容貌各異的將領站起身來,用不同的語言向其致意與行禮。劉成點了點頭,示意眾人坐下,開始用漢語向眾人講話,他的語速並不快,而且每說幾句,就會停頓一會,好讓身後的通譯將其翻譯成蒙古語、藏語、突厥語、俄羅斯語,好讓這些屬於不同民族,來自不同地域的將領們知曉。

“諸位,就在四天前,楊首輔的增稅添餉練兵的折子已經通過,堅持反對的十一名大臣已經被免官,責令立即還鄉。按照事先的約定,在大同鎮,也就是我們這裏將編練八個步營,此外還有十四個營的甲仗器械,皆由洪陽號提供,此外,還要從大同鎮調走一個步營,騎兵兩千人南下,討伐流賊!”說到這裏,劉成稍微停頓了一下:“當然,這一切都不是白做的,按照朝廷的計劃,新征收的三百三十萬兩白銀裏有六成將會支付給大同鎮,新編練的十二個步營裏,我們也可以留下一個,作為替代調走的那個步營。”

聽到劉成說到大同鎮將可以從新增的稅款中分到這麽大的一塊蛋糕,眾將的臉上都露出了狂喜,不要說蒙古、藏地這些窮韃子了,就算是原本屬於延綏、寧夏、宣大鎮出身的明軍將領,這一百多萬兩銀子的軍費對他們來說也是天文數字的巨款了,畢竟後金起事後,大明的絕大部分軍費開支落到直接麵對著後金的遼西軍鎮頭上,其餘軍隊能分到一點零頭就不錯了。

劉成稍微停頓了一會,方才繼續說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既然吃了餉錢,我們就得做事。練兵的事情就交由杜如虎管轄,南下的那個步營由白旺統領,摻七成新兵進去,訓練三周,然後就出發,先去北京,然後沿運河南下,去揚州聽候徐大人調遣。”

“是,大人!”杜如虎與白旺都起身領命,眾將都對白旺投以羨慕的目光,獨領一營,又是去揚州那等富庶之地,隻用對付流賊,怎麽看也比留在大同強多了。”

“至於騎兵嘛!”劉成的目光掃過眾將,每一個人都下意識的挺起胸脯,希望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就是脫脫不花吧!”

“我?”脫脫不花驚愕的瞪大了眼睛,他在劉成軍中資格極老,破流賊;殺賀人龍;破老回回、革裏眼;寧夏破林丹汗、卜失兔汗;渡瀚海破土謝圖、車臣部聯軍諸戰他無役不與,皆有軍功,隻是渡過瀚海那一戰後,他生了病,渾身上下生了瘡,無法著甲,上不得戰場。劉成隻得讓他在自家部落裏靜養,領一份閑差。後麵擊破紮魯特部,殺孔有德,耿精忠,擒拿嶽托,東征左翼各部這幾戰他都沒有參與,與同輩中人的官職與軍功一下子便被拉開了。方才他坐在一群後輩之中,一副寥落的樣子,沒想到被劉成叫到自己的名字,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不錯,正是你!脫脫不花,莫非你在床上躺了一年多,便披不得甲,上不得陣了?”

脫脫不花的臉上頓時漲的通紅,他一把扯開自己的外袍,露出密密麻麻的胸毛,便如同豬鬃一般,依然可以看出下麵一道道傷疤來:“大人放心,隻要俺脫脫不花一息尚存,便能為大人上馬殺賊!”

“好!”劉成笑道:“果然還是我的猛獸爪牙,那兩千騎兵便由你統領,前些日子紮魯特部的內齊已經投到我這邊來了,我讓他兒子從部落裏抽七百騎,再從左翼的俘眾裏抽三百騎,另外一千烏茲別克人、阿富汗人、普什圖人雜胡,都是一人雙馬,都交給你統領。也是走白旺那條路,不過眼下剛剛開春,馬匹都沒有膘,你比他晚出發三個月,等到馬兒吃到夏天的草再說!”

“是,大人!”脫脫不花慨然應道:“大人放心,我此番南下,定要將闖賊、獻賊、曹操的首級砍了,送到大人的腳下!”

聽完這兩人的差遣,眾將的胃口都被吊了起來,都躍躍欲試,等待著劉成的分配。劉成走到牆旁,掀開上麵的布幕,露出懸掛的地圖來。他指點著地圖講述道:“去年冬天我軍東征之後,原本依附於東虜的左翼各部已經被打殘,不久前紮魯特部又棄暗投明,臨走前還搶了他們一把,實際上左翼已經不複存在了。我軍與東虜之間實際上已經隻有隔著一個科爾沁部了。過了科爾沁部,就是盛京的邊牆了。”說到這裏,劉成轉過身,向眾將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

“末將願領兵東征,踏碎邊牆,生擒虜酋於大人膝下!”杜國英第一個站起身來,擊破左翼一戰後,他儼然已是劉成麾下第一大將,原本他還以為這次統領南下打流賊的任務會落到自己頭上,卻沒想到派了白旺和脫脫不花,心中還略有不快,此時便第一個站了出來。

“坐下,坐下!”劉成擺了擺手:“咱們手頭也就三四萬兵,東虜怎麽算也有七八萬兵吧?就這麽打過去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呢!且做罷,且做罷!人家累積數十年的精銳,又豈是這麽容易對付的?”劉成斥退了杜國英,開始講述起自己的謀劃來:整個計劃分三步走:第一步消滅科爾沁部;第二步重建大寧城,一來可以屏護京師和漠南之地,二來也可以在那兒屯田積糧,作為繼續向東發起進攻的基地;第三步才是沿著老哈河東去,與遼西明軍夾擊廣寧衛,恢複遼東。

“諸位都知道,草原上各部最難熬的日子就是春天,牲口好不容易才熬過了一冬,母馬要繁育小馬,又沒有膘,打也沒法打,跑也跑不掉。咱們大部分其實也差不多,不過好歹在河套那邊去年搞了蜂窩煤換秸稈,加上囤積的馬料,也能湊出個六七千匹有膘的馬來。我打算分成兩隊,分別由阿桂、格桑統領、輪流侵擾科爾沁人,劫掠其牲畜部眾,使其不得安息蕃養,等到秋後再大舉出兵,爭取今年解決掉這個麻煩!其他人都回去後好生修生養息,等到秋後出兵!”

“是,大人!”眾將齊聲領命,待到劉成離開房間後,才紛紛退下。得到差使的白旺正準備趕快回家準備,卻被郝搖旗攔住了:“白大人,你隨我來,大人還有事情要吩咐你!”

“是!”白旺馴服的跟著郝搖旗,穿過一條遊廊,來到劉成的書房。他進了書房,看到劉成剛剛寫完一份書信,趕忙躬身跪拜:“末將參見大人!”

“起來吧!”劉成輕快的揮了揮手:“我叫你來是還有一件要緊事讓你去辦,你也是老人了,應該明白裏麵的輕重!”

“大人放心,末將的嘴巴最嚴的,便是對渾家也不會多說一句!”

“好,明白就好!”劉成笑道:“其實很簡單,你這次南下除了那一營步隊,還會有一隊蕃兵隨你南下,你要把他們一同帶到徐大人那兒,途中不能出事,明白嗎?”

“蕃兵,帶到徐大人那兒,途中不能出事!”白旺重複了一遍劉成的話,問道:“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你把那隊蕃兵交給徐大人便是了!”劉成從書桌上取出一件東西和一封信遞給白旺:“還有,把這兩件東西交給徐大人!”

白旺一看,那東西卻是半塊玉佩,他小心翼翼的將玉佩與信藏入懷中:“大人放心,末將一定會將玉佩和信交給徐大人!”

劉成見白旺沒有多問,滿意的點了點頭:“你退下吧,此番若是事成,我自會向朝廷保舉你的!”

“多謝大人!”白旺趕忙向劉成磕了個頭,方才退下。待到他退下後,劉成回到書桌後坐下,唱出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我能做的都已經做完了,剩下的就隻有看老天了!”

台灣大員港,大員港。

在十七世紀絕大部分貿易港口,最“全球化”的建築有兩樣——妓院和酒館,即使你不懂當地的語言,也絕不會找錯地方。風帆時代的航海水手可不是什麽令人向往的職業,風暴、迷航、觸礁、饑餓、海盜、粗暴的船長、各種疾病都在無情的收割著這些海上男兒的生命,一次航程下來少掉三分之一的水手是司空見慣的事情。顯然,隻有位於社會底層的渣滓和對金錢極度渴望的冒險家才會加入水手的行列。當他們僥幸逃過死神的鐮刀,踏上堅實的陸地,本能的反應就是尋找酒館和妓院,再下一次航程前把兜裏的錢花光,用酒精和女人的**麻痹自己緊繃的神經。正如一個英國水手裏流傳的諺語——泡在酒裏,死在海上。當地人也會對這些地方敬而遠之——誰也不想和這些粗暴的醉漢靠的太近,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但保羅.泰勒船長卻不得不忍受這一點,作為英國東印度公司的雇員之一,他在兩天前指揮“橡樹”號三桅帆船抵達大員港,收購當地的硫磺還有金沙,前者在越南是緊俏貨,在那兒南北朝正殺得你死我活,雙方都願意以高價收購製造火藥的原料,而後者隻要運回歐洲就有高額的利潤,因為歐洲的金銀比例比亞洲要高得多。他在蘇拉特時已經聽說過這座港口易手的消息,明國皇帝的軍隊包圍了荷蘭人的要塞,並發起猛烈的進攻,最後迫使荷蘭人投降。對於這一點,保羅.泰勒與絕大部分英國人一樣,都抱著一種幸災樂禍的態度——十七世紀上半葉的英國東印度公司還遠遠沒有達到十八世紀、十九世紀時的鼎盛時期的地位,在遠東海麵上這個弱肉強食的世界裏,這個小侏儒不過能占據著食物鏈的末端,依靠西班牙人、葡萄牙人與荷蘭人的食物殘渣過活。對於獨占了香料、絲綢、蔗糖、陶瓷這幾項利潤最為豐厚的貿易項目的荷蘭人,英國商人們隻有羨慕嫉妒恨,自然對他們的災禍也抱著喜聞樂見的局麵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