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大人,您讓我去祁門是為了什麽呢?采購茶葉?還是——”

“哪裏有這麽簡單?”劉成擺了擺手:“如果隻是這點事,我隨便委托幾個商人跑一趟就是了,何必勞煩趙三爺你的大駕呢?”說到這裏,劉成從書案上拿起一張紙遞給趙有財:“你看看,就是這幾件事情。”

趙有財有些疑惑的接過紙,低頭一看,不由得張大了嘴巴:“大,大人,恐怕小人力所不及呀!“

“是嗎?“劉成從書案上拿起一封書信遞給趙有財:”這是巡撫大人的一封書子,是寫給他一個做兩浙巡鹽禦史的同年的,你拿了去,有什麽事情可以去找他。“

“多謝大人!“趙有財眼睛一亮,明代政治有一個特點,那就是監察權對行政權的壓製和侵蝕,許多行政權力實際掌握在本職是監察的官員手中,比如兵備道、巡撫、巡鹽禦史等等。這種政治傾向的表現就是監察禦史的威權極重,而巡鹽更是肥差中的肥差,兩浙巡鹽禦史雖然及不上天下第一大肥缺的兩淮巡鹽禦史,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要職了。雖然祁門的茶葉理論上不在其的職權範圍內,但有了這位大人的庇護,沒法解決的問題實在是不多。

“大人!”趙有財想了想,沉聲道:“若是尋常事,有了這封書子,小人怎麽也豁出去了,隻是大人這幾件事情是要把天捅出個窟窿呀!”

“捅出個窟窿!”劉成笑了起來:“怎麽捅出個窟窿,你說來聽聽!”

趙有財跟隨劉成也有些時日了,知道他不是那種聽不進手下勸諫的人,便大著膽子說道:“大人第一條倒還好說,隻是要統計祁門的茶商數量,曆年大概出售的茶葉數量、品種、主要茶源來處,這無非是勤勉些就成了;第二條可就難了,建立票號,爭取在三年內實現延期結賬,現銀收購不超過全部收購量的三分之一;大人。您這是要用別人的銀子替咱們自己做買賣,又有哪個肯幹?第三條就更難了,要收購茶苗、茶種、收集炒茶師傅,逐步建立自己的茶行。大人。您這是要挖人家的根,斷了人家的吃飯家夥,人家還不和您拚命?“

“趙三爺!”劉成打斷了趙有財的抱怨:“你說的沒錯,我要做的就是一家獨大,不但要吃掉茶葉貿易。還要把這些茶葉商人都和我們捆到一塊來!打開一個大局麵。你要是覺得太難不想幹,我也不怪你,回去繼續做你的厘金局主事;要是想幹,要錢要人,我都給你!你先回去想想吧,想清楚再回答我!“

趙有財是以一種類似於夢遊的狀態回到自己的住處的,他連外衣也沒有換便仰頭倒在床上,雙眼圓瞪看著天花板。劉成最後那幾句話在他耳邊不斷回蕩著:“要是想幹,要錢要人,我都給你!”已經領教過劉成手段的他很清楚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後麵隱藏的是什麽:匕首、刀斧、火銃、金錢還有鮮血。對於擋在自己前進道路上人,劉成可從來沒有什麽憐憫之心的。趙有財相信最後的勝利者會是劉成,但過程可就不一定一帆風順了,祁門不是遍地流賊的陝西,自己背後也沒有幾千武裝到牙齒的兵馬撐腰,僅憑那封書子,在關鍵時候能保住自己的性命嗎?趙有財可沒有什麽信心。

“該死的!”趙有財一下子坐了起來。說拒絕很容易,回去做那個厘金局的主事,一年下來輕輕鬆鬆一兩萬兩銀子到手,作為一個監生已經很了不得了。可是自己的野心也就到此為止了。想到這裏,趙有財就覺得胸口有一隻無形的爪子在撓,悶得慌、也煩的慌。他一把抓起旁邊的茶盞往地上一摔,罵道:“娘的。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搏一把了!”

當卜失兔醒來的時候,首先聽到的是獵狗的狂吠,那意味著有生人來了,他下意識的伸手向枕頭下麵摸去,當指尖接觸到牛皮包裹的刀柄時。他才鬆了口氣。這是逃亡期間給他留下的後遺症,草原對於逃亡者是極其冷酷的。

“大汗,漢人的使者又來了,他們帶來了巡撫大人的消息。“一個部下稟告道:”您要馬上見他們嗎?“

“馬上?不!”卜失兔慢條斯理的從床上坐了起來:“我還有點困倦,讓他們等會更有好處。”

“等會?”部下似乎還沒有理解卜失兔的意思,猶豫的站在帳篷門口,冷風從縫隙裏吹了進來。卜失兔皺起了眉頭,大聲道:“你回去告訴漢人的使者,就說我有點不舒服,讓他稍候。”

“是,大汗!”得到了明確的命令,那個屬下退下了。卜失兔的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每個人都知道草原是戰場,可知道宴會也是戰場的就不多了,不同的是草原上人們用弓箭、長矛、彎刀與骨朵廝殺,而宴會上用的是舌頭和頭腦。在後者重要的不是你到底有多少實力,而是讓別人以為你有多少實力,從怯懦的漢人那兒,欺騙與恐嚇可以得到許多武力無法得到的東西。

王安世坐在帳篷裏,竭力掩飾住內心的激動。在臨別之前,劉成已經將自己的計劃向他交了底——當然不包括切桑喇嘛與額爾吉那部分,絕不能讓部下知道的比必須的部分多,這是一個原則問題。但這已經足以讓王安世激動萬分了,一舉平定蒙古左右翼,並將其變成大明的藩屬,自從永樂皇帝死後,大明就再也沒有人想過這些了,有時候他的腦海裏甚至閃過一個嚇人的念頭——也許這個國家已經太老了,已經到了換一個統治者的時候了。

王安世在帳篷裏胡思亂想,甚至忘記了看守沒有給他送來午飯,這對於一個使節來說可是一件稀奇事。當他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不由得越發欽佩起上司的遠見來——臨別前劉成曾經叮囑他:“你要留意卜失兔有沒有什麽奇怪的舉動,強大者突然謙卑下人,弱者突然表現的倨傲無禮,這些不正常的行為隻能意味著一件事情:他在搞鬼,想要用詭計得到實力無法得到的東西。”

“王將軍,請你隨我來吧,大汗要見你!”

王安世點了點頭。他站起身來,稍微整理了一下著裝,就隨著那個侍從向王帳走去,道路兩旁到處都是掉膘的馬和麵有菜色的牧民。他看在眼裏,記在心裏,麵露笑容,走進王帳。

從王安世走進帳篷的一瞬間,卜失兔就在仔細的觀察著對方。他希望能夠從對方的臉上找到憤怒、怯懦,但讓卜失兔失望的是,在王安世的臉上他無法找到他想要的東西。

“末將參見大汗!”王安世站起身來:“巡撫大人讓我轉告大汗,請將插汗的屍首交予在下,好與其首級一同安葬。”

“不要提什麽屍體不屍體的!”卜失兔粗暴的打斷了王安世的話:“我的部眾呢?什麽時候你們才會把我的部眾交出來?”

“大汗,死者為大。”王安世的臉上帶著笑容:“林丹汗也是您的舊主,是黃金家族的血脈,讓其這般身首分離不太好吧?”

王安世的話引起了眾人的共鳴,卜失兔憤怒的扭過頭,但目光所及之處每一個人的臉上都露出了讚同的神色。林丹汗活著的時候是敵人,但既然死了,作為黃金家族的血脈,就應該得到一個體麵的安葬。

“好吧!”卜失兔憤懣的答道:“屍首我可以給你,可是我的部眾呢?巡撫大人怎麽說?”

“大汗,巡撫大人說了,原本屬於右翼的部眾可以歸還給你,但是左翼的屬於林丹汗的子嗣與妻子。”王安世答道:“部眾的劃分要等到林丹汗下葬之後才可以進行,不知道大汗您覺得如何?”

“好吧!”卜失兔思忖了一會,點了點頭。這個條件雖然沒有達到預想的那樣。但也可以接受,畢竟林丹汗的兒子年齡還小,隻要拿回了右翼的部眾,自己有信心將其慢慢吞並。

“多謝大汗!”王安世笑道:“那還請大汗到時參與插汗的葬禮。葬禮完畢後就開始劃分部眾。“

卜失兔冷哼了一聲,點了點頭。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之間就到了舉行林丹汗葬禮的日子。作為死者的凶手,卜失兔也得到了邀請,這看起來有些滑稽,但他並不在意。無非是正餐之前的開胃小菜罷了,要緊的是後麵的大餐。他就像一個準備參加盛大宴會的賓客,興致勃勃的換上簇新的衣甲,準備出發

“你真的要去參加那個人的葬禮嗎?”固始汗有意避過了林丹汗的名字,由於某種迷信的緣故,他不想讓這個死人的名字從自己的嘴裏吐出來。

“沒法子,這次臉上要多沾些寡婦的唾沫了!“卜失兔汗做了個鬼臉:”我總不能讓未來的部下們嘲笑我因為這個,連死人的葬禮都不敢參加吧?“

“夠了,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固始汗不耐煩的答道:”你這是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察哈爾人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

“現在已經沒有察哈爾人了。“卜失兔汗笑道:”真正的察哈爾人已經被漢人殺光了,剩下的不過是些屈膝投降的膽小鬼。“

固始汗盯著卜失兔汗的眼睛,最後他搖了搖頭:“隨你的便吧,反正我不會去參加這次葬禮,我要盡快回去,開春後我就要攻打藏巴汗。”

“很好,作為朋友,我將會派一千名勇士參加您的大軍!”

固始汗咕噥了一聲,沒有說話,轉身離開了。卜失兔跳上戰馬,對自己的衛士們大聲喊道:“出發!”

號角與鼓聲交織,長矛與盔甲閃耀,綢緞的明軍大旗與用馬鬃羽毛裝飾的大纛交相輝映、身穿鐵甲、手持鳥銃的明軍射生手與一身毛皮,騎在矮腳馬上的蒙古騎兵混雜在一起。映入剛剛渡過浮橋的卜失兔汗眼簾的就是這一切,他開始有點後悔來參加這場葬禮了——明軍的軍容有點太過雄壯了,不太像是會被自己逼迫讓步的樣子。

“大汗!請隨我往這邊來!“王安世的臉上堆滿了笑容,他的禮節無可挑剔,不過身後緊跟著的鐵甲騎兵更讓人無法拒絕。卜失兔汗別無選擇,隻有服從。

“這些都是大明的軍隊?”卜失兔汗指著不遠處的一隊騎兵問道,雖然他們的皮甲外麵披著明軍的號坎,但從騎馬的姿勢和隊形,他敢保證這是一隊察哈爾人。

“是的!”王安世笑著點了點頭:“劉總兵是個寬宏大量的人,而且他還很慷慨,許多俘虜都投到了他的旗下。”

“劉總兵?”卜失兔小心的問道:“那這位大人麾下應該有不少兵馬了吧?”

王安世回頭看了卜失兔一眼,麵帶笑容,而眼神冰冷:“大汗您是大明的藩屬,又不是大明的敵人,劉總兵麾下有多少兵馬與你又有什麽相幹呢?“卜失兔低下頭,心中一片冰涼。

舉行葬禮的地點是寧夏府城西麵大約六十裏的一片砂石地上,這片平原上分布著十餘個大小不一的金字塔形狀的巨大土丘,從公元十一世紀到十三世紀,西夏王朝的十餘位國王的陵墓都修建於此地,具有諷刺意義的是,毀滅西夏王國的正是成吉思汗率領的蒙古大軍,成吉思汗本人也是死於最後一次對西夏的征討,數百年後,他的子孫也將安葬在這片土地上,這不能說不是一種巧合。

切桑喇嘛端坐在一個約有六七丈高,四五丈見方的土台上,雙手合十垂首念經,在他的身後,林丹汗的首級與屍體被重新縫合起來,身著生前常穿的盔甲,臉上戴著一副麵具,端坐在一張扶手椅上,看上去宛若生時。在土台下,數十名紅衣黃帽的格魯派僧侶圍繞土台而坐,各自手持法器,念誦經文。在土台的四周,被俘的蒙古人扶老攜幼,黑壓壓的一片,神情肅穆的看著土台,為他們的首領送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