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傳言即將封侯的寧夏鎮總兵還身兼朝邑數十家作坊的後台老板,他所經營的生意之多恐怕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劉宗敏知道在工人中間傳播著這樣一個流言總號那個占地十餘畝的後院地下都是挖空的,裏麵堆滿了“沒奈何”(南宋大將張俊貪婪刻薄,家中白銀堆積如山,為了防止被人偷走,張俊便讓人將其熔鑄成五十公斤一個的大銀球,起名為“沒奈何”,意思是小偷無法將其偷走,全都拿它沒有辦法)。作為一個高級管理人員,劉宗敏知道的比工人要多得多,他倒是覺得這流言雖然有些誇張,但距離真實倒也不遠。而這位即將爬到大明武人頂峰的大富豪就坐在距離自己不到十步遠的地方,即便坐著,依舊顯得身軀高大,雙腿修長、肩膀寬厚、小腹平坦,小臂**出的部分肌肉結實,顯然手臂的主人習慣於舞刀彎弓。與習慣於留須的明代人不同,劉成將他嘴唇和下巴的胡子刮得幹幹淨淨,隻留下兩頰的鬢須,與耳旁的頭連在了一起,一雙眼睛明亮而又有神,仿佛能看到你的心底。

“時間很緊迫,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劉成的目光掃過在場的人:“搖旗,你讓人把住院門,除了索總辦,誰也不許進來!”

郝搖旗無聲的點了點頭,走出屋外,劉宗敏能夠聽到門外傳來有力的口令和武器和甲葉碰撞的聲音,這仿佛在提醒桌旁的每一個人坐在他們麵前這個人的身份,劉宗敏下意識的垂下眼睛,避開劉成掃視的目光,隻要對方的視線一刻落在自己的身上,他就覺得渾身上下不自在。

“接下來我要說的話十分重要,關係到洪陽號、朝邑、大明、我和你們當中每一個人的命運!我希望你們仔細聽,認真聽,然後牢牢的記在心裏,一個字也不許泄露出去,為了我、為了洪陽號為了大明、也為了你們自己!”劉成的聲音並不大,但裏麵帶著一種奇異的特質,就好像坐在出聲音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銅鑼,帶有一種懾人的力量,直透人的骨髓。說到這裏,他稍微停頓了一下,來確認自己方才那番話的是否達到了效果,當他看到每個人的眼睛裏都流露出緊張和興奮的光,不由得滿意的點了點頭。

“很好,就是要這樣,想必凱撒渡過盧比孔河的時候,與我此時的感受差不多吧!”劉成心中暗忖,他站起身來,繞著長桌來回踱步起來,這樣他可以看清每一個人的後腦勺,而對方卻隻能背對著自己,這給他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感覺。

“你們很快就可以從塘報裏知道:楊督師已經受召回京,升為兵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由於輔周延儒稱病致仕,次輔溫體仁受傷無法理政,楊大人便是新的朝廷輔了!”劉成先拋出了一顆炸彈,滿意的從部下們的臉上看到了驚詫的神色,然後才繼續說了下去:“在臨別之前,楊督師與本鎮台商議過,他升任輔之後要讓呂伯奇繼任總督宣、大、山西軍務兼理糧餉,而我轉任大同總兵總理宣大二鎮的練兵事宜,在宣大二鎮練步隊十六營,其甲仗器械衣服被裝不由兵部給,而是由朝廷出錢向我洪陽號購買!”

劉成這席話無異於在熱油鍋裏倒了一勺涼水,屋內頓時喧嘩起來,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不敢相信的神色。當然如果這句話不是出自劉成的口中,恐怕就有人當麵笑出聲來了。劉宗敏冷靜的觀察著屋內的每一個人,從過往的經驗,他知道劉成方才沒有撒謊,這位大人更喜歡用真話來騙人。

“湯慕堯,你是冶煉廠和鑄造廠的頭,你說說你的看法吧!”劉成低咳了兩聲,打斷了眾人的喧嘩,向坐在自己右手邊第二個位置的湯慕堯問道。這個已經有點胖的年輕人臉上露出苦笑:“大人,不知道您什麽時候要這十六個營的甲仗器械?”

“這麽大的事情,楊大人回到朝裏怎麽也好花半年的事情把前後關節都打通了,現在是一月份,就從七月份開始吧!”

“七月份!”湯慕堯的臉色好看了些,他笑了笑:“那敢問大人一句,供貨的度要多快呢?”

“一開始每個月半個營,半年後提快到每個月一個營!”

“什麽?”湯慕堯的臉色一下子又有變綠的傾向:“大人,以現在我們的產量,就算把其他的供貨全部推掉,一個營的甲仗武器被裝也至少得幹三個月,而且巴圖爾汗和和碩特汗那邊也催的很緊,哈薩克人與布哈拉汗國建立了聯盟,和碩特固始汗也派兵支援哲蚌寺和色拉寺,與藏巴汗開戰了,兩家都派了人在朝邑,就等在廠房外麵,他們的貨款都付清了,貨一齊就要運走。”

“那是你的事情,人手不夠就招人,廠房設備不夠就擴建添加!不是還有六個月的時間嗎?“劉成的眼睛閃著無情的光:“反正六個月後,甲仗火器、彈藥服裝,一樣也不能少!”

“是,大人!”湯慕堯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珠,他咬了咬牙,大著膽子說:“可是招人的話,要更多的平價糧食,這幾年河南山西的糧食都吃緊,時有時無的,價格也貴的嚇人!”

“嗯,於老,你怎麽看呢?”劉成的目光轉向一直保持沉默的徐顯明,徐顯明站起身來,低聲道:“湯會辦說的不錯,按照規矩,我們是依照花名冊的計劃屯糧的,每多招一個人,就要準備四百二十斤的毛糧,鹽五斤,油六斤,還有布匹等等,這些都是計劃內物質,如果市價高了就要公庫出銀子補貼,一下子要招新人,恐怕今年的預算就要赤字了!”

劉成點了點頭,為了管理手中的數十家企業以及眾多的貿易商隊,他建立了一個叫做計劃委員會的組織,簡稱計委,任何一個生活在二十世紀後半葉和二十一世紀前十年的中國人聽到這個看上去人畜無害的名字一定會有五雷轟頂的感覺,而在崇禎年間的劉成倒是不用擔心有人揭穿自己的野心。與對外的貿易不同的是,劉成對於內部的經濟往來完全是采用計劃經濟的那一套。打一個比方,如果劉成要建立一個鑄炮廠,手下就要根據需求製定一個預算:需要若幹幹部、工人、若幹土地、若幹工具、為完成生產計劃需要若幹煤炭、鐵料,將其一一列出,然後將工人需求的糧食、副食、住宿、布料列入計劃之中。然後從已有的資源調配,工人憑票可以獲得計劃內的生活用品,而計劃內的物質相對於市價是要便宜一些的,而且更加穩定。這樣做有兩個好處:1、劉成可以通過這個計劃委員會控製著數十家骨幹企業,而這些企業之間的經濟往來無需通過現金結算,完全通過調配指令完成,他可以將資源向對軍工和工業展最為重要的金屬鑄造業、紡織業等方麵傾斜,達到跨越式展的目的;2、可以將有限的白銀集中在手少數幾個對外貿易的單位裏,有利於集中揮作用,由於內部不存在白銀流通,各廠的管理者不過是計劃的執行者,無法利用信息優勢背著劉成中飽私囊。通過計劃內物資供應工人也能在較低的現金收入的情況下達到較高的生活水平,不會遭到商人的盤剝。對於劉成的這個設想,徐顯明一開始還有些不太相信能成,但隨著深入下去,徐顯明越來越感覺到了這個機構的恐怖之處,他有次私底下對劉成說:“莫說幾十家企業,就算是一個國家,這個計劃委員會也能管的好好的!”

“你列一張追加預算表,過兩天拿來給我看看!三萬兩夠不夠?”劉成問道,實際上他是通過預算表和物資分配表、收支平衡表等表格來了解和控製手下企業展的情況的,與有數百個經濟門類的近現代社會不同,明末的中國的商品經濟還很簡單,主要的經濟門類也隻有寥寥十餘種,要不然就算劉成多長幾個腦袋,也沒法管這麽多事。

“是,大人!”徐顯明欠了欠身子:“不過要追加多少銀子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您也知道糧食不比別的,價格變動極大,真到了大荒年,多少銀子都不夠的。依我看,還是有一個我們自己控製的穩定糧食來源,並建立正常的糧食儲備平準機製,才不會聽憑那幾個大糧商漫天要價!”

聽了徐顯明的回答,劉成不由得啞然失笑,這位計劃委員會的總辦經過一年多的實踐,已經成為了計劃經濟方式的腦殘粉了,其表現就是能自己造的決不掏錢買,恨不得什麽都用調配方式解決問題,而把省下來的銀子都藏到總號的那間地下室裏,鑄成銀幣花,有時候劉成想要是給他換上一身灰色中山裝,戴上列寧帽,上衣口袋上插上一支鋼筆,儼然就是一個五十年代共和國的國家機關幹部了。此時他心裏不由得生出一種惡作劇的感覺,笑道:“徐先生說的是,像有一些關係到軍國大事,國計民生的物質,我們必須建立自己的戰略儲備機製,不能聽任那些商賈操縱價格,魚肉百姓以自利,尤其是兩白一黑,不,應該說是三白一黑,一定要抓在我們的手裏,決不放鬆!”

“三白一黑?”桌旁眾人被劉成突然冒出來的新名詞給弄糊塗了,不由得麵麵相覷,最後還是跟隨劉成最早,隱然身份也是最高的徐顯明開口問道:“大人,敢問一句您說的三白一黑到底是什麽呀?”

“哦,是我說的太急了,沒有解釋清楚!”劉成自失的一笑:“三白就是糧食、棉紗和羊毛、還有鹽;一黑就是煤炭,這四樣東西要麽是工廠裏麵必須的原料,要麽是百姓生活起居一日不可離,一定要確保供應穩定。這一兩年朝邑的工廠越來越多,人口也是越來越多,其中有不少是為我們工作的工匠、小工、文員、店裏的夥計,他們沒有種地,但衣食卻一日也少不了,這個擔子你要挑起來!”

“是,大人!隻是”徐顯明的額頭上滲出了汗粒,他可是很清楚在朝邑劉成的工廠裏有多少張嘴,僅僅在梳毛、紡紗、織布、製衣、這一行當裏的工人就有兩千餘人,他們生產的各種布匹不但占據了西北、河南、山西、漢中的大部分市場,而且還遠銷葉爾羌、藏地、青海、漠南漠北甚至遙遠的布哈拉、哈薩克、河中等地;其他冶金、鍛造、機械、皮革加工、航運等行業也粗具規模,這些航運裏計劃內物質的人員總數已經過了一萬人,如果再加上他們的家屬,考慮到當時戰亂四起的狀況,光是確保劉成口中說的“三白一黑”物質的供應就是一個很麻煩的問題了。

“隻是什麽?有什麽難處你隻管說!”

“是!”徐顯明整理了一下思緒,沉聲道:“您方才說的三白一黑,鹽、煤炭、羊毛倒也還好說,畢竟煤炭隻要從礦洞裏挖就好了,朝邑靠著黃河,隻要乘著冬天封凍前多運些在堆場就好了;鹽的話一個人一年下來也就個幾斤就夠了,以大人您和河東鹽道李大人的關係,也就是送幾件貴重禮物的事情;羊毛更不要緊,能夠像我們朝邑這樣大規模梳毛、紡織的就一家,大人您又名震塞外,那些胡人想要買茶葉、鹽、鐵器也隻有把羊毛什麽的賣給我們。糧食就不一樣了,這幾年北方年景都不太好,餘糧就那麽多,而且都在當地士紳手裏,世道不太平,價格低了他們寧可屯起來;價格高了我們受不了,實在是難的很!”(未完待續。)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