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大昭寺中的僧侶們依照平日的習慣,一起前往大殿前做早課,可是當值的喇嘛卻發現諾顏與那可兒兩人都沒有出現,那可兒也還罷了,諾顏在大昭寺中是有名的持戒極嚴的,自從出家以來三十餘年,無論寒暑早晚二課都未曾缺過。於是當值的僧人派了兩名弟子前往二人的住處,看看是何原因。過了約莫半頓飯功夫,去諾顏住處的小喇嘛回來了,向當值的喇嘛稟告道:“稟告師傅,諾顏上師屋裏沒人,而且看裏麵的樣子,他昨天晚上應該就沒回去睡覺?”

“沒回去睡覺?昨天晚課時他不是還在嗎?”當值的喇嘛問道:“那有無留下什麽信箋?是不是急事出遠門了?”

“沒有。”小喇嘛搖了搖頭:“水囊、手杖都在原處,也不像是出遠門的樣子。”

“都在原處?”當值的喇嘛聽了一愣,他知道這個小喇嘛雖然年紀不大,但平日裏辦事穩當的很,如果說是沒有那就肯定是沒有了。難道一個大活人就這麽不翼而飛了?想到這裏,他本能的將目光向第一排的切桑投去,原因無他,在爭奪首座的這個節骨眼上,競爭對手突然失蹤,得利最大的切桑自然是最大的嫌疑犯。而切桑垂首低眉,手握念珠,誦經不止,倒好似外界的事情都與其無關一般。那當值僧人心中暗想:“要麽此事與這廝無關,要麽這廝就是天魔轉生,若無佛祖的手段,還是莫惹為妙。”

“不好了,不好了!”

正當那當值的喇嘛打著主意時,方才去那可兒住處的小喇嘛已經回來了,口中高呼不止,堂上頓時嘩然。當值的喇嘛見狀,不由得暗罵那個小喇嘛不識世務,這個節骨眼上怎麽能亂喊亂叫呢?他搶上前一步,當頭就給了那小喇嘛一下,嗬斥道:“亂喊亂叫什麽?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有話好好說。”

那小喇嘛吃了一記狠的,心裏雖有委屈,卻也不敢發作,隻得低聲道:“師傅,那可兒師叔屋裏死人了!”

“什麽,死人了?”當值的喇嘛心中不由得咯噔一響,莫不是那個切桑喇嘛要大開殺戒呢?不禁暗自慶幸自己已經收了他的賄賂,應該可以躲過一劫,口中卻問道:“那可兒死了?快帶我去看看!”

“不是那可兒師叔死了!”

“那是何人?”當值的喇嘛被弟子的回答弄得有點糊塗了:“你不是去的那可兒的屋子嗎?”

“師傅,我去的那可兒師叔的屋子不假,可屋子裏屍體不是他的,而是諾顏師叔!”

“什麽?”當值的喇嘛被嚇了一跳:“那那可兒呢?”

“徒兒不知!”小喇嘛答道:“徒兒進屋的時候隻看到諾顏師叔的屍體,都已經硬了,還在上麵發現這個!”說到這裏,小喇嘛從懷中取出一柄小刀:“正插在諾顏師兄的心口!”

當值的喇嘛接過小刀看了看,刀刃上有已經發黑的血跡,從樣式上看是喇嘛們隨身攜帶的小刀,吃肉、剔骨、切割皮革都用得上,幾乎人手一把,他翻過來一看,背麵上刻著那可兒的名字,錯金的刀柄末端鑲嵌著一塊青玉,他想了想,叫來平日裏伺候那可兒的小喇嘛,將小刀遞了過去,問道:“你看看,這是誰的刀子?”

“是那可兒上師的!”那小喇嘛仔細看了看,答道。

“你再看看,莫要搞錯了!”

“絕對錯不了!”那小喇嘛自信的答道:“您看這塊青玉角上缺了一塊,是那可兒上師一次喝醉了酒,用這個敲骨頭時弄壞的,他醒後還十分後悔,說叨了好些天!”

“嗯,你先下去吧!”當值的喇嘛點了點頭,看來這諾顏之死那可兒是脫不了幹係了,隻是這兩人平日裏關係不錯,為何他要殺諾顏呢?想到這裏,他決定先去房間看看屍體的情況再說。

“薩珈師兄!“切桑叫住了當值的喇嘛,問道:“我方才聽說諾顏師兄在那可兒的房間裏被殺了,不知是真是假?”

“不錯!”薩珈稍一猶豫便點了點頭,反正這種事情也隱瞞不了多久,不如說實話。

“我也想去看看,不知可以不?”切桑問道,他停頓了一會兒,繼續說道:“並非是我想要多事,隻是前段時間我想要做這首座之位,與這兩位師兄多有衝突,本來這也沒有什麽,可他們兩人這個節骨眼上一個死了,一個失蹤,隻怕會有不少人將此事落到我身上。因此我想同你一起去房間裏看看,免得遭此不白之冤。”

“嗯!”薩珈點了點頭:“也好,那便請切桑師兄隨我來吧!”說罷他又叫了幾名寺裏比較為人信重的喇嘛,一同往那可兒的住處去了。

一行人到了那可兒的住處,隻見房門早已洞開,有兩個喇嘛正站在門外守候,神色局促不安。顯然方才那個前來查看的小喇嘛發現諾顏的屍體後,並沒有馬上跑到大殿去報信,而是先叫了兩個人過來看守現場,免得被第三者破壞。領頭的薩珈與切桑看在眼裏,都暗自點頭,這小喇嘛處事冷靜,是個可造之材。

那兩個守門的喇嘛看到薩珈一行人,趕忙躬身行禮,打開房門。薩珈第一個走進門去,隻見諾顏的屍體仰天倒在地上,雙目圓瞪,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死在同寺僧人之手,一旁的幾案上酥油燈傾倒,靠牆的壁櫃敞開著,地上到處是散落雜物。

“薩珈師兄,看來諾顏師兄被殺時應該是猝手不及的!”一個僧人指著地上的屍體:“您看,屍體上隻有一個傷口,便刺中了要害。”

薩珈無聲的點了點頭,刺死諾顏的那柄短刀並不是用來殺人的武器,而是僧人們用來進餐、平日裏做事的工具,用來刺殺並不順手,想要一刀就刺中心口要害可不容易,更不要說兩個人扭打的時候,就更難了,隻有乘諾顏沒有提防的時候,暴起殺人,才能一刀奏效。而在這那可兒的屋子裏,能夠讓諾顏毫無提防的人是誰自然是不言而喻了。

“列位師兄!”切桑沉聲道:“以在下所見,還是先慎重些為妙。據我所知,那可兒與諾顏二位平日裏關係不錯,為何那可兒要殺諾顏呢?會不會是某人在別處殺了諾顏,然後將屍首搬到這裏來,嫁禍那可兒呢?”

“不錯,切桑師兄說的是!”

“正是,人命之事何等要緊,還是等找到那可兒師兄,仔細詢問一番才好!”

切桑話音剛落,便有幾個僧人出聲應和,切桑看在眼裏,心中不由得暗自冷笑。他方才為那可兒說話卻是欲擒故縱之計,如此一來即使未能將罪狀栽到那可兒頭上,別人也不會想到是他殺了諾顏;而且此時肯為那可兒說話的有很大可能是他的黨羽,切桑自然心中有數,可以早作提防。

薩珈沒有說話,蹲下身子仔細觀察了下屍體身下的地麵,捏了捏屍體的皮膚,又看了看門口的地麵,看了看門上的鎖,搖頭道:“這屍體應該不是從其他地方搬來的,要不然一路上必然會留下血跡,你們看看,屍體旁邊有這麽厚一層血跡,應該沒有被人搬動過。而且你看著門上的鎖都是好好的,若是別人,哪來的開門鑰匙?”

“那可兒平日裏與諾顏師兄交好,為何要殺他呢?“一個喇嘛還不甘心,抗聲問道:”定然是別人誣陷的!“

薩珈沒有開口反駁,隻是小心的在地上拿起一個個物件細看,不一會兒,他從地上牆角拿起一封信,看了看,遞給切桑問道:“切桑師兄,你看看這是什麽文字?“

切桑接過信箋,打開看了看答道:“這應該是滿文,這種文字是努爾哈赤請人借蒙文創製而成的,兩種文字差別也不大,咦!“說到這裏,他突然驚叫了一聲:”怎麽會這樣?“臉上滿是驚駭之色。

“怎麽回事?”薩珈問道。

“可能是我弄錯了吧!你們中還有誰看得懂滿文的?“切桑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將信箋還給薩珈,這時旁邊一名懂得滿文的喇嘛伸手接過信箋,翻譯了起來,原來這封信箋乃是後金天聰汗皇太極給那可兒的親筆書信,上麵要他收集各部的情報,並叮囑他想方設法成為大昭寺的首座,為後金在蒙古擴張勢力提供助力。聽到這裏,屋中頓時嘩然,眾人都知道諾顏一直在政治上都保持著穩健派的立場,即大昭寺在政治上保持一種超然的態度,盡力避免站在明國、蒙古、女真任何一方,等到大局已定,再向勝利的一方表示效忠。這樣雖然不能獲得最大好處,但卻能讓大昭寺不被卷入戰爭的漩渦中,遭受無妄之災。而那可兒雖然傾向於倒向後金一方,但理由是女真人是一股方興未艾的勢力,加入這方可以為寺院爭取最大的利益,眾人都以為這是因為那次後金大軍擊敗林丹汗,火燒歸化城時,那可兒前往懇求皇太極放過大昭寺,這一冒險行動的成功讓他對女真人一方有好感。卻沒有想到那可兒已經在暗中向皇太極效死輸忠,成為了後金在大昭寺中的暗棋,這兩者的性質可就大有不同了。如此一來,那可兒殺諾顏就很容易解釋了,想必是他投靠後金的事情被諾顏無意中發現,或者他想要勸說諾顏一起向女真效忠不成,為了避免流露風聲,隻能殺人滅口。

“想不到這廝竟然如此心狠手辣,連諾顏師兄這等好人也下的去手!”一個僧侶恨恨的罵道。

“不錯,那可兒乃是出家之人,竟然犯了妄言、殺生大戒,死後定當墮入拔舌、刀山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屋內眾人頓時紛紛開口大罵,尤其是幾個平日裏與那可兒交好的,更是聲音較旁人高上幾分,唯恐被旁人指斥為凶手的同黨,受到株連。倒是薩珈與切桑沒有開口說話,薩珈看了看切桑,突然問道:“切桑師兄,你覺得現在應該如何處置?“

屋內眾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聚在切桑身上,每一個人的心裏都清楚,不管那可兒是死是活,他都無法阻止切桑登上首座之位了,這個外來者這些日子在寺中的奔走努力眾人都有所耳聞,如果他能夠將這件事情處置好了,首座之位就非他莫屬了。

“應該盡快找到那可兒,無論凶手是不是他,都隻有找到他本人才能確定。還有,這件事情現在不能傳播出去,不然對本寺的名聲大大有害!”

“切桑師兄說的是!”薩珈的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神色,不管切桑在爭取大昭寺首座這一過程中做了什麽,今天晚上他表現出來的頭腦和處事手腕已經證明了他已經合格了,一個庸碌無能之輩登上寶座不但對他自己是一場災難,對於大昭寺也是一場災難。他轉過身對眾人厲聲道:“你們都聽到了吧,除了我與切桑師兄以外,這件事情的知情者都到經閣去禁閉三日,待到這件事情完畢後再出來,若有敢於泄露者,自有寺律處置!”

“是!”眾人也知道輕重,齊聲稱是。待到眾人退下,薩珈向那可兒低聲道:“切桑師兄,若那可兒真是凶手,他此時必然已經往東逃了,這件事情隻有勞煩您了!”他知道切桑背後的勢力極為強大,光是在寺外就有幾百名精銳護衛,而且如果切桑當上首座,追拿那可兒歸案正是第一樁事,於公於私都要幹的漂亮,是決計不會推脫的。

“責無旁貸,何談勞煩!薩珈師兄這麽說可就生分了!“切桑笑道:”我立刻就派人去擒拿那可兒!“

“有貴屬出手,那可兒定然逃脫不了!”說到這裏,薩珈膝蓋一彎,向切桑跪了下去,沉聲道:“待到凶手就擒,您登上這首座之位也就沒人能說什麽閑話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