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皮薩羅”號已經靠近岱山島旁的黑色岩壁了,崖壁頂部的烽火台幾乎與岩石結為一體,黑色的地衣一視同仁的攀爬在石壁和烽火台上,海浪與鳥糞也是如此,席爾瓦可以看見上麵的一麵紅黃色的旗幟,旗幟的中心是紅底金色城堡,那是卡斯蒂利亞與阿拉貢王國的標誌,旗幟的兩旁是兩根赫拉克勒斯銀柱,那象征著美麗的格林納達王國。…≦頂點小說,x.在海風的吹拂下,旗幟激烈的飄蕩著,席爾瓦驕傲的看著那麵旗幟,船幾乎貼著峭壁滑過,飛濺的浪花幾乎飛進船裏,驚起了俘虜們的哭喊聲。席爾瓦很清楚這是那些水手在向自己示威,他毫不在意的轉身走下船艙,靠著船舷閉目休息起來。

席爾瓦打了會盹,突然感覺到腳下的甲板一震,他睜開雙眼,看到水手長那張布滿刺青的醜臉。

“席爾瓦先生,船靠岸了,胡安神甫在等您!”

“嗯!“席爾瓦跳上船舷,對水手長說:“把船停好,所有的俘虜都押到營地去,給他們水和食物,我們需要這些人替我們修船!”

“是,席爾瓦先生!”

席爾瓦跳下沙灘,海水剛剛淹沒他的腳掌,在他的身後,水手長正用帶著濃重口音的西班牙語命令水手們把船拉上岸,收拾好船帆與繩索,這是個克裏奧爾人(西班牙殖民者與印第安人的混血)與菲律賓土著的混血兒,懂得大海、虔誠、凶狠,對上司像狗一樣的忠實,是一個完美的二把手,席爾瓦很放心的把船交給他。

“胡安神甫!”席爾瓦握住神甫伸出的手,湊到嘴邊輕輕的吻了一下:“我不在的時候桑多還好嗎?”按照西班牙軍隊的傳統,每個連隊裏都會有兩名到三名隨軍神甫,他們除去為士兵們與軍官們舉行各種宗教儀式。還要保管遺物,代寫書信,畢竟當時絕大部分士兵與貴族都是文盲。因此他們得到士兵與軍官們的尊重,在指揮官離開軍隊的時候,神甫實際上承擔了代理指揮官的職責。

“不太好,我已經為他向上帝祈禱過了,桑多還在發燒,他的傷口發炎了!”胡安神甫滿臉愁容:“還有,少校先生,在您不在的時候。哨兵看到了幾條明國的軍船頻繁出沒在附近海域,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發起第二次進攻了!”

“嗯!”席爾瓦點了點頭,胡安神甫的回答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這個島嶼正好位於這個巨大的海灣的中心位置,島上有充沛的淡水、村落、堡壘,現成的碼頭,沒有一個將軍會坐視落入敵人的手中而置之不理,他唯一能夠指望的就是趕在敵人累積到足以消滅自己的兵力之前修好船離開這裏。

席爾瓦走到一棵樹樁旁,坐下脫下靴子。一邊倒出裏麵的沙子一邊問道:“修好船還要幾天?”

“修補好船身的破洞還要六天,重新修好尾桅也要四天,至於主桅,沒有材料。也沒有必要的工具!“

“那就不用修補了,就尾桅加上船桅也能湊合,不過修補船身怎麽還要這麽長時間?不能快一些嗎?”

“少校先生!水手隻剩下一半的人手,船肋骨斷了兩根。必須加固,這些都是大工程,你抓來的人手也不是專門的匠人。隻能打打下手!“

“好吧!”席爾瓦失望的搖了搖頭,他知道神甫說的都是實話,實際上“瑪麗夫人”號沒有在那場風暴中沉沒就已經是奇跡了,他將靴子在樹樁上用力磕了兩下,重新穿了上去:“好吧,這是上帝在考驗我們的勇氣與信念,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勇敢的麵對考驗!”

“是的,少校先生,主總是喜愛那些勇敢的人!”胡安神甫點了點頭,臉上滿是莊嚴肅穆。

正當席爾瓦少校與柯從文都司都在為彼此的存在而焦頭爛額的時候,王柯一回到家中,管家就像平日裏那樣向其請示午飯的菜式,與半生蹉跎才中舉的呂伯奇不同,少年得誌的他對於精致生活的追求在杭州官場中都是有名的,還為此在士林裏得了個綽號“賽何曾”,為此在還挨了不少督老爺的彈章,若非他出身夠硬,又有大人物撐腰,隻怕仕途要大受影響。

“老爺,休寧程二先生派人送了一筐刀魚,十隻肥羊、兩筐鹿脯,十壇上等黃酒來。”管家從袖子裏取出一張禮單,雙手呈上:“他讓我稟告老爺,上次和您在梨花觀裏聽道姑**時,聽您說刀魚之美,乃水珍之冠,正好今日得了些,請您嚐嚐鮮!”

“休寧程二?”王柯目光掃過那張禮單,隨手將其丟到一旁,笑道:“一句戲言,他倒是記得清楚!”管家聽了,笑道:“老爺,這程二先生雖然是商賈之徒,卻全無銅臭氣,最是慷慨大度,倒是一個奇人!“

“嗬嗬,這你就不知道了!”王柯笑道:“這休寧雖然多商賈之徒,但卻與他地不同,文風最是昌盛,家中經商累有資財之人,便厚資請大儒教導子弟,折節讀書,這程二家道中落,便棄學經商,供兄長科舉,他學養極深,若不是為了支撐家業,此時隻怕也是我士林中人了。”

“那是自然,若是尋常商賈,老爺又怎麽會與其交遊?”管家不動聲色的拍了王柯一記馬屁,笑道:“那午飯便用刀魚可好?”

“嗯!“王柯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正準備起身又想起來一件事情。

“你將肥羊、鹿脯還有黃酒都送到武林門外的慈安寺去,給那個趙有財趙老爺,與他說都是犒賞隨從的,還有今天晚上請他來府上做客。”

“那位趙老爺?”管家聞言一愣,以他多年來在王柯門下奔走的經驗,覺得這位趙老爺並不是什麽大人物,卻不知主人為何這般看重對方,王柯看他模樣,如何不知道他的心思,笑道:“沒眼力的殺才,那趙老爺乃是我一位同年的心腹。那可是位大人物,指日便要等閣拜相的。”

“啊呀!”管家咋舌道:“宰相門前七品官,小的這雙眼睛果然該挖了去,幸好沒有惡了他,不然豈不是壞了大事!”說到這裏,他眼珠一轉,諛笑道:“老爺,俗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您同年若是登閣拜相,那您做侍郎、尚書不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管家這句話雖然粗鄙。但卻是撓到了王柯的癢處,他強自壓抑中胸中的喜悅,擺了擺手:“好了,快去把事情辦妥了!“

“是,老爺!”管家磕了個頭,退了出去。王柯站起身來,在屋內來回踱了兩圈,心中滿是得計的喜悅:他對浙江海防的廢弛早有耳聞,看今日那柯都司的模樣。十有**在紅毛夷海賊那兒要吃個大虧。自己今日送些肥羊美酒過去,先賣個趙有財一個好,順便看看他手下是否如其吹噓的那麽精悍,若是當真。便借了這股兵去對付紅毛夷海賊。若是事成,杭州官吏們都承了自己一個大人情,而呂伯奇的生意也不用擔心有人找麻煩,自然也欠了自己一個人情;如果不成。自己也毫無損失,著實是個好買賣!想到這裏,他情不自禁哼起了平日裏喜歡的評彈《玉蜻蜓》裏的選段:“驚醒白日思兒夢。當年一石衝破浪。十八年心波難平常激蕩。開門迎客心驚慌,門外赫然立申郎。”

果然正如王柯所預料的那樣,五天後明軍第二次企圖奪回岱山島,驅逐紅毛海賊的行動又失敗了:柯都司從浙江各衛抽調的三百家丁,加上定海衛、杭州衛的一共一千餘人被海賊打的一敗塗地,戰死七十餘人,落水淹死的足有五百餘人,而且還不是紅毛夷擅長的海戰,還是陸戰,就連苦著臉親自督戰的柯都司自己都險些落入海賊之手,連滾帶爬的爬上了船,自此一戰,兩浙衛軍已經膽落,聽聞紅毛夷之名便喪膽,杭州城內更是一夕三驚,唯恐那些紅毛夷殺到杭州城裏來。

至於這件事情的中心人物,浙江都指揮使柯從文柯大人,更是回到家中便閉門不出,生了一場大病,臥床不起。巡撫大人帶著眾人去家中探望了一次,見其躲在帷幕之中,身旁圍著四五個姬妾,還隻是喊冷。見了這幅模樣,自然是指望不得了。文可道恨恨的罵了句:“廢物!”便一甩袖子轉身要走,卻被同來的王柯伸手拉住了:“巡撫大人,您回去可是要彈劾柯都司?“

“那是自然,你看他這樣子還能統領兩浙衛軍,屏護海疆嗎?若是海賊殺來,誰來把守這杭州城?“文可道恨恨的罵道。

“大人,可否稍待兩日?“

“稍待兩日?”文可道上下打量了下王柯,問道:“王大人,您這是什麽意思?”

“巡撫大人,眼下衛軍新敗,若是更換將領反倒不利於軍心,不如暫緩幾日,反正從其他地方調用兵馬也不缺這幾天時間,讓我先勸說柯大人幾句。”

“勸說幾句,這能有用?”文可道看了看屋內躲在人肉屏風裏的柯從文,心裏已經出了個“否”字,不過王柯有句話說的不錯,反正在援兵沒到之前,更換將領也沒有太大意義,不如就給他幾天時間,到時候也多個人一起擔責任。想到這裏,他向王柯拱了拱手道:“好,看在王大人的份上,我就暫緩緩!”說罷他便拂袖而去。王柯看了看文可道的背影,轉身推門進屋去了。

“柯都司,你可知道巡撫大人方才要向朝廷上彈章,拿下你的烏紗帽?”王柯笑道。

“那又如何?”柯從文一邊喝著小妾送上的熱湯,一邊答道:“能保住自家性命就已經是祖宗積德了,哪裏還想得到那麽多?”

“是嗎?”王柯一屁股坐在床沿,笑道:“那柯都司您想不想再來一次,把海賊趕走呢?”

“不想!”柯從文的腦袋搖的如同撥浪鼓一般:“王大人您是沒有見過那些紅毛夷,不但火器厲害,而且凶猛異常,雖然不過百多人,可就敢拿著長矛殺過來,真的如排山倒海一般,一轉眼功夫就垮了。莫說我不敢,就算我敢,我手下的將士也不敢,這仗就沒法打!”

“若是我給您找一支精兵來呢?”

“給我找一支精兵?”柯從文苦笑道:“大人您就莫拿我尋開心了,我那些衛兵雖然不濟,但兩浙境內又有誰比他們強,大人您那些鹽丁上去也是送死!”

“自然不是我那些鹽丁!”王柯笑道:“這樣吧,今天晚上您來我上,我有個人讓您見見,到時候您就知道了!”說到這裏,王柯不待對方回答,就用手裏的折扇拍了拍柯從文肩膀,起身出去了,留下目瞪口呆的柯從文和他的妻妾們。

慈安寺。

“趙老爺,我家主人請您今晚一定要到!“管家畢恭畢敬的將一份精美的請帖雙手舉過頭頂,呈送到趙有財麵前。

“哎呀,王大人如此多禮,讓我如何好意思呢?”趙有財接過請帖,他這句話倒是真心實意,這幾日王柯幾乎每日都請他來府上做客,每次都是高朋滿座,多半是當地的富商巨賈、縉紳名士,他很清楚這是對方幫助自己打入當地的圈子,對王柯也頗為感激,隻是對自己先前的提議卻一直沒有給答複,讓他有些奇怪,不知為何王柯一方麵施加援手,一方麵卻又保持距離。

“趙老爺乃是我家主人的貴客,千萬莫說這等見外的話!”管家見趙有財接了請帖,唱了個肥諾,恭聲道:“我家老爺讓小人帶一句話告訴您,今晚有位貴客乃是浙江的都指揮使,這位大人最喜武事,請您挑選幾位武藝精強的壯士,帶上火器、弓弩、兵甲,在這位大人麵前演示一番,他一定會非常高興!”

“多謝大人!在下記住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