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免死。

不降,玉石皆焚。

許定國最終還是選擇了開城,屠城的威脅對許部是致命的,對汝州城中的士紳更是要命。

麵對強勢的淮軍,許定國隻有選擇歸降一途,否則以他孤軍獨守汝州,根本不可能守住。

縱是許定國堅持不降,其部下也未必肯隨之赴死。

午時,汝州的城門被緩緩打開,代表許定國出降的汝州知州、前明工部主事馮煥龍等人前往淮軍營中商洽歸順之事。

“既降,莫說城中百姓,便是花草樹木,我軍都要保全!”

張國柱給出保全全城軍民的承諾,又叫那馮煥龍帶話給許定國,其降之後仍將為大順的總兵,所部兵馬亦仍由其統帶。不過需要許定國派其子赴西安聽監國選用。

這同清方要求許定國派兒子為質一個意思,也是應有之義,至此,許定國再無顧慮,當下以汝州城及所部八千餘官兵降順。

淮軍入城之後迅速控製整個汝州城,各處城門也被淮軍牢牢控製。明軍於城中的營盤都被淮軍接手,正如淮軍方麵表示的那般,城中軍民人等一律不侵犯,各安本營(居所)。

申時一刻,淮軍第五鎮帥張國柱在部將張士儀、楊祥、鄭隆昌、毛得林、馬三寶等將領的簇擁下進入汝州城。

許定國同兩個兒子及部下諸將及汝州知州馮煥龍等人於城門跪拜,知州馮煥龍手捧汝州黃冊,許定國的長子許爾安手捧汝州明軍花名冊。其餘人等都是城中的士紳。

“老將軍快快請起!”

張國柱翻身下馬,極其熱情的扶起許定國這位前明老將與他交談起來,說自家從前也是明軍,乃山東總兵劉澤清麾下。說著又將部下張士儀、鄭隆昌、馬三寶等人一一介紹給許定國。

許定國人老成精,自不會多嘴問這幫明將從前的頭頭劉澤清去了哪,在那也是一番好話,說什麽大順代明乃天數,識時務者為俊傑之類的話。

“從前老將軍與我各為其主,如今既是一家,往後還要老將軍多多幫襯才好。”

同許定國一起步入城中時,張國柱提出希望許定國部能與他一同北征懷慶,將清軍從河南徹底逐走,甚至說要許定國領所部以後就駐在懷慶,畢竟汝州這邊窮困,懷慶那裏相對好些。

一番話讓還有些忐忑不安的許定國定下心來,繼而說伊陽那邊仍有前明餘逆作亂,可派兵討伐。

“監國有令,我大順當前大敵乃是滿洲,與前明各方都可商談……畢竟,中國不可淪於異族之手,華夏更不可遍地胡膻。”

張國柱笑著將中央傳達的“統一戰線”方針同許定國等仔細說了。許部諸將連同馮煥龍等官員自是附和連連,獨許定國心中鬱悶,暗道順賊既是要和大明聯手,怎的就來打他的?難道自家暗中降清之事叫順賊知道了不成?

鬱悶歸鬱悶,如今已經出降,想其它的也沒用,當下笑容洋溢請淮軍張大帥往他住處酒宴款待。

許定國於汝州的住處是前明一工部侍郎的園子,這園子仿了江南園林,占地幾頃,很是好看。園子主人一家卻是叫許定國命人以棒捶死拖於城外亂葬崗埋了。

張國柱先是煞有介事的在許定國等人的陪同下遊了園子,爾後來到酒宴處,入席之後卻是正色看向許定國,問道:“老將軍可是真心投我大順?”

許定國自是趕緊點頭。

一眾降將也是不迭點頭,唯恐說錯了什麽話惹得這位淮軍張大帥不快。

“好啊,好啊,”

張國柱連說兩個好字,拍了拍屁股下的椅子,像是在試試這椅子是否結實般用力拍了拍扶手,然後感慨道:“老將軍這椅子我怎麽覺得坐得不踏實?就怕一不留神這椅子哪條腿斷了,摔張某一個屁股朝天。”

這話讓許定國心中一突,隱約有些不妙。其餘降將見狀也是局促,忐忑不安。

“都坐吧。”

張國柱擺了擺手,示意許部諸將領分坐兩側。

許定國他們卻不敢坐,張國柱笑了一笑,道:“這汝州城本就是你們的地盤,這裏的椅子也本是你們坐的,如今怎麽一個個倒拘束起來的?若非你們,這汝州不知要死多少人呢。來來來,都坐,都坐。”

“多謝張帥賜座!”

許定國等人這才局促不安地坐下。

張國柱顯得很平和,像聊家常一樣地問他們道:“諸位以前都在前明都是做的什麽官?”

“這……”

許部諸將除了許定國這個被前明判了死刑的總兵外,其餘無一不是土匪賊盜出身,哪在前明做過什麽官,一個個都是訕訕,不知如何回答。

“難不成諸位都是土匪?”

張國柱驚詫。

許部諸將更是麵紅耳赤,無人敢答話。

“哼,本帥堂堂男兒,豈能與爾一幫土匪為伍!”

張國柱猛的拍案,喝道:“來啊,將這幫匪類給本帥拖出去砍了!”

此言令許定國及部將吃了一驚,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堂外已然衝進數十甲衣執刀勁卒,將許部眾人團團圍住。

“張帥,這是何意!”

許定國已知發生何事,但卻未怒斥張國柱背信棄義,而是一臉困惑且吃驚的樣子。

“張帥容稟,我等是一片真心棄暗投明,絕無反複!”

“我等投誠一片真心,蒼天可鑒!”

“……”

許部一幫降將嚇掉了魂,紛紛跪下叩頭。

汝州知州馮煥龍等文官也是駭得手腳冰涼,不知所措。

張國柱卻是不為所動,隻冷笑道:“本帥饒過你們,那些叫爾等禍害的冤魂又到哪訴苦!”

言罷,堅決揮手:“拉下去,砍了!”

“張國柱,你背信棄義,你言而無信,沒有我許定國,你淮賊能進這汝州城!”

許定國再不偽裝,驚怒叫罵起來。

“張賊,你殺了我們,往後誰還信你!”

“賊人無信,卑鄙無恥,張國柱,你不得好死!”

“……”

被淮軍勁卒按住的一眾許部降將破口大罵,他們是看出來了,張國柱這是真的翻臉要殺他們!

一個個腸子都悔青了,早知淮賊言而無信,他們寧可戰死,也斷不會開城投降。

席間尚有十數名許定國及諸將親兵,這會都是駭然變色,正要拔刀時,邊上有一淮軍將領朝他們喝了一聲:“此事與你們無關,回頭俱有賞賜。”

說話的是馬三寶。

眾親兵聞言,彼此互看,無人敢動。有心想反抗救人的,也得思量他們能不能幹過滿堂鐵甲衛士。

見部下無人敢搭救,一眾降將更是驚懼絕望,有數人竟是失聲痛哭起來。許定國的長子許爾安、次子許爾吉更是在那嚎哭叫爹。

許定國苦苦求饒,張國柱不為所動,眾甲衣勁卒一擁而上,將許定國連同麾下十數將領盡數拖到廳外。

早就待命的行刑隊大刀舉起,轉瞬就是十幾顆人頭落地。繼而這些人頭又被拎起提進廳內。

“爾等莫慌,這汝州百姓還要爾等來撫……”

張國柱掃了一眼死不瞑目的許定國首級,舉起酒杯示意汝州知州馮煥龍等人舉杯。

馮煥龍等人叫十幾顆首級駭得腿都哆嗦了,半天才把酒杯舉起。

……

襄陽城外。

一身戎裝的吳三桂同謀士方光琛看著眼前的襄陽城,二人心中俱是感慨萬千。

“夏分天下為九州,今襄陽於當年分屬荊、豫二州之域。商周時期,封國林立,至春秋,有強楚據此。楚不敵秦,襄為南陽……縱觀古今,這南陽寶地,出了多少英雄啊。”

因剃發易服原因,方光琛如今是一身滿洲男子裝扮,光禿禿的腦袋配著他手中握著的羽扇看起來很是不倫不類。

其父方一藻是崇禎年間的禮部尚書,當年兵部尚書陳新甲力主同滿洲議和,於是和崇禎帝商議後決定派方一藻赴盛京同滿洲接觸。

可方一藻深知議和之事幹係太大,不敢瞞著朝堂偷偷去盛京,就派了一個“瞽人賣卜者”周元忠出關到滿洲洽談。

滿洲方麵,洪太並沒有因為明朝派來的隻是一個算命的而大怒輕視,反要下麵隆重接待這個周元忠,對周帶來的明清議和條件也基本上答應。

可惜,明朝反對議和聲太大,崇禎不敢最終拍板。為了逼迫明朝簽約,洪太遂發起第三次入關。此役,殲滅了明朝主戰派盧象升,但仍是沒能讓明朝簽訂和約。

方光琛早年遊曆關外,對滿洲習俗了解頗多。

當初崇禎死後關寧軍三位主腦分別是薊遼總督王永吉、遼東巡撫黎玉田、山海關總兵吳三桂,在繼續抗清還是降順的關鍵抉擇時,同知童逵行向王永吉提出“借師助剿”建議。

吳三桂拿不定主意,便問方光琛,方建議“莫若請北兵進關,共殲李賊,事成則重酬之。”

隨後,借兵助剿一事在關寧高層達成一致。

後來多爾袞要關寧軍剃發,吳三桂等人還頗猶豫,還是方光琛加以勸說這才全軍剃發,吳三桂正式接受清廷封賞成為大清的平西王。

但方光琛雖勸吳三桂剃發,可對滿洲人骨子裏卻又十分厭惡,其當初的真正目的也真的就是借師助剿,並非讓吳三桂率領關寧軍真的為滿洲人征服中國。

可事態的發展遠超出了方光琛的謀斷,如今,他與吳三桂等人不為漢奸也要是漢奸了。

相比發現滿洲人是真的要竊占中國,遂果斷從間道南下的薊遼總督王永吉,吳三桂、方光琛於氣節之上又差了許多。

如今李自成已死,大順眼看就要分崩離析,吳、方二人再看這大順從前的襄京,自然感慨良多。

“這襄陽也是塊風水寶地,李自成據此為襄京,建號新順,方有後來之勢。若非滿洲入關,這天下恐怕就是李自成的了。”

吳三桂也是有感而發,想那李自成未建新順之前不過是一流賊,於襄陽建了新順之後方才真正有了王霸氣象。所以這還真是塊風水寶地,起碼讓那李自成稱了一回皇帝。

方光琛搖頭道:“襄陽是個好地方,可惜如今這寶地已然氣泄,從寶地淪為凶地了。”

吳三桂聽了這話,有些不解,問道:“廷獻何以如此說?”

方光琛拿扇子一指襄陽,給吳三桂解釋道:“王爺,李自成興於襄陽,然其死也於襄陽。興於襄陽之時為王,死於襄陽之時為帝,故而這襄陽的王氣已然不存,日後不會再有人據此成事了。可惜,可惜。”

“俗話說,人傑地靈。人非地靈而來,地因人傑而靈。廷獻說這襄陽從此為凶地,我是不讚成的。事在人為,豈可以氣數來定。若說氣數,這明朝本該亡了,何以如今卻能在南京又續其國。”說這番話時,吳三桂臉上有些異樣。

方光琛見狀,直言問道:“王爺莫不是還念著明朝?”

“唉。”

吳三桂輕歎一聲,沒有說話。

自隨英親王阿濟格從陝西一路追趕李自成至荊襄後,吳的軍中便常有前明官紳秘密前來勸說歸明,對這些人,吳三桂倒也沒有擒了送給英親王處斬,而是叫方光琛替他打發。

除了這些前明官紳份量不足外,也與吳三桂根本沒有歸明的心思有關。雖然崇禎太子是他放走的,但不代表他這個大清的平西王願意去做明朝的薊國公。最重要的是,他吳三桂手下的關寧軍隻有一萬三四千人,真要反正恐怕轉眼就會被阿濟格大軍剿滅。

正如方光琛從前所言,實力不濟,無可奈何。

不過昨天有湖南巡撫何騰蛟派人秘密前來吳的軍中,勸說吳反正,稱吳若反正歸明,則大明必以王爵相酬。

吳三桂當然不可能因何騰蛟的勸說就反正歸明,但心中難免有些想法,陡然一時感慨,也是正常不過。

其部現正奉阿濟格之命攻掠承天、荊州一帶,天氣太過炎熱,滿洲兵馬不耐酷暑,戰馬生病、掉膘的也多,故而隻能由關寧軍來做。好在這一帶的明軍左良玉部早早就棄了武昌東下,使得清軍可以不費力氣就占領荊襄數府,若不然,炎熱天氣不管是行軍還是攻城,都是清軍的噩夢。

“英王不該將李自成的屍體送往北京的,”

當初阿濟格說要將李自成的屍首送往北京,吳三桂是表示反對的,認為李自成縱是中國大賊,但也是梟雄,如今身死,即便不予厚葬也當於襄陽某處秘密安葬。

這般將屍體於酷暑中北運至京,半道必然發臭腐爛,實非正人君子所為。且此舉極易刺激李自成的餘部,對日後招撫這些人不利。

“英親王是急於在京中表功,其論序乃攝政王兄長,於朝中卻無攝政王的權勢,如今有此大功,豈能不加以利用……”

方光琛正說著,耳畔有蹄聲響起,扭頭看去,來的是副將楊坤。

“王爺,方先生,你們在這啊,末將找的好辛苦!”

楊坤翻身下馬,連氣都顧不得喘,連走帶跑的奔了過來,不及近前,就急聲道:“王爺,後方出事了!”

“出什麽事?”

吳三桂驚詫,抬手接過楊坤手中的塘報,是南陽守將郭雲龍發來的。

郭雲龍是吳三桂舅父祖大壽的親兵出身,當初同楊坤一起出關向多爾袞求的援軍。

李自成從新野脫困後,吳三桂隨阿濟格南下追擊時,讓郭雲龍帶了一部兵馬留駐南陽。

撕開郭雲龍的塘報,吳三桂迅速掃去,隨後大驚失色,失聲道:“怎麽可能!”

模樣讓一邊的方光琛也是眼皮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