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淮揚大地,紅日初升。

空氣中,血腥味已然被寒風吹走,有的隻是尚未燃盡的火堆散發出的煙糊味。

凜咧寒風中,手持兵器立於麥地之中的淮軍將士們,視線無一不在正前方土堆之上的“淮”字大旗下。

在一片麥地中僅用一個時辰就堆出一個高有近九尺的土堆,孫武進著實用了心思。

隻是,這個土堆不單純是土。

站在上麵的陸四也明顯感到腳下的泥土並不十分厚實。

氣溫依舊很冷,血液卻很暖。

這一夜,淮軍上下包括那些剛剛加入的降兵,大部分是在露天狀態下度過的。

為了取暖,附近能燒的東西都燒了,那些被丟棄在官道上的馬車大半都被拆了生火,很多淮軍實際需要的東西也都被拿來生火取暖了。

物資被極大的浪費,這就是陸四身邊缺少得力行政、後勤助手的後果。

對此,陸四隻能感到遺憾,卻沒有訓斥自己的部下亂來。

因為,他也很冷。

東西沒了可以再繳獲,人沒了就沒了。

紅日初升的麥地顯得很平靜,人群黑壓壓的站立,沒有言語,隻有時不時的咳嗽聲,出奇的平靜。

這是人心的平靜。

沒有了生與死的平靜。

在旗牌兵的簇擁下,陸四“巡視”了他的部下,用孫武進的話說,就是請陸爺校兵。

“不錯。”

這個提議十分好,陸四欣然采納,並難得給了孫二郎兩個字的誇讚,這讓孫二郎心中油然生出一股暖意,真正是士為知己者死啊。

一千餘淮軍、四千餘剛剛加入淮軍的降兵們集體麵朝北方,沿麥地由東向西排列出長達一裏半地的陣列。

風是從北麵刮來的,人群麵北而立,直麵寒風,可想人群此時是有多麽的受凍。

陸四也覺得這樣不妥,事先應該讓隊伍朝南,他麵北訓話,如此才能體現他這個淮軍領袖對部下們的關愛之情。

“陸爺要向南,向南,向南!”

孫武進激動的闡述他的意見。

雙手捂著凍壞的耳朵許久的陸四,默默接受了孫武進的意見。

誰朝南,誰朝北,也不是太重要。

除了曹元的馬隊,其餘的降兵都被打散。

旗牌隊挑了200個川兵補入,風字營挑了500個甘肅兵補入,沈瞎子和左大柱子他們各選400多人為部下,相繼建營,營號暫以他們的姓為號。

軍官是連同部下一起被編入淮軍的,隻是不再是什麽遊擊千總,而是成為隊官、哨官、什長。

原本陸四準備將這些軍官單獨編為一支軍官總隊,但再三思索還是任由這些軍官同原先的部下一起整體編入各營。

如此,能保證一定的戰鬥力。

選人過程出奇的快,比如左大柱子看中了川兵遊擊劉興,手一指說聲跟我走,劉興就帶著手下兵隨他去,然後搖身一變“降級”為淮軍的隊官。

這個組織形勢快而有效,雖不能確保忠誠,但能保證說走就走。

馬隊沒有被打散,還是以曹元為主,不是陸四認為這個聽過他唱歌的遼東漢子已經徹底“臣服”於他,就此願意帶著手下那些回不了家鄉的士兵誓死追隨他陸四。

而是陸四手下沒有能統領馬隊的人,打散的馬隊就稱不得騎兵。難得完整的接收了一支百人騎兵,陸四再犯傻也不會將他們散給各營當通信兵用。

史德威浪費了這支馬隊,他陸四不會。

校兵時辰到了,也不知孫武進說的吉時是真是假,反正陸四是迫不及待的上場了。

隻能步行校兵的陸四對自己不會騎馬感到遺憾,發誓等進了揚州城一定苦練十八般武藝。

整個校兵過程也不是陸四以為的那樣激昂奮進。

沒有激動人心的口號,沒有統一標致的動作,有的隻是無聲。

陸四看人群,人群看他。

大部分降兵對於年輕的“賊首”充滿好奇,那一道道射在臉上如同看稀罕物的目光讓陸四覺得自己才是被“校”的那個人。

這讓他覺得沒意思,於是匆匆結束了孫武進鄭重其事當成正經事業,跑前跑後一夜沒合眼來幹的大校兵。

陸爺似乎不高興?

孫二郎心中的暖意和得意轉變成困惑,漸漸開始回想每一個步驟,卻沒有發現哪裏做錯了。

陸四上了土堆,以後世計量尺度算,這個土堆高有怕兩米了,人站在上麵,可以保證對麵的每一個人都能清楚看到。

隻是在上麵走了幾步,就覺腳下的泥土似乎有些軟和,不結實,低頭看了眼卻不知問題出在哪。

或許是這淮揚的泥軟吧。

陸四收起疑惑的心思,抬頭看向前方密集的人群,刀矛林立,穿什麽衣服的都有,甚至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官兵在此聚集。

因為,穿官兵衣服的人數明顯很多。

每個人在臂上纏繞紅巾,是敵我識別的笨辦法。

或許,在這幾千降兵之中依舊潛藏有暗流,但在這刻,他們是“淮”字大旗下的兵,是陸文宗的兵。

在外人眼裏,在朝廷眼裏,他們,都是反賊。

“不管你們從前是什麽人,現在你們隻有一個稱呼,那就是淮軍!”

陸四的開場白直接定性,不容置疑。

“我知道你們中肯定有人不服,認為你們是被強迫參加淮軍,有這個想法正常,你們是怎麽成為淮軍,成為我的兵,原因嘛也不必我多說。但我陸文宗為人也實在,今兒就站在這裏,當著你們所有人的麵,把話給你們摞這!”

陸四長臂一揮。

“跟我幹的,要錢給錢,要女人給女人,要房子給房子,要土地給土地,要當官給官!總之,隻要你們肯替淮軍賣命,實打實的有功,我陸文宗就保證你們吃香的喝辣的,過上比你們當官兵時更好的日子!”

說那麽多廢話幹什麽呢,人,要的是實在。

造反也好,起義也好,革命也好,都要實在。

靜靜的看著人群很久,陸四長臂落下。

“我沒話說了,現在,你們跟我去揚州。”

說完這句話他竟直接下了土堆,朝一眾伺立的旗牌兵一揚手:“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