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 阿娣總在後院後廚待著,不過沒客人時,她也喜歡趴在正中一張飯桌上,看著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發呆。

對麵就是粥鋪, 小時候盡盼著胡娘子給點不要錢的糖粥吃了, 如今把眼睛落在人身上, 阿娣覺得胡娘子生得很有風情, 春風漸熱, 吹得她身上的衣服一日薄過一日。

胡娘子素來是愛俏的,許是因為家中有了男人, 那些幫閑嘴壞了些時候,覺得無趣,漸漸也再沒再欺她了。

於是胡娘子放心大膽的打扮自己, 濃綠綢緞貼在她豐腴醇熟的身段上, 叫人看了移不開眼睛。

“瞧瞧, 我新買的綢紗,”雖在房內, 胡娘子也還是壓低了聲音, 一捧嫩綠輕紗, 柔若無物, 薄得能看清她掌心的肌理紋路, “夏天穿,多涼快。”

岑開致抿了唇笑,胡娘子用身子輕輕碰她,因在試新裳, 胡娘子隻穿了一件紅豔豔的袙腹, 軟嫩圓白的膀子貼在岑開致手上, 涼涼的。

“你要不要?我那日去瞧,還有一匹煙粉,很襯你,我曉得你不好意思,所以趁著如今天還不大熱去買,人家以為你要做披帛,等你大夏天的去買,就都知道是做房裏穿的衣衫啦!你更撇不下臉去。”

“我也瞧瞧去。”岑開致有些意動,想著可與瞿青容一道去,若有水藍色的,也叫瞿青容裁幾幅做薄褙子來穿,她最愛房中樂事,肯定喜歡。

兩人正在房中說話,門忽得一開,岑開致下意識一擋胡娘子,卻見是沈平。

沈平反應很快,低頭關門,不過一瞬。

岑開致虛驚一場,笑道:“自家娘子,有什麽不好瞧的。”

胡娘子貼在岑開致耳畔笑道:“他呀,是假老實。”

沈平低頭從房裏讓出來,捏著手裏一對細細的銀腳鐲,貼身藏進了懷裏。

有個人來買糖粥,已賣完了,沈平出去說了三兩句話打發走了,正要回後院去,就見對麵食肆那個新來的小丫頭正望著自己。

似乎是近旁布鋪家的女兒,小丫頭瘦高個,一身細骨頭都禁不起他一巴掌,沈平皺一皺眉,不打算理會,卻忽然想起這小丫頭的身世來,隻聽說是早幾年被賣去明州,得了岑娘子的相幫才能回來與家人團聚。

明州!?

沈平倏忽看向阿娣,阿娣卻恰好起身,朝後院道:“誒,阿姥,我來了。”

“沈大哥,瞧什麽呢?”岑開致笑道。

沈平一言不發,隻退一步讓她過去,岑開致知道他不喜歡與旁人說笑,也不介意。

沈平看著岑開致的背影,心道,‘此處什麽都好,隻是這位岑娘子怎麽就找了個刑官做相好!罷了,聽說她不日就要成婚,想來做了官夫人,也不會守著間食肆苦熬了。’

因馮氏的布鋪就在近旁,岑開致去別處買布匹,總要遮遮掩掩的,趁著夜色如水,同瞿青容各買了三塊綢紗。

不過銀子花出去了,綢紗買回來了,卻空懸著不知該拿它們怎麽辦。

薄衫、薄褙子實在不好意思叫外人替自己做,此時架上垂掛著三抹飄飄有顏色的風,一是天水碧,一是酡顏紅,一是藕荷紫。

岑開致伏在榻上托腮瞧著,想著瞿青容描畫的那幾個樣式,羞得不行,又把臉埋進軟枕裏悶了一陣,心想著,真要做成那般大膽樣子嗎?

從明州回來,本就預備著要提親了,錢阿姥旁敲側擊的問了幾次,隻怕出了什麽紕漏,卻不知江星闊和李氏,隻等岑開致一句話就好擇佳期了。

一想到嫁給江星闊,岑開致不是沒有期盼,可期盼之外又有些忐忑。並非是她不信賴江星闊,而是擔憂眼下好不容易平靜穩固起來的生活會因婚事而有波動。

以她的性子來說,也鮮有如此瞻前顧後,優柔寡斷的時候。

岑開致想得出神,忽聽見有人叩門,江星闊在門外輕聲道:“阿致,開門。”

這個時辰,他怎麽來了?岑開致有些疑惑,打著赤腳就去開門了。

江星闊將她一把抱起,進屋反手關門,好生利索。

見她又笑,江星闊無奈道:“還沒成婚,行事總顯得鬼祟幾分。”

“怎麽這時候來了?”岑開致問。

她隻穿著裏衣,方才又在身上比劃綢紗,胸口幾粒扣還鬆著,露出一抹銀珠色來。如此美色影影綽綽的晃動著,江星闊又摟著她,若說全無反應,豈不是廢了?

他輕輕的湊了過來,貼了貼她的唇,又將她往懷裏一送,兩人親密無間,隨即舔開她的唇齒,溫柔的用舌尖勾了勾上顎。

岑開致隻覺腳心一陣陣發麻,不知為何唇舌交纏,卻是腳心酥麻。

她一軟下來化成水,像柔軟而有力的浪花,拍在岸邊堅硬的岩石之上。

“怎麽了?”岑開致眼眸水潤潤的看著江星闊,他偏首在她額上吻了一下,原本被情.欲消解的眉心結此時又浮現。

“周錦錄坐的船出事了,一船的人沒找到一個活口,隻有零散幾具浮殍被漁民碰上。”

“那同行的幾位大人豈不都喪命了?”岑開致被這個消息驚得坐直了身子,忙問。

“這倒沒有,黃大人一行人已經到臨安了,明州市舶司此番巡檢下來雖無重大錯漏,卻有作假之嫌,再加上蕃商接連狀告市舶司官員受賄,黃大人表麵與明州官員們應酬,私下也搜羅了不少證據,所以坐快船先行一步,要上報之後再做定奪,因此留了一命。你也知周錦錄暈船嚴重,他坐不了快船,為了等官船而遲了一日。”

哪裏知遲一日,這輩子就斷了。

岑開致聽得發冷,世事無常,她雖對周錦錄無甚好感,卻也為他大好年華就喪命而傷懷。

驀地,岑開致看向江星闊,問:“你此番來可有什麽要交代?”

江星闊聽得她語氣微有驚惶,俯下身去尋她的唇,道:“原本是我要去明州,查一查官船傾覆之事是否還有隱情。”

果然如此,可原本?“那麽眼下作何安排?”

“讓刑部派人去查了,約莫會是我堂兄。”江星闊有點疲倦的伸了個懶腰,嗤笑道:“周錦錄抵達明州時,咱們不是正要走嗎?有人借此做文章,說細論起來我也有嫌疑。”

“這是誰放的狗屁?”岑開致憤而道。

江星闊翻身埋在她脖頸裏,道:“這番言論倒沒什麽人理會,還有說我素來喜歡小題大做的,若隻是天災意外而非人禍,我卻硬要查出個罪魁禍首來,恐成冤案,所以大理寺隻派去了徐方和刑部同明州府協查。”

“不叫你去最好。”岑開致輕輕歎了口氣,道:“想他好端端的一個人就這麽死了,真是人生無常。”

“我這幾日會有些忙,周錦錄手頭有幾個案子要我接手。”江星闊抱她在懷,可心裏依舊空落落的,周錦錄與他是對頭,雖說這白孔雀一般的人物他不曾視作對手,可也同在大理寺進出那麽多年了,驟然死了,江星闊心中也有幾分世事無常的悵然感慨。

“你娘說十月廿二,臘月初八都是宜咱們八字的好日子,你覺得哪個好?”什麽人心忐忑都比不得老天爺的玩笑,燭光被江星闊遮擋,岑開致沒入一片沉穩的黑暗中,她不再躊躇了。

“娘怎麽挑得,還要這麽久?”這話一下令江星闊從縹緲的惆悵落入俗世的恬淡之中,他一麵問一麵用唇度量她的肌膚,對這兩個日子都不滿意。

“我備的嫁衣太厚,夏日裏成婚要捂出痱子來了。”岑開致呢喃著說,躺在江星闊的懷裏,她有些困了。

“外頭穿一件,裏頭麽,”江星闊的語氣像哄孩子,說出來的話卻很不正經,“我瞧你架子上那幾塊料子就很合適。”

進來時也沒見他打量那幾塊綢紗,卻是已經看進眼裏去了。

岑開致狠狠捏住了他的鼻子,掌心叫被舌尖蹭了一下,濕漉漉的,岑開致一鬆手,被江星闊攬入懷中,輕撫背脊。

夜雨如鼓,同江星闊的心跳合奏在一塊,岑開致沉沉睡去前迷迷糊糊的想著,幸而江星闊來得早,沒叫雨淋濕。

江星闊身上熱,冬夜裏抱著舒坦,眼下卻有些不那麽討人喜歡了。

睡到夜將亮未亮時,岑開致蜷在他懷裏先是動了動手腳,想要離開,卻被臂膀牢牢拘住,又發出一聲黏糯的夢囈,似乎有些不滿,隻好一蹬腳踹掉了被子。

自討苦吃的江星闊深深吸氣,起身穿衣,臨走時靜靜立在床邊看著這張沉睡的花顏,恨不能現在就將她帶回家藏好,隻俯身在岑開致唇上親了一親。

江星闊昨夜前來不曾騎馬,這街市還未蘇醒,昏沉沉的,倒有個夜香郎剛推著板車要出城,要將肥賣給城外的農戶。

江星闊為了躲避穢氣,輕輕一躍,落在粥鋪屋頂上,夜雨初歇,可烏雲濃密,黑雲壓頂,仿佛觸手可及,今日還是免不了一場大雨。他想著回大理寺先小憩片刻,看過幾份卷宗,等食肆開門再令阿山來買早膳吃。

正要再運起輕功縱躍騰飛時,就聽見一聲男人暢快的低吼,江星闊氣息一下沒提起來,謹慎看了看自己足下紋絲未動的瓦片,鬆口氣。

他自然知道這是什麽響動,幸好沒驚動人家,否則傳出去,說大理寺的江少卿別看人模狗樣,實則常漏夜出門上屋頂掀瓦片看人夫妻**,這種謠言一造,保管滿天飛,真是麵皮再厚也禁不住。

“這時辰要起不起,要睡不睡,偏要行**,果然還是成了婚睡在一處好,想何時纏綿歡好皆可,嘖,回去請娘把婚期再提一提吧。”

他正想著,覺得掌心還殘留著拿捏掌握過圓潤柔軟的幻覺,立在人家屋簷上遐想了片刻,就見粥鋪院裏走出個打赤膊的男人。

如今天氣漸暖,原本掩在厚實棉襖下,裝成一副庸常模樣的身板此時也藏不住了,看著留有刀疤的背肌肩胛,江星闊微微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