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先生隻怕是聽差了!”劉成放慢了語速,一字一頓的說道:“我方才說的是一個銅板當兩個銅板用,而非一個銅板變成兩個銅板。”

“那這又有什麽區別?”

“此間的區別可就大了。“劉成微微一笑:”商人做買賣,銀錢隻是作一個抄手,在甲地買入花錢,乙地賣出收回。就好比我等渡河,這銀錢便是過河的舟船,若是我們能夠把船做的輕便些,渡河後背在身上,又何須在每條河上都準備一條船呢?“

聽到這裏,於何已經聽出了幾分意思來,手中的酒杯也不由得放了下去,低聲問道:“那如何才能將那舟船做的輕便些呢?”

“比如你們這單生意,須得一年放得回本,在這一年時間裏本錢便被占住了,沒法做其他事情。那你們便將這單生意的貨物提前一年賣出去,收回這些銀子不就行了?”

“那如何賣的出去?這貨物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如何有人肯出錢來買?”

“如何賣不出?”劉成笑著拿起旁邊那張灘羊皮來:“好比這張羊皮,若是買現成的貨,要一兩銀子;若是一年後的皮,現在付了八分即可。天下多有人拿身家性命去賭場裏祭那六麵的骰子,為何無人肯出錢來賺這兩成的利息?”

“那若是這商隊半途出了事情,皮子都沒了呢?”說到這裏,於何隻覺得屋子裏又是潮濕又是悶熱,明明是初春乍寒的日子,額頭上卻現出亮晶晶的一層汗珠來,他心裏隱隱約約意識到,對方口中說的乃是極為商業上一等一的大機密,若是做的成了,便是翻天覆地的大事。

“可以事先約定,商隊賠了這約定也就沒了;也可以將商隊分成幾隊,相互之間貼補,不過這樣一開始就要多付幾分;具體辦法很多,但事先要建立信用,隻要這信用建立了,一張紙也能當白花花的銀子使。”

“一張紙也能當銀子使,一張紙也能當銀子使!”於何口中念叨了幾遍,突然站起身來,向劉成深深做了一揖,沉聲道:“大人提點,敝教實在是擔當不起,小人這就回去稟明主上,他日必有回報,告辭了!”說罷便向門外跑去,過門時被門檻絆了一下,險些摔了個跟鬥。

看著於何離去的背影,劉成將杯中殘酒倒入口中,細細的品味,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他方才提點對方的便是商業存單的出現,在明末要想在商業上更進一步,最要緊的就是把水攪渾了,提高資金的周轉速度。不然在一個以貴金屬為貨幣的世界裏,通貨緊縮幾乎是必然現象,什麽買賣都不如在家裏後院挖個大洞,把銀子藏進去,,這麽做風險為零,而隻要外部輸入白銀的速度低於白銀沉澱加上商品增加的速度(這幾乎是必然的,歐洲貨幣革命是人類曆史上極少數反例),這些白銀收藏家們的財產就會不斷增值。

正當劉成回味自己方才對於何所說的一切時,帶著楊鶴召見消息的親兵把總破壞了他的好心情。與絕大多數穿越者不同的是,其實劉成並不喜歡冒險,尤其是剛剛從一場冒險中脫身,還沒有完全享受到冒險成功的果實時。

但可惜的是本書並非主角光環大爆發的遊戲攻略,而是一本曆史小說。因此當崇禎四年的時代洪流洶湧而下時,即使是身為穿越者的主角也無法置身於岸邊,隻能與其他人一樣在洪流中掙紮求生。

“劉大人,製台大人召見!“

相比起前些日子,把總的態度已經好了許多,但還是頗為冷淡,畢竟劉成雖然升遷的很快,但作為一個外來者,他來不及通過聯姻、袍澤等各種各樣的手段尋找到自己的盟友,因此處於一種孤立的狀態自然就是理所當然了。

“是,下官馬上就去!”劉成趕忙站起身來,他的右腿碰到了那張灘羊皮,心中不由得一動。他俯身將那灘羊皮撿了起來,笑嘻嘻的走到把總身旁,笑道:“這位大哥,前些日子勞煩您事情頗多,在下心中早已過意不去,這張灘羊皮倒也還過去的,還請收納!“

“這如何當得起?”那把總口上推辭,手中卻已經將那灘羊皮接了過來,隻覺得手中羊皮輕暖異常,他也是識貨的人,心知這灘羊皮製成的皮襖若是在西安城裏少說也得七八兩銀子,便是他不吃不喝也要一年多才能買得起,實在是已經承了劉成好大的人情。

“當得起,當得起!”劉成將見對方接過羊皮,心下便有了底:“在下能有今天全靠製台大人的栽培,整日裏都想著報恩卻沒有門路,兄弟平日裏便是在製台大人身邊行走,若是能提點一二,在下便承了好大的人情,莫說是一張羊皮,便是十張百張也是受得起的。”

“劉大人果然是個有人心的,難怪官升的這般快。“那把總翹起了大拇指,他整日裏在楊鶴身邊行走的,如何聽不明白劉成方才那番話的意思,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俺汪順平也是好朋友的,大人放心,以後若得知消息,一定第一個告訴你!“

“那就謝過汪兄弟了!“劉成心中暗喜,他並非一刀一槍殺出來的功績,官職都是憑著楊鶴的提拔,又與賀人龍結下了不解之仇,若是在楊鶴身邊沒有個通風報信的,隻怕風向一邊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這汪順平官職雖然不大,但好歹也是楊鶴身邊的人,自古以來衙門裏都是防外不防內,隻要留心一個把總已經可以知道很多東西了。

劉成來到行轅,接了楊鶴的差使,心下倒定了下來。在他看來這個差事倒是個美差,以他在農民軍臥底那段時間的所見所聞來看,農民軍從上到下絕大多數人還缺乏一個造反者的自覺,對明王朝的弱點和處境也缺乏必要的了解,要招安這樣一群人倒不是什麽難事。由於多年的政治教育的緣故,絕大部分讀者都認為越是出自底層的造反者,反抗現有秩序的決心就越堅決;出身階層越是富裕的人,反抗決心就越容易動搖。但曆史的有趣之處就是他的複雜性,在很多時候很難用簡單的一兩個教條來概括所有的事實。確實出身底層的人受到的政治和經濟壓迫最重,當他們覺醒之後會更加堅決的與現存秩序做鬥爭,但由於眼界的因素,在絕大部分時候出身底層的人無法將自己的痛苦生活與當時的社會製度連接起來,他們或者將其歸結於命運,寄希望於來世;或者將其歸結於某個具體的貪官汙吏,寄希望於青天大老爺或者天子。因此他們的反抗通常是盲目的、本能的、自發的,其具體表現就是對前途的茫然和動搖,因此在遇到挫折時也很容易選擇投降。而那些出身比較上層,甚至統治階層頂層乃至皇室的反叛者,由於教育和知識的緣故,他們很清楚朝廷的弱點,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和失敗的後果,因此他們一旦起事,反而就會堅決的戰鬥到底,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曆代王朝對讀書人從賊看的非常嚴重,就是因為一旦有讀書人加入農民軍,那農民軍的鬥爭策略性和堅決性都會得到極大的提高,給朝廷帶來極大的麻煩。

陝西慶陽府定邊營牛圈,位於慶陽府城西北三百餘裏,周圍百餘裏地都是不生寸草的亂石灘和童山濯濯的丘陵地,唯有此地有一個方圓六七十米大小的水泡子,途徑此地的商旅牧民都要在這兒給人畜飲水。早在宋代時,西夏兵入寇,當地守將便在此處下毒,西夏軍隊人馬多死於此處。到了明代,這兒已經不再是一線邊防,因此隻在這兒在這兒設置了一個不大的屯堡,有一個把總帶著七八個老弱殘兵在這兒把守。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兵站在堡頂,饒有興致的四處張望。年輕的他還不像那些年紀大他許多的袍澤那樣被這種無聊的邊塞生活折磨的徹底麻木,還在努力的在黃褐色的視野範圍尋找到一點有趣的東西:一隻黃羊、一頭野驢、一道卷起的龍卷煙,天上某塊形狀奇怪的雲朵,並不時發出驚呼聲。而其餘的老兵們則橫七豎八的躺在牆角曬著太陽,解開破棉襖,露出如同搓衣板一般的胸脯捉著跳蚤,這是為數不多的能夠打發他們百無聊賴的戍卒生活的消遣了。與此同時,底層的堂屋裏傳出哼哧哼哧的聲響。

“焦頭,焦頭!”那小兵突然從堡頂上跑了下來,他急促的腳步讓木製的樓梯劇烈的晃動著,落下許多塵土,迫使樓梯下的那個老兵忙不迭挪開位置,同時引起了一陣哄笑聲和咒罵聲。

“甚事?“一個腦袋從底層的窗戶裏探了出來,與此同時哼哧聲也停止了,借助正午的陽光,可以看清這個漢子三十出頭,**的上半身上橫七豎八的有著三四道刀疤,一臉的絡腮胡子,眼裏滿是不耐煩的光。

“焦頭,西邊有人馬過來了!“

“大中午的有甚人馬,是不是你小子眼睛看差了,把羊群看成人馬呢?”

“哪有!”那小兵急了,大聲喊道:“足有一百多人呢,都騎著馬,要不您上來看看?”

“娘的!”那漢子罵了一聲,腦袋又縮了回去,屋內的哼哧聲又響了起來,而且變得更為急促,十幾個呼吸後,屋內傳來一聲爽快的喊叫聲。隨即房門被推來了,那漢子一邊提著褲子一邊走了出來,在門旁撿起木勺,在一個布口袋裏舀了兩勺粟米,掂量了兩下,又有些不舍的加了半勺,在口袋上打了個結,朝裏麵喊道:“韃子婆娘,俺這次還多給了你半升穀子,可別又在外邊說我焦好運焦總爺小氣了!”

話音剛落,屋內又走出一個婦人來,這婦人頭上並沒有如漢人婦女那樣挽髻,而是胡亂打了個結,身上隻穿了一件光板羊皮襖子,皮襖的下沿露出黑乎乎的兩條腿來,赤著腳,一聲不吭的撿起那口袋,掂量了兩下,又將口袋打開伸手口袋裏抓了兩把,確認裏麵裝的是粟米而非糠或者黴米,最後方才將那口袋重新打好結塞進懷裏,朝焦好運點了點頭,轉身向門口附近的一個角屋走去,焦好運有些迷醉的看著那婦人搖擺的腰肢,嘴角下意識的流出涎來。

“焦頭,你快上來呀,來人越來越近了!”

堡頂又傳來那小兵的聲音,將焦好運從回味中驚醒了過來,他猛擦了一下涎水,沿著樓梯就跑了上去,一邊跑一邊大聲罵道:“娘的,要是看錯了俺非把你這兩股筋打折了不可!”

“頭,您看!”那少年指著約莫兩三裏外的一行人影:“這看上去不太像是定邊寨子的守備老爺的人馬吧!”

“娘的!”焦好運臉上的表情頓時消失了,作為一個在西北吃了n代軍糧的軍戶,他一眼就看出了這絕非是定邊寨子的那位守備老爺的親兵,原因非常簡單,以那位守備老爺的吝嗇勁頭又怎麽養得起一百多號騎術這麽精良,隊形整齊的騎兵?看來這位焦把總的父親給兒子起得“好運“名字也沒能擋住厄運的到來。

焦好運立即轉身衝到牆壁內側,對著下麵的正在曬太陽的老兵喊道:“娘的,快都給滾起來,堵死門,披甲、張弓、把火藥和銃子都搬到牆上來!流賊來了!“

堡壘內部頓時一片混亂,這些衣衫襤褸的老兵們跳了起來,許多人甚至來不及係緊腰帶,褲子一下子落了下來,露出光溜溜的屁股來,有幾個人倒是撞成了一團。焦好運罵了一句,正想下去教訓一下這些混球,手心裏卻多了一個物件,回頭一看卻是那年齡最小的戍卒,他已經將角弓上好了弦,遞給了焦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