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說穀山的自信並不是沒有緣由的,這座烽燧在明軍在邊境的諸多防禦工事中幾乎是最粗陋的一種,但也是最難硬攻下來,原因非常簡單——烽燧是完全不考慮守兵的上下方便和居住舒適性的。形象的說,烽燧就是一個高四五餘丈,頂部寬度約有四五丈見方的一個夯土堆,頂部往往有一兩間小木屋,在土堆的當中有一個直通底部的隧口,然後挖出去一個洞,士兵平日就從內部繩梯上下。遭到圍攻時,守兵就逃到烽燧頂部,然後將繩梯收起。不難看出,烽燧有一個致命的弱點——守兵幾乎沒法出擊,圍攻者隻要堵住唯一的出口就能困死守兵了。但烽燧的唯一作用就是發出預警,裏麵的人很少,隻要少量的食物就能堅持很久,而且他們麵對的敵人主要是遊牧騎兵,缺乏圍攻的技術和武器,也很難堅持太久的圍攻。

穀山用拳腳和刀柄迫使部下安靜了下來,回到自己的崗位,他看到一隻手抓住女牆的邊緣,就著下麵村落的火光,他能夠清晰的看到這隻手,粗壯的手指,滿是老繭,大拇指上戴著一隻牛角扳指,指甲縫裏滿是泥土,他拔出佩刀,用刀尖對準手臂的後麵,一頂皮盔出現在手的後麵。

“大明萬歲!”他狠狠的一刀刺了過去,鮮血四濺,穀山還沒看清那張臉就落了下去。還沒等穀山喘口氣,下一個人就出現了,這是個手腳伶俐的年輕人,他用牙齒銜著一柄彎刀,這樣他可以用雙手攀爬,他以驚人的速度翻過女牆,不過還沒等他的第一條腿落地,穀山就狠狠的一刀向他的腹部戳去。那個年輕人以驚人的敏捷反應向後一仰,然後從牆上摔落下去,下麵傳來沉悶的聲響和淒厲的慘叫聲。

進攻者沒有梯子,但經過多年雨雪的衝刷,這座烽燧的四壁已經不那麽陡了,進攻者可以沿著縫隙攀爬上來。有人還企圖從中央的那個洞口爬上來,結果被守株待兔的王易可輕而易舉的用長矛捅了下去,後來者很快從前麵的蠢貨身上學到了教訓,改從外麵進攻。空氣中彌漫著血、煙、鋼鐵的味道,王易可環顧四周,發現到處都是陰影在閃動,有人倒了下去,更多的人填補了空缺,他舉起佩刀,一時間卻不知道應該往哪邊去,到處都是死亡。

穀山與一人扭打著跌倒,王易道趕忙撲上去在那人背上刺了兩刀,卻發現頭領的肚子上已經插著一把小刀,他想要將刀子拔出來好包紮傷口,卻被穀山擋住了。

“別這樣,刺的太深了,我已經不行了!”穀山臉上的肌肉痛苦的抽搐著:“你來代替我,領著大夥把韃子打下去,不然大家都得玩!”

“是,是!”眼見得穀山的氣息越來越急促,王易可隻能點頭稱是,可心頭卻是亂作一團,毫無頭緒。這時從女牆下又爬上來,猛地將王易可撲倒在地,兩人扭打起來。王易可的力氣不如那人大,被壓在身下,用力掐住了脖子,慌亂間他伸手亂抓,抓到什麽便朝那人臉上亂扔,那漢子卻不理會,隻是手上用力想要將王易可掐死。眼見得王易可的眼前發黑,就要給昏死過去,那漢子突然慘叫一聲,雙手捂住眼睛大聲慘叫起來。王易可喘了幾口氣方才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方才手中抓的卻是一把生石灰,原來他們前些日子想要修補烽燧頂部的那間小屋,搬了些生石灰上來,剩下一半沒有用完,ian堆在一旁,卻想不到這個時候用上了。

“快!快用石灰潑他們!”王易道一邊大聲叫喊,一邊扯開衣服包了石灰分給眾人,往正沿著牆壁往上爬的蒙古人頭臉部潑去,這些蒙古人為了攀爬方便,多半是用牙齒銜著兵器,仰著頭爬上來,正好被潑了個滿臉,強烈刺激性的生石灰粉末濺入眼睛裏,頓時發出淒厲的慘叫聲,滾落下來。

“怎麽回事?”內齊憤怒的罵道,眼看著這烽燧就要拿下來了,卻看到自己的人紛紛落下來,功敗垂成,這種挫敗感刺激著他的心,就好像被老鼠齧咬一般。

“稟告大汗,烽燧上麵的守兵用石灰潑我們的人,不少人眼睛被燒傷了。”

“混蛋!”內齊罵道:“這有什麽了不起的,用盾牌不就能擋住了?快拿下來,我要把他們一個個都活剮了!”

“大汗,沒有梯子,又是在夜裏,爬牆的時候沒有辦法用盾牌的!”

內齊冷靜了下來,正如部下所稟告的那樣,倉促之間沒有梯子,又是在黑夜裏,雙手雙腳爬城也還罷了,如果還用一隻手舉著盾牌,十有*會跌下來。

“好,你派幾個人,造幾具梯子來,等到天明再給他們好看!”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已經是五更時分,從打開的城門洞口,可以看到即將落下的月亮,月光照在遠處山坡上的鬆林上,給其鑲上了一圈銀邊。

杜爾伯特跳上戰馬,從親兵的手中接過頭盔,他正想給自己戴上,看到杜如虎從城樓上走下來,便轉過身問道:“還有什麽事情?將軍大人?”

“千萬要按照我們事先約定的行事!”杜如虎的神色有些憂慮,顯然他對於初戰有些擔心。

“明白!”杜爾伯特笑了笑:“有火炮還有這麽多鳥銃手,我不會做蠢事的!”

“那就好!記住,要小心行事!“看到杜爾伯特如此好說話,杜如虎的臉色好看了點,他側過身子,讓出城門的通道來。杜爾伯特回頭打了聲呼哨,騎兵們便排成四列縱隊出城而去,在他們後麵的則是兩百跳蕩手,這些都是由至少經曆過兩次戰鬥的老兵組成,身著鐵盔、胸甲、裙甲、肩甲、手甲、鐵手套和護脛,通常使用長柄斧、雙手砍刀、盾牌和七葉錘等重兵器;在他們的身後則是步隊中的主力長矛隊:一共有四百人,他們一般隻戴著鐵製頭盔和胸甲,隻有少數人穿著裙甲和脛甲;在最後麵的則是四百射生隊,這些射手們一般隻身著皮帽和皮甲;在射生隊的後麵則是兩門三磅炮,精巧的炮車由四匹駑馬牽引著,在炮車的後麵則是兩輛大車,裏麵裝著用木箱裝好的三百發炮彈,木箱上麵用不同的顏色標記區分實心彈和霰彈。

很快,騎兵和步隊們的距離就拉開了,在向導們的指引下,騎兵們跑的很快。杜爾伯特很滿意的發現馬蹄的聲音比自己想象的要小,這要歸功於綁在馬蹄上的草包和絨布。偉大的長生天,讓敵人還處於睡夢之中吧!杜爾伯特心中暗自祈禱道。

“大人,過了前麵那條小河就到黑石峪了!”向導指著前麵說道,此時天邊已經現出一片魚肚白色,借助這晨光,杜爾伯特可以看到那略帶亮光的河水,他回過頭對身後的部下低聲道:“傳下去,先停下來!”

命令很快被一個個傳遞下去,騎兵們的速度慢了下來,杜爾伯特打馬跑到路旁,爬上一棵槐樹,他以驚人的敏捷爬上最高的那根樹枝,看見村子裏那突出的煙囪,些許茅草屋聚集在河邊,其餘的大部分草屋都被燒掉了,在靠近村口那邊,有一座木製的小橋,小橋旁邊有一件低矮的石屋。

杜爾伯特繼續向外攀爬,直到樹枝開始下垂,無法承擔他的重量。在有煙囪的那間屋子旁,七八個蒙古人正在懶洋洋的搬運些什麽,而煙囪裏升起了一縷縷的青煙,一個人將幾隻羊牽到河邊石屋外,開始宰殺,綿羊臨死前的叫聲清晰可辨。

“太好了,敵人什麽都沒有察覺!”杜爾伯特咬緊自己的嘴唇,好避免發出聲音,他敏捷的跳下樹來,爬上自己的戰馬,拔出腰刀,大聲喝道:“賊子們還剛剛睡醒呢!分成三路,我們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石屋旁,哈勒悶悶不樂的將一隻羊牽到河邊,一大早就得暖和的灶台旁爬起來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們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沒有睡在有屋頂的地方了,好不容易今天可以睡在屋子裏,卻抽簽輸了,不得不早起準備大汗的早飯。那隻綿羊仿佛感覺到了末日將近,激烈的掙紮著,發出咩咩的叫聲。哈勒老練的一隻木盆放在地上,然後將一刀便割斷了羊的氣管和動脈,羊血濺到木盆裏,頓時散發出一片白色的霧氣。綿羊的掙紮很快就衰弱了,最後隻剩下垂死的**,哈勒看到血已經放的差不多了,將羊翻了過來,一刀就剖開了肚子,開始熟練的剝皮起來。看到熱乎乎的內髒流到地上,四周早已擠成一團的狗發出了激烈的吠聲——按照蒙古人的風俗:羊肉屬於牧民,而內髒則屬於最好的朋友牧羊犬們。按照老習慣,哈勒雙掌合十向長生天拜了拜,然後將腸子丟到狗群中,但狗們並沒有像平常那樣為鮮美的食物而爭鬥,反而叫的更大聲了。

“不對!”憑借多年的經驗,哈勒立即感覺到異常,狗們不是為了食物而相互爭鬥,而是為靠近的陌生人發出警報。他轉過身,看到一片騎影正朝河這邊衝過來,至少有兩三百騎。

“敵襲!明軍來了,明軍來了!”哈勒丟下還沒剝皮的羊,扭頭就往村子裏跑去,一邊用盡最大的力氣叫喊著,可冷風灌進他的喉嚨裏,將呼喊聲又堵了回去。突然他感覺到小腿一痛,便摔倒在地,哈勒顧不得看自己受了什麽傷,爬起身來一步一跛的往村子裏跑,下一秒鍾,一隻短矛刺穿了他的背心,將其釘在地上,距離那支死羊隻有不到二十步遠。

杜爾伯特策馬來到哈勒身旁,從屍體上拔出投矛,相比起角弓,他更喜歡使用這種長度約為一米半的短矛,因為相比起騎弓,投矛更能幹淨利落的幹掉對手,而且還能夠作為近戰的武器。在他二十餘年的沙場生涯中,杜爾伯特見過身中十幾箭還能大呼酣戰的勇士,但挨了他一短矛的,就算不死也隻剩下半口氣了。

不遠處的村子裏,傳出一陣陣號角聲,那是遭到突襲的蒙古人在發出警報,憑心而論,這些蒙古人的反應已經很快了,但還是不夠。衝出茅草屋和帳篷的蒙古人被突襲者射倒、砍死、而還在屋中和帳篷裏的那些人就更慘了,突襲者將火把丟在草屋的房頂上,或者幹脆扔進帳篷裏;幹燥的牛皮和稻草都是很好的燃料,被點著的草屋和帳篷裏很快就發出慘叫聲,一個個人形火團衝出來,在地上打滾企圖將其撲滅,但等待著他們的是“慈悲”的一擊。

“敵人的數量比想象中要少得多!”杜爾伯特在幹掉那個屠夫之後,就再也沒有投入戰鬥,他冷靜的站在石屋旁,觀察著戰局。按照烽火傳來的情報,昨天晚上的襲擊者的數量應該不少於一千五百人,而村子裏的敵人不會超過兩百人。要麽敵軍在搶掠完村莊後,就隻留下少量遊兵,主力都連夜撤走了;要麽敵軍的主力由於某種原因沒有屯紮在村子裏。前者的可能性不大,帶著俘獲的人口和牲畜在連夜行軍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說不定出點意外俘虜就跑光了,畢竟俘虜多半是本地人,對這裏的地形要比入侵者了解得多。

仿佛是為了印證杜爾伯特的猜測,北麵傳來急促的號角聲,顯然敵軍的首領也發現了乘著拂曉而來的突襲者,發出了反擊的號角聲。杜爾伯特冷笑了一聲,解下腰間的號角,連續吹了短促的三聲,然後又從馬鞍左側的皮囊裏取出一支火箭,打著了火,點著引信,隨著嗤的一聲,一道火光直衝天空,爆出一團火花來。

“傳令下去,暫停前進!“看到天上的火箭,杜如虎勒停了戰馬,他看了看四周的地形,立即下令步隊展開,長矛隊排成八個棋盤形狀的方陣,一字排開,射生隊在長矛隊的前麵,跳蕩隊在最後麵,排成稀疏的橫隊,那兩門三磅炮分別布置在最左邊的方陣前,而杜如虎本人則在親兵的簇擁下登上陣前的一個小土丘。(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