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碼頭纖夫過分壯實的大腿和臂膀相較, 沈平的身板要精壯均勻許多,江星闊曾在軍中待過些時日,那些日日操練的兵士小將脫了衣裳,都與之差不多。

“這沈平是退下來的傷兵?”江星闊心中留有疑惑, 原本打算回大理寺, 眼下轉了方向, 打算去臨安府查一查記檔。

簷上落人又飛去, 真如一隻墨燕在雨夜之中, 叫人無所察覺。

“平郎。”胡娘子裹著披帛倚在窗邊嬌滴滴的喚他,“奴要熱水盥身, 莫弄些冷的來,禁不住。”

“回**躺著去,小聲些**, 若叫旁人聽見, 且叫你再吃一遭。”沈平皺眉卻笑, 掀開柴堆上的棕蓑草蓋,抱了幾捆柴火往廚房去。

胡娘子嗔怪的睇了他一眼, 粥鋪生意本就要早起, 這鐵打的郎君真是叫胡娘子撿著了, 她撫著心口躺回**回味, 隻慶幸出嫁時打了張好床, 日夜搖晃也依舊穩固。

岑開致是被錢阿姥喚醒的,外頭天色依舊昏沉朦朧,“誒,就來。”她蹭了蹭唇瓣, 總覺得有點癢。那抹酡顏紅從架子上被抽了下來, 正代替了薄被貼在她身上, 透出的女體紅粉,曼妙妍麗。

怪不得睜眼就覺一片輕紅,仿佛成婚那日搖曳的紅燭照亮滿室。

她輕笑,心裏生出無限期待。

嘉娘小產也過去好些日子了,岑開致原先讓泉駒去問過胡沁的意思,胡沁總說嘉娘心緒不好,不想見客,不過昨個傳來話,說情況有些好轉,若是岑開致肯去陪嘉娘說說話,解解悶,便是再好不過的事了。

岑開致到胡家時,胡沁親出來迎她,胡家雖隻有兩房人,可有些親信掌櫃祖輩三代都一起住在外院,所以胡家很大,岑開致隨胡沁左拐右彎,仿佛走迷宮一般。

回廊上斜刺裏走出一個拎著一包衣裳的仆婦,她連忙止步往回走,卻已經被胡沁看見了。

胡沁身側的隨從走上前,瞅了一眼那包裹裏的衣裳,斥道:“這些穢物二房自己院裏不能處理嗎?還敢抱拿出來衝撞貴客!”

胡家庶房的郎君做了隻綠毛龜,叫人恥笑多時。聽說他突逢大變經受不住中風了,胡家厚道,還肯替他延醫用藥,卻救不了他的心病,如今已然癡傻,便溺全然不能自理。

仆婦手上這些髒衣爛衫,原都是要扔掉的,聽胡沁這樣說,竟是要她們洗幹淨了再叫主子穿上的。

“可,可這些屙髒了。”那仆婦壯著膽子道,她原是奶過兩個公子的乳母,一向有身份,連自己的衣服都有小丫鬟洗,哪裏洗過這種髒東西。可隨著兩個公子被趕出了府,她的榮光也湮滅了。

見胡沁麵色不善,他的隨從就踹了那仆婦一計,“你好大的狗膽,說誰髒?”

胡沁轉臉對岑開致笑笑,道:“岑娘子這邊請,見笑了,都是家醜。”

岑開致無意窺見胡家這一麵的事,隻是覺得經過這麽多事,胡沁這孩子,與原先到底有些不同了。

胡沁還有事情,嘉娘院裏的仆婦迎出來,他就先走了。

還沒見到嘉娘,就先聽見了幾分虛咳。

屋裏,嘉娘斜靠在美人榻上,瞧得出她體虛畏寒,岑開致一路走來都冒汗了,她卻裹著一條披帛,笑容因乏力而顯得柔和。

岑開致做了一份棗糕帶來給她吃,棗糕麽,算是很尋常的糕點了。可岑開致一捧出來,滿室香甜濃鬱,棗糕用了橢圓的元寶模子,一個個深紅溫墩,麵上嵌著過油酥炸後的欖仁,剝了苦皮的核桃,焙過的鬆子、芝麻和南瓜子。

見岑開致笑著遞過來一塊,嘉娘遲疑了一下,接過來輕輕咬下一口,就覺濕潤鬆軟,極細膩香酥的口感,回味綿甜,唇齒研磨,各種果仁香氣輪番迸現。

嘉娘頓了頓,又咬了一口,慢慢將一整塊棗糕都吃完了。

她身邊的仆婦眼圈登時便紅了,用衣袖擦了擦淚,見岑開致不解的看著自己,那仆婦道:“娘子好手藝。都說棗子養血,這幾日小廚房變著法的用棗做吃食,我們娘子都不怎麽願吃,您這棗糕是怎麽做的,教一教小人吧。”

“無禮,岑娘子的手藝怎麽好隨意打聽。”嘉娘薄斥。

岑開致笑道:“無妨的,棗糕是最簡單易做的點心,不過我這棗糕用的佐料貴了些,本錢高,賣不出幾個的。你要學,我就教你。”

聽著岑開致講著如何將核桃先煮後剝皮,如何微妙的把控火候炸香欖仁,如何用蒸了大棗又搗爛成泥,過篩去了棗皮,嘉娘有些慚愧,道:“怎好勞動你費工費時,費心費力的為我做一口吃的?”

岑開致道:“你放心,有些工序我也隻是動動嘴皮子,自有人幫忙的,再說這棗糕做出來一大籠,大家都有吃的,你這裏隻是其中小半罷了。”

嘉娘認認真真吃了些落胃的吃食,精神略好幾分,揮了揮手,令仆婦退下。岑開致坐到榻邊,柔聲勸慰。

嘉娘道:“這些道理我都知道,許是我心力薄弱,一個沒成形的孩子罷了,卻像是去掉了我的半條命。”

“傷心難過都是人之常情,不能因為世間女娘都要經曆這生兒育女的辛苦,就將這一切都說得如此輕描淡。”岑開致看著嘉娘凋零的容顏,輕道:“隻是,悲傷也好,遷怒也罷,過分沉溺傷痛,恐傷身啊。”

嘉娘半垂著眸子點點頭,輕笑道:“你呢?怎麽還沒聽到你與江大人的好信?”

“隻等我挑日子,他這幾日忙著,等他閑下幾分再說。”岑開致道:“荊方前些日子也剛從明州回來吧。周少卿的事你可知曉?”

“嗯。”嘉娘略微來了幾分興致,道:“那周少卿死得也太可惜了,想一想還真是替夫君捏一把汗,夫君是早回來了無事,那幾位同僚坐了快船也相安無事。唯有他,明明乘坐官船最為穩妥,卻偏偏落得個葬身魚腹的下場。”

今年是個雨水大的年份,春汛洶湧,聽去打撈的漁人說,那艘官船許是碰上暗礁浪頭,兼之入港後船工懈怠,沒有及時發現船底破損漏水,重重天災人禍疊加,故而釀成大禍。

“是,我也聽夫君說了,是這麽回事。”嘉娘道。

“明州和臨安之間的水路開鑿多年,雖說天意難測,常有浪頭暗旋吞沒船隻的事情發生,可那是一艘官船,行船的都是老手,船底破損,怎會不知,即便真不知,沿途也有碼頭可停歇,再者江河雖闊,卻不是外海,春走夏未至,又沒有台風,哪來那麽大的浪頭,一個浪頭就能把船拍翻了?”

嘉娘見岑開致分析得頭頭是道,也聽得入迷,暫時忘卻了自身的悲痛,道:“聽了這事,真是不敢坐船了,寧願叫馬車顛幾下。幸好夫君也不似前兩年,每隔幾月就要往明州去上一趟,不然我這心裏,更是放不下。”

岑開致柔聲問她,“你與荊大人近來似乎和緩幾分。”

嘉娘唇邊笑容有幾分迷惘,道:“失了孩子,他未曾怨我,隻怕我想不開,在我麵前連高聲一句都不曾有。我阿爹的身子不好不壞,翻身喂食,隻要他和阿沁有空,都是他們親力親為的。如此一個郎婿,我還能說什麽呢?”

“是了,還未去看過伯父呢。”岑開致道。

“不要。”嘉娘急得直起身,忙道:“我阿爹最好麵子,如今這副樣子,才不肯叫你見,偶爾清醒一瞬,說上幾句話,唉,這話裏話外,不是擔心我和夫君,就是擔心阿沁,他是連糊塗,都糊塗的憂心忡忡。”

她說著又軟回靠枕上,撫著自己平坦的小腹感慨,“沒孩子也好,省得到了發須皆白的時候,還要為了他們操心。”

雖是這樣說,一滴淚卻在旁人看不見的時候,悄無聲息的沒進了金絲織錦的緞麵軟枕中。

江星闊接手了周錦錄手上的案子,徐方又跟著去了明州,他的確是忙,就連泉九今日也讓手下人傳話來,說今晚歇在官廨。

是夜,瞿青容過來與岑開致作伴,“周錦錄畢竟是大理寺少卿,死的這樣草率,總要細查的。”

岑開致方才在浴桶裏泡了太久,有些頭昏腦漲的,恍惚的點點頭,瞿青容也不知她聽見了沒有,信手將幾件做好的褙子、衫子扔在**給她看。

岑開致一瞧,心思就叫瞿青容逗了起來。

“你手也太快了?這就做好了?”

“豈止做好了,穿都穿了好幾回了。”

薄紗搖晃,春宵如夢,激得某人膩歪得好似一塊膠牙餳,誓做個金槍不倒的一夜七次郎,雖說勉強夠格,卻是縱欲過度,第二日晨起那叫一個腳步虛浮,兩股戰戰,去正院的飯廳用早膳,差點一頭紮進瞿先生懷裏。

這不,今夜隻恐露怯,泉九留在廨舍為了一分是為公務,九分是為了養精蓄銳,好再戰她幾個來回。

“這件?”岑開致愕然的拎起一件用綢紗做成的袙腹,透過這件小東西,清晰的看見瞿青容挑了挑眉,道:“你若害羞,多繡兩朵花上去,嘖,說不準更有意思。”

岑開致捧著滾燙的臉,道:“罷了罷了,我是一時有些吃不消,哪日你與胡阿姐坐下來論這些花樣,隻怕茶水喝幹兩壺也不夠你們說的。”

瞿青容淡定的將幾件小玩意疊好,笑道:“一時間吃不消,那等你同江大人成了親,多些時間就好了。”

岑開致眨眨眼,絕不好意思說自己心中的期待又濃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