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過來坐下,把鞋子脫了烤烤火!”李自成一把將李過扯了過來:“平陽城那邊如何?官兵可有提防?”

“別提了!”李過笑著脫下靴子,將雙腳湊到火盆旁,發出一聲愜意的歎息。

“怎麽說,防備的很嚴密?”李自成的臉上露出一絲黯然。

“球!比起咱們在陝西遇到的,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李過笑道:”護城壕裏沒有水、也沒有竹簽,城樓上值夜的人也不夠,十幾個垛口也沒有一個人,城牆上也有不少地方破損的沒有修理,俺在西門邊還看到個七八尺寬的大豁口,離地麵也就不到兩丈高,就用土袋和柵欄擋著,準備幾根兩丈長的竹竿子就能灌進去,這簡直及時送到咱們嘴邊的肉!“

“好,好!”李自成笑了起來:“先吃飯,吃完飯讓大夥好好休息,傍晚起來吃了晚飯天一黑就出發。”說到這裏,他走到窗口看了看天:“希望今晚是個好天!”

仿佛老天聽到了李自成的祈禱,當李過帶著第一隊前鋒出發的時候,夜空裏連一絲雲朵也沒有,月光如水一般灑在地上,將萬物都裹上了一圈銀邊,李自成甚至覺得有點太亮了,以至於不利於己方的隱蔽行動,但他轉念一想,這麽冷的天氣,城頭上的守夜人恐怕隻會躲在避風處烤火。

當李自成抵達平陽府城下時,距離天明大約還有一個半時辰,此時他才將此行的真正目的告訴部下。

“運城的油、曲沃的麵,河東的鹽池,這幾句你們都聽說過吧。朝廷的河東巡鹽禦史衙門便在這平陽府城裏,這裏麵就是金山銀山,大夥們人人腰包都可以塞的滿滿的。“李自成的聲音不大。但眾人都聽得十分清楚,每個人的目光都透出貪婪的光。

“原來闖王您早有打算了,嘿嘿。為啥不早點告訴俺們?”滿天星梗著脖子問道。

“現在告訴你也不晚呀!你這麽大的嘴巴,要是泄露出去。豈不是壞了大事?”

“嘿嘿!這倒是!”滿天星撓了撓後腦勺,咧著嘴巴笑道。李自成沒有理會他,對眾人道:“在城牆上有個豁口,用梯子就能爬上去,現在我需要三十個人,去打開城門,讓大軍入城,破城之後。這三十個人可以最先挑戰利品!”

“算上我一個!”滿天星應道:“反正這條命也是闖王你留給我的,隻當是還給你就是了!”

“好,滿天星,還有人嗎?”

“我!”

“算上我一個!”

“還有我!”

人群中傳出一個個或者宏亮或者低沉的聲音,很快三十人就齊了,都是不知道什麽是害怕的鐵打漢子。李自成將他們交給李過,低聲道:“入城之後就趕快打開城門,然後發信號給我們。若有不對的,立刻撤退,千萬不要戀戰!”

“叔父您放心!”李過自信滿滿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就等著信吧!”

先登們脫去了身上的盔甲。隻留下鐵掩心和緊身皮衣,口中含了木枚,將佩刀塗了油以免臨時凍住了拔不出來。又在上麵纏上稻草以免發出聲響,腳上換上利於攀登的草鞋,結束停當之後便跳下土丘,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們悄無聲息的越過壕溝嗎,緊貼著城牆行走在陰影之中,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城上的梆子聲也停了,四周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很快李過就找到了豁口,像昨天一樣。火光從土袋與柵欄的縫隙中流了出來,一同傳出的還有值夜人的鼾聲。他們架好梯子。小心翼翼的向上攀爬,先前的準備起到了作用。除了粗重的呼吸聲,沒有發出一點聲響。

李過第一個越過柵欄,緊隨其後的便是滿天星,一個當值的衛兵靠著城垛,睡得正香,他們的腳邊是一堆即將燒盡的火,正散發出愜意的餘溫。李過製止住想要上前殺人的滿天星,示意其先去旁邊放哨。然後才拔出匕首,抵住對方的咽喉,用力搖醒了哨兵。那哨兵陡然驚醒,看到一個陌生人站在自己麵前,目露凶光,本能的就要叫喊,卻被早有準備的李過伸手捂住了,聲音全憋在喉嚨裏。李過右手微微用力,低聲喝道:“想死就點頭,想活就搖頭!”

那哨兵想必是被嚇昏頭了,下意識的點了點頭,旋即反應過來不對又趕忙搖頭,他這般滑稽的舉動倒把李過給惹笑了,他鬆開手道:“你說城門那邊有多少人,隻要你說實話,我就不殺你!“

那哨兵喘了口氣,操著濃重的米脂口音低聲道:“你們是陝西來的杆子吧,俺也是老陝,都欠了快一年的餉了,兄弟們都窮的沒褲子穿了,你是哪個頭領的,咱們跟著你們一起幹!”

“你是米脂的?”聽到熟悉的家鄉口音,李過的心中生出一股親切感,他一把將哨兵扯了起來,低聲道:“好,你給我帶路,隻要你們別亂動,一根毫毛也少不了你的。”

“球!“哨兵往地上吐了口唾沫,罵道:”去年三月份把俺們調過來的,一共一營兵,說是協防平陽府,可快一年了才發三個月餉,當官的倒個個吃的肥肥的,傻子才替朝廷賣命呢?鄉黨我跟你說,鹽道衙門裏有的是銀子,去年年底的銀子還有一半沒有解到京師去,千萬別放過了!“

“好,快替我們帶路!”李過看到手下都已經上來的差不多了,便推了一把那哨兵,那哨兵應了一聲,便帶著眾人沿著護牆向東門跑去,沿途一切順利,距離城門還有四五十米距離的時候,借助月光和火堆的微弱光線,李過可以依稀看到火堆旁影影綽綽的身影,約莫有十七八個人,北風帶來低沉的話語聲,顯然這裏的人並沒有全部睡著。

“衝過去,把他們砍成肉醬!”滿天星的聲音裏透著一股殺氣,李過看了看俘虜。對方的眼睛裏露出懇求的神色,身後傳來部下粗重的氣息,顯然他們並不信任這個臨時投降的家夥。其實李過也不信任他。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夠在守兵發出信號之前就把他們全部殺光,平陽府是個大城。又是鹽道衙門的所在地,朝廷的兵肯定不少,而自己這邊僅僅有一千多人。轉瞬之間,他已經做出了決定,李過伸手推了一下哨兵,低聲道:“你過去告訴他們,沒有必要我不想殺自家鄉黨!”

俘虜感激的看了李過一眼,向城門那邊走去。一旁的滿天星剛想說話,就被劉成打斷了:“都不要說了,那邊有人醒著,咱們沒法子在他們發出警報之前把人殺光!“

滿天星不滿的哼了哼,但沒有說話,李過拔出佩刀,沿著城垛的陰影走了過去,另外一人張弓對準俘虜的背心,準備一旦對方亂喊亂叫就射死他。不過那個俘虜並沒有亂喊,平靜的走到城門樓那邊。此時李過距離城門樓已經不過十幾米了,他甚至可以清晰的聽到俘虜正大聲的對那邊的同伴說些什麽,火堆旁的守兵們紛紛站起身來。向李過這邊投來警惕的目光。

“如果他們亂喊亂叫就殺過去!”李過低聲道,眼前的氣氛已經緊張到了極點,隻要一個火星濺落就會引起一場大爆炸。不過李過最擔心的情況沒有發生,一個首領模樣的漢子走近了幾步,問道:“你們頭領是誰?”

“俺叔父姓李名自成,綽號闖王,俺叫李過,綽號一隻虎!”

“闖王?一隻虎?”那哨兵念叨了兩句,突然問道:“你便是那個和曹操一起打敗了賀虎臣賀總兵的一隻虎?”

“不錯。便是我!”

李過的回答激起了一陣熱烈的議論,他看到那個首領回頭去和同伴們交談。看到有人用驚訝的目光打量著自己,李過有一種異樣的感覺。終於議論結束了。那個頭領用不太相信的語氣問道:“那為啥曹操在晉北,你在這裏呀?“

“蠢貨!“滿天星在一旁聽得不爽,大聲罵道:”兵法有虛實之分,要是曹大頭領的動向連你一個小卒子都知道,早讓朝廷抓了去了。告訴你,我家頭領帶領的隻是曹大頭領先鋒,大軍離這裏現在也就十來裏地了。你要降立刻就放下家夥,不然大頭領來了玉石俱焚!“

滿天星的威嚇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那首領嘟噥了兩句,道:“好,我願意降,可要是你們說話不算數怎麽辦?”

李過伸手製止住滿天星的咒罵,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指天發誓道:“若是你們解甲歸降,我決不加寸刃於你們身上,若有違誓者,便如這一般!”說到這裏,他拔出佩刀在自己的作弊上劃了一道,鮮血立即湧了出來,將袖子染紅了一片。

守兵們見狀,紛紛表示願降,農民軍的先登們一擁而上,在守兵們的幫助下打開了城門,李過爬上城樓,拿起火把舉過頭頂,轉了三個圈。

河東巡鹽禦史衙門。

用香料熏過得棉被發出讓人愉悅的氣息,厚重的布幔擋住了窗戶縫裏透過的寒風,厚重的大床外是一副屏風,一名婢女伏在矮幾上打著瞌睡,隨時等候著屏風後床上熟睡主人的召喚。

榻上李東國睡得正香甜,即使是在睡夢中,他的麵容依舊給人一種誌滿得意的印象。年過四十的他就已經做到了河東巡鹽禦史,可謂是官運亨通。明代設有兩淮、兩浙、長蘆、河東四個巡鹽禦史,分別在所在轄區內擔負著探察鹽政、糾舉不法的責任。在中國古代,鹽是政府唯一壟斷著的百姓生活必需品,鹽政幾乎是財政的代名詞,河東巡鹽禦史雖然及不上兩淮巡鹽禦史這天下第一肥缺,但也是天下排名前十的好位置了,李東國四十多就能做到這裏,入閣拜相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但今夜卻不同往常,外間傳來的急促敲門聲將半夢半醒的婢女驚醒,她揉著迷惺的眼睛前去開門,口中嘟噥道:“什麽事情,打擾了相公休息,明天有你們的難看!”

“快叫醒大人,流賊進城了!“幾乎是門扣被拉開的同時,房門就被粗暴的推開了,兩個身披盔甲的漢子便夾雜著冷風衝了進來,險些將那婢女踩在腳下,為首的一個衝到床邊,一把拉住剛剛驚醒的李東國,大聲道:”大人,不好了,陝西兵嘩變了,流賊進城了!“

剛剛驚醒過來的李東國臉上還帶著幾分剛剛睡醒人所特有的惱火,但接下來的話語就將他的惱火與困倦衝到了九霄雲外。“陝西兵嘩變?流賊進城?“他重複了一遍手下的話語,仿佛這樣才能夠理解語句後麵的意思一樣,突然他從床上跳了起來,打著赤腳站在冰涼的地板上:”怎麽會這樣?哪來的流賊?嘩變的士兵有多少人?他們為啥嘩變?“

稟告的軍官臉上露出“我怎麽知道的”表情,但麵對位高權重的文官的質詢,他隻得勉強答道:“大人,事發突然,流賊已經從東門進城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馬?是哪個賊首的。嘩變的是那支陝西的客軍,應該是因為欠餉的原因,他們與城外的流賊勾結,裏應外合才不戰而進城了!“

“該死的,客軍就是信不過!”李東國恨恨的罵道:“這次之後,本官一定要嚴參哪個參將,給他好看!來人,快替我換衣服,我要去知府那裏,準備討伐流賊和叛軍!”

知府衙門外,已經是一片狼藉,數十輛臨時拉來的大車將門前的廣場上堵得嚴嚴實實,牛馬的嘶鳴聲與府內傳來的隱隱女眷哭喊聲連成了一片,仆役們正在慌亂的將細軟財物從裏麵搬出來,大門前的石階上到處都是遺落的財物。

“快讓開,快給鹽道大人讓路!”李東國的親兵眼前的路被堵住了,一邊高聲吆喝,一邊揮舞著皮鞭,鞭子抽打著空氣,發出尖銳的響聲,驚恐的車夫們想要讓出一條路來,可拉車的騾子發了性子,怎麽也拉扯不動。親兵頭目眼見沒有法子,隻得回到轎子旁,掀開轎簾稟告道:“大人,前麵都給大車堵住了,過不去,卑職還請大人步行幾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