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崇禎繼位之後,內外戰事緊迫,崇禎一心想要整軍經武,他又是個猜忌的性子,對文武大臣都不放心,便抽出一部分年輕力壯的太監在煤山下的觀德殿旁操練,當時稱之為內操。而朝臣與士大夫們鑒於唐代宦官掌握神策軍,挾持天子,玩弄權術,引發大禍的前車之鑒,紛紛激烈反對。崇禎表麵退讓,卻依舊暗中讓掌管禦馬監的胡可鑒抽了五百年輕力壯的太監,在煤山下操練。準備操練出一批嫻於武事的家奴,以備緩急。

胡可鑒早就領著地位較高的太監在山門外跪迎,行禮之後。眾太監簇擁著崇禎來到觀德殿,坐上禦座,王承恩與胡可鑒侍立兩旁,帶崇禎稍微休息了一會兒,喝了兩口茶水。胡可鑒跪下磕了個頭,低聲道:“皇爺,現在可以開始了嗎?”

崇禎點了點頭,向殿外的平地看去,隻見在山下的廣場上有五百名盔甲齊全的步兵,整齊等候。胡可鑒走到殿門口,從小太監手中接過一麵令旗,揮舞了兩下。頓時鼓聲大作,步兵們向皇帝遠遠地跪下,齊聲山呼:“皇上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這突然的鼓聲和山呼聲使萬歲山樹林中的鹿群四處亂竄,棲息在林中的鳥兒從樹枝上款款起飛,從晴空落下嘹亮叫聲,向瓊華島方向飛去。山呼之後,胡可鑒又揮動小旗,步兵在鼓聲中向前,幾次依照小旗指揮變化隊形,雖不十分整齊,但也看得過去。一會兒,響了鑼聲,步兵退回原處,重新列隊如前。杜勳又將小旗一揮,二十五名步兵從隊中走出,到離皇帝三十步外停住,分成五排,每排五人,操練單刀。隨後又換了二十五人,操練槍術。又換了二十個人在皇帝麵前表演射藝,大體都能射中靶子。

諸般演練完畢後,胡可鑒回到崇禎麵前跪下,說道:“奴婢奉皇爺的旨意,掌管內操之事,未曾將差使辦好,實在有罪,還請皇爺恕罪!”

“罷了!”以崇禎的眼光,雖然看不出好壞,不過也能看出胡可鑒在這些太監身上花了不少心思:“看來你在寧夏監軍的時候倒也學到了不少東西,辦事也還勤勉,都起來吧!”

“奴婢謝恩!”胡可鑒趕忙叩首。

胡可鑒剛剛站起身來,王承恩趕忙低聲在崇禎耳邊低聲提醒道:“皇爺,可以頒賞了!”經過崇禎的首肯,他向一旁的小太監使了個眼色,那小太監趕忙用清亮的嗓門高呼道:“奏樂!——頒賞!”

在樂聲中,參加內操的太監們一共得到了五百兩銀子和二十匹綢緞的賞賜,胡可鑒本人則得到了一條玉帶,品級也升了一級,胡可鑒趕忙帶著太監們向崇禎磕頭謝恩,場中又是一陣山呼萬歲聲。

若是平常,崇禎檢閱完內操後就會盡快趕回乾清宮,批閱他那些永遠也批閱不完的奏疏,可是今天卻與往日不同,崇禎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坐在禦座上觀賞著林木茂密,風景雅致的萬歲山。胡可鑒站在一旁,不知崇禎為何今日這麽有興致,正想著如何才能讓皇爺高興些,卻突然聽到崇禎的聲音:“胡伴伴,這些內操的兵甲都是從哪兒來的?”

胡可鑒聽了一愣,趕忙答道:“稟告皇爺,這些甲兵都是從武庫司中來的!”

“那你去取幾件來,朕要看看!”

“奴婢遵旨!”雖然不知道為何崇禎突然這麽做,胡可鑒還是轉身對小太監吩咐了幾句,不一會兒便看到兩個受訓的內監上來,拿著一張弓、一壺箭、一柄刀、一杆槍、還有一副盔甲。崇禎站起身來,一一檢查了一遍,除了弓軟了些,隻有四五個力,其他都很正常。胡可鑒看到崇禎對弓特別在意,趕忙上前道:“稟告皇爺,這些人先前都沒學過射箭,拉不慣硬弓,所以奴婢都先用軟弓,讓他們先把技巧都學熟了,再逐漸換硬弓!”

“嗯!”崇禎將弓放回原處,回到禦座上:“胡伴伴,你當初在寧夏督師時,邊軍可用得上這等甲仗?”

胡可鑒聽了一愣,怎麽崇禎突然問道這裏了,他下意識的將目光向一旁的王承恩,看到對方微微的點頭,心知對方這是讓自己實話實說,他心裏便有了數,答道:“回皇爺的話,奴婢在寧夏督師時,邊軍中的尋常士卒用的甲仗及不上這些。”

“那把總,千總,還有將佐的親兵呢?”

“把總千總的用的應該和這差不多,親兵的話就不一定了,有的好些,有的就要差些。”

崇禎冷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胡可鑒頓時覺得雙膝一軟,本能的跪了下去,顫聲道:“奴婢該死!奴婢有罪!”

崇禎看胡可鑒跪在地上,連連叩首,有些厭煩的擺了擺手:“胡伴伴,你何罪之有,起來說話!”

胡可鑒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崇禎向一旁的王承恩微微點了點頭,王承恩從身後的小太監手中接過兩柄鋼刀來,放到胡可鑒麵前,笑道:“胡公公,皇爺讓你看看這兩把刀,相比起這武庫中的兵器,哪一樣好些。”

胡可鑒不知所以的接過到,隨手揮舞了兩下,覺得輕重正好,十分順手,又看了看鋼口,發現的確是上好精鐵鍛打而成,他正準備找個什麽試一下刀口,卻在佩刀的吞口處看到一個熟悉的印跡——交叉的長矛與鳥銃,他心中不由得一驚,心中暗想:“這莫不是劉賢弟的那個商號打製的兵器嗎?怎得流到宮裏來了?”

胡可鑒正思忖間,禦座上的崇禎卻等的有的不耐煩了,冷哼了一聲,頓時將胡可鑒驚醒了過來,他想了想,最後還是給出了一個模棱兩可的回答:“稟告聖上,這柄刀與奴婢這邊用的差不多。”

“差不多?”崇禎的臉上現出了一絲不愉快的神色,對一旁的王承恩冷笑道:“一個區區商號打出來的兵器朕的邊軍士卒都用不上,難怪數十年來對東虜屢戰屢敗了。還有其他軍器嗎?也讓胡伴伴比較一下!”

“沒有了!”王承恩答道:“那洪陽號對尋常人隻出售防身的兵器,像鳥銃、長矛、盔甲除非是軍中將士或者有官府的憑證,都不出售!還有——”

“還有什麽?快說!”聽說洪陽號對普通人隻賣刀劍,崇禎的臉色略微好看了點。

“老奴派去打探的人說,店裏他遇到幾個宣大鎮將佐的親兵,他們是聽說這件店裏的甲特別好,在店裏買盔甲的!”

崇禎觀看完內操後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他心裏清楚,王承恩與胡可鑒和自己沒有全說實話,至少是沒有說全部的實話。九邊那些鎮將雖然對士卒刻薄的很,但對身邊的親兵卻是另外一回事,他們的前程富貴、身家性命可全都指著這些親兵,軍餉、甲仗都是挑上好的,這些親兵來這個店鋪買,隻能說明楊嗣昌說的是實話,這家洪陽號的甲仗遠勝武庫的,胡可鑒不過是害怕惹怒了自己,沒有說實話罷了。此時崇禎心裏感覺到一陣莫名的煩躁和空虛,他抬頭看了看林木茂盛的萬歲山,道:“上山去看看吧。”

王承恩回頭向背後呼喚:“備輦伺候!”

崇禎上了步輦,由四個太監抬著,往西山腳下走。萬歲山在明代遍植鬆、柏,也有雜樹,山腳下種滿了各種果樹。崇禎坐在輦上,沿著新鋪了薄薄黃沙的土磴道,一路欣賞山景,直到中間的那座小山最高處下輦。那裏有石刻禦座,兩株鬆樹在高處虯枝覆蓋,避免太陽照射。今天石座上鋪有黃緞繡龍褥子。但是他沒有坐下,立在石座前邊,縱目南望,眼光越過玄武門欽安殿、坤寧宮、交泰殿、乾清宮、中極殿、皇極殿、午門、端門、承天門、大明門、正陽門、直到很遠的永定門,南北是一條筆直的線。紫禁城內全是黃色的琉璃瓦,在太陽下閃著金光。正陽門外,人煙稠密,沿大街兩旁全是商肆。他登極以來,由於國事忙碌,極少出宮城。如今這繁華的皇都景色,使他很想再找一個題目出城看看。永定門內大街左邊約二裏處,有一片黑森森的柏林,從林杪露出來一座圓殿的尖頂,那兒便是祈年殿,引起他的回想和感慨。他登基以來曾經祭過祈年殿,卻年年災荒,沒有過一個好的年景,使他再也沒有心思重去。他轉向西方望去,想到母親就埋在西山下邊,不禁心中悵然。他又轉向西北望。逐漸轉向正北,想看出來燕山的“王氣”是否仍旺。但是拿不準,隻見重山疊嶂,自西向東,蒼蒼茫茫,宛如巨龍,依然如往年一樣。他忽然想到這萬歲山依照宮裏的習俗,每年重陽節天子都應該率後妃們在這兒登高眺遠,可是因為自己登基後國事一直太不順心,所以往往重陽節並不前來,去年幹脆隻偕皇後和田、袁二妃在堆繡山上禦景亭中吃蟹小酌,觀看菊花,作個點綴。去年冬天楊嗣昌在山西擊敗東虜入侵,生擒嶽托,殺死孔有德、耿精忠,軍事上大有起色,楊嗣昌又向自己提出了平定東虜的方略。今年中秋應該會更好些吧,那時自己一定要帶著後、妃、太子、皇子們來萬歲山快快活活玩上半天。想到這裏,崇禎下意識的握緊了拳頭。

到了此時,崇禎又想起了國事,他無心在山頂盤桓,登上步輦,下得山來。看到山腳有一棵槐樹,生得枝幹粗壯,滿是嫩芽的枝條上透著一股鵝黃色,看著就讓人高興。崇禎下得步輦,伸手試著摸了一下向北伸出的橫枝,隻比他的頭頂略高,一旁還有一棵較小些的槐樹,兩樹枝幹相接,令人想起再過些時日,到了暮春時節枝葉茂盛時,兩樹亭亭如蓋的樣子。崇禎禁不住想假如楊嗣昌的方略當真能夠生效,能夠擊敗東虜,天下恢複太平,春日和煦的時候,自己和田妃來到這樹下品茗下棋,該多快活!想到這裏,崇禎禁不住對楊嗣昌的方略越發期待起來。

歸化城,地牢。

地上胡亂的鋪著一堆幹草,一個蓬頭垢麵的漢子躺在上麵,生死不知,在他的麵前擺放著一隻缺了個角的陶碗,裏麵黑乎乎也不知道盛了些什麽。一隻老鼠警惕的窺探著躺在地上的人,陶碗裏那些黑乎乎的東西對它有著莫大的誘惑力,這隻警惕的小畜生向前挪了幾尺,故意發出吱吱的聲音,可是那個人依舊躺在地上,紋絲不動。老鼠試探再三之後,終於確定躺在地上的那個家夥對自己已經沒有威脅。它迅速的爬上陶碗,開始享用起裏麵的殘羹剩飯來。

突然,躺在地上的漢子猛地伸出雙手,抓住了那隻老鼠,狠狠的撕咬起來。老鼠在他的手裏瘋狂的掙紮著,拚命尖叫,隻求一條生路。但那漢子飛快的咬斷了老鼠的咽喉,然後是肥嫩的肚子,當他撕咬著美味的肉,讓溫暖的血液流進口中,那滋味簡直是太棒了。以至於他禁不住激動地流出了眼淚,不過饑腸轆轆的肚皮咕咕作響,空蕩蕩的胃在抽搐,催促他趕快再咬。很快老鼠即停止了掙紮,而他終於感覺到一絲滿足。

牢門外傳來了聲響。他忽然住口,嚇得手足失措,飛快的將口中的鮮血、肉和老鼠的皮毛吞咽下去。門外傳來了鞋子踩在木製樓板和鐵鑰匙相互碰撞的聲音。不要,菩薩保佑,不要在現在,自己已經兩天沒有吃一點東西了,好不容易才抓住了這隻老鼠,如果教人發現,就會被報告給切桑喇嘛,然後他就會懲罰我——再次減少食物的配額。

他知道自己應該把老鼠藏起來,可是饑餓不但摧毀了他的精神,也極大的損害了他的健康。整整兩天沒有吃過一點東西,或者是三天?或者更長。躺在這暗無天日的地牢了,誰又能說得清呢?他的四肢已經瘦的像蘆杆,肚子浮腫,腸胃卻空空如也,不斷抽搐的胃裏麵仿佛有隻手,在不斷的揉著、捏著,索要食物。每當閉上眼睛,他就會想起自己的叔爺舒爾哈齊,正如他的名字(舒爾哈齊在滿洲語裏的意思是像猛虎一樣勇猛的人),本是個極為強壯勇猛的漢子,但是由於背叛了自己的兄長,舒爾哈齊被關在地穴裏,用鐵鎖鎖死,隻留下兩個孔穴往裏麵送食物,就如同自己現在這樣。最後舒爾哈齊便死在在那地穴之中,據說屍體被抬出來的時候,十根手指已經被啃的幹淨,這位鐵打的漢子是被兄長活活餓死的。難道爺爺殺死親弟的罪過就要報應在自己身上不成?不,就算死自己也要當一個飽死鬼!(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