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明依自打瞧見裏頭圓桌上一樽剔透如冰的水晶座花瓶, 掃過那些密密麻麻的好東西,心上就好似黏上了蛛絲一般,拂又拂不掉,奇癢難耐。

見江海雲給她使了個眼色, 意思是差不多該告辭了, 她便笑道:“今日來得不湊巧, 叔母好似忙著呢。那我和海雲也就先告辭了。”

李氏客氣道:“不著急, 我隻是閑來無事, 理一理庫房罷了。”

“瞧著這天又有要下雪的意思,叔母這時候理庫房怕是不合宜吧?”施明依起身行禮, 要告辭了。

李氏含笑覷了江星闊一眼,道:“不過是我這老婆子閑來無事,旁敲側擊要我兒早娶佳婦過門的把戲。”

施明依雖有這番猜測, 但親口聽見李氏這樣說, 心下酸得冒汁。

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好, 不料她前腳剛出了門,後腳李氏便嗤道:“大郎這是哪挑來的女娘, 十足的小家子氣, 我最討厭這樣的性子, 裝都裝不出溫柔賢淑, 嘴巴倒是甜, 把你老娘我說得菩薩一般。”

“阿娘貌美,擔得起這句誇獎。”世上也隻有李氏和岑開致能聽得江星闊一句馬屁。

“我有鏡子,要得她來講。”李氏抿了抿頭發,道:“確實會籠絡人, 比致娘那個笨拙的會討人歡心, 我算知道致娘她母何以舍了親女不要, 補貼這繼女去了。”

“阿致哪裏笨了?”江星闊不滿的說。

“隔三差五就送些可口小點來,針腳又不好,還巴巴的做了鞋襪送來給我。”李氏戳了江星闊一指頭,道:“她愛做費勁的事,不愛說討巧的話,可不是個笨的。”

這是嘴上說壞,心裏疼極了。

李氏又道:“你曉得那施明依明裏暗裏打聽了多少致娘的事,她想聽我說喪氣話,我偏偏就把致娘捧得高高的,她見不得旁人的日子比她好,我就偏偏慪著她。”

說著,李氏讓人把折屏收起來,指了指滿室的寶貝,冷笑時的語調與江星闊別無二致。

“什麽玩意!又不是我兒媳,也敢來打聽這些東西,就叫你看得見,連毛都摸不著!”

“阿娘何必與她置氣。”江星闊見她越說越生氣,拔高了聲音,臉色也冷了幾分,忙道。

“你且瞧著吧,我算叫她盯上了,日後有得勤快來呢。”李氏說著,也覺得沒必要為個施明依而生氣,就道:“明不是要跟致娘去瞧變戲法的嗎?我買了身衣裳給致娘,準保襯她,你帶去給她,好好玩啊。”

李氏買的衣裙渾然雪白,用銀色繡了看不出花紋,隻在夜晚燈光下隱隱閃動,同江星闊的玄色衣裳紋路一樣,人與衣裳一般,都是一對。

這衣裳雖好,卻不是人人好穿的,譬如李氏自己穿就不大好,她膚白,卻是冷冷的瓷白,若穿上這衣裳,更是襯得毫無血色。岑開致則不一樣,她的肌膚如牛乳潤白,粉嫩嬌妍,壓得住這一體的雪白。

這一趟雖是扶老攜幼的,但阿囡、錢阿姥與公孫三娘、楊鬆和楊母一間房,岑開致和江星闊仍能落得一個獨處。

進門脫去鬥篷,岑開致便落入一個熾熱的懷抱中,忍不住笑道:“你心裏總有這些盤算。”

外頭還未演上,卷簾落著,雅間裏兩盞油燈燃著,一點光亮。李氏備的衣裳雖是冬衣,因配了一件嚴實的狐毛鬥篷,所以質料薄透。炭火燃足,半點不冷,果然是為娘的心意。

肉貼一處,溫度漸漸融成一體,等到好戲開鑼,岑開致已成了一副眼眸濕潤,紅唇微張的喘著氣的情動模樣。

見江星闊眸中濃綠翻湧,暗自忍耐,岑開致倚在他懷中嗔道:“何以自作自受。”

“莫動,乖些。”江星闊平了平氣,攬緊了她。

岑開致拽開卷簾,就見台上一華冠頂頭的美娘手持半丈長小臂粗壯的線香正在虛空中寫字,奇的是那線香所成之字竟然凝而不散,直到‘好戲登場’四字寫定,這才嫋嫋淡去。

台下爆發出一陣叫好之聲,岑開致也連忙鼓掌。

江星闊的身體好似她最舒服的一張躺椅,岑開致蹭了蹭他的胸膛,道:“臨安果然不同,雖是一樣的戲法,演起來卻更精妙。明州隻一根普通粗細的線香,燃出的煙氣還得用筷子勾引才成字。”

“蓮花樓的戲台這樣大,把戲自然也要大。”

江星闊心思不在戲法上,那目光岑開致沒發覺,他本就敏銳,登時就捉到了。

對麵雅間內,嘉娘大為尷尬,低下頭去,倒是荊方落落大方,對江星闊一笑。

台上一道璀璨的火線燃過,吊著小童的繩索燃盡,可他竟未墮下,而是怡然自得的在半空中閑庭信步,從一樓戲台前的觀眾腦袋上方走過。

二樓雅間的位次瞧著就更奇異了,那小童真真是懸空的,上無吊索,下無墊腳。

岑開致起初看得驚異,不住的問:“這是如何做到的?”

“燈暗了。”江星闊微微一點撥,岑開致恍然大悟。

火線燒過之後那一瞬間,蓮花樓內的燈暗了好些,隻是眾人被小童懸空之術震懾,沒有覺察到。

“有金銅煉化之索吊著,不過色澤黯淡,看不出,若用刀麵折了光出來,可以照出來。”

岑開致忙道:“不好戳破的,人家吃飯的手藝。”

好些戲□□番登場,有武生刀劍相搏,當胸一劍,刺了個洞穿,轉眼間連個血點都沒見,又一時頭身分離,看得人驚心動魄,目不暇接。

熱場的鼓點敲在人心上,心髒跟著撲通撲通跳,岑開致撫著心口,還擔憂錢阿姥是否吃得住這個。

終於,台上轉場一歇,蓮花樓的小廝送上了一份點心。白玉豆腐一般的杏仁羹,小廝不知怎麽個動作,忽得使盤正中綻出一朵蓮花來。蓮花樓之名,大半倚著這道名點了。

那蓮花乍然綻開時,江星闊見岑開致一雙水杏眼睜得似貓兒逮鼠,等著小廝一走,就迫不及待的一嚐。半羹半凍,能嘬滑入口,杏仁細膩乳香濃烈,底下鋪了柚粒和棗片,清美好味。

“我瞧瞧他這盤底的機關怎麽做的。”岑開致喂過來一勺滑凍,江星闊張口吃了。

她說著又覺不對勁,道:“蓮花樓不會留著機關在這供人研究,定是掀蓋時就被帶走了。”

江星闊一勾她的鼻尖,笑道:“阿致聰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