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孜是後去的太學, 與人流錯開了時間,故而沒什麽人留意他。他路過公廚恰好無人,眼見一些香料精心的擺在竹篾中晾曬,便知是上舍生所用。

他是惡作劇興起, 所以摘了些蓖麻籽混淆其中, 小學廚午後小憩歸來, 打著嗬欠就把香料倒進了鹵料中熬煮, 並未覺察。

黃奔匆匆趕來, 正好見到劉孜從公廚離去,蹴鞠無趣, 他便回了武學,黃奔見狀就留在了太學溫書。

黃鑫此番考試險些跌落上舍,心情一貫不佳, 黃奔功課從來不及他, 隻有一門算術極具天分, 戶部尚書來太學巡檢時曾單獨抽問過黃奔,具體問了些什麽黃鑫不知, 隻見尚書大人出來時神色愉悅, 似乎很是滿意。

而後尚書大人又在黃侍郎跟前提及黃奔, 說此子天分極佳, 是個籌算人才, 學成之後可直接入戶部,黃鑫麵上不顯,內心十分嫉恨失落。

黃奔在黃家,從來好似寄人籬下, 連黃家的下人都不怎麽將他放在眼裏, 下人從來看主人臉色辦事, 黃家人的態度可見一斑。

黃鑫見黃奔在學舍之中用功,便出言譏諷,說他就算再有天分,也不過隻是個撥弄算盤的,黃家祖母不喜他庶房血脈,黃家自也不可能傾一族之力栽培他。

這些話語如小刺,雖不至於要了人的性命,可鑽進皮肉骨血裏,拔不出也融不掉,萬分的難受。

黃奔知道是劉孜投毒,索性在黃鑫煎熬好的藥裏又撒了些蓖麻粉,他學舍中的一方印章上,還有研磨過蓖麻籽而殘留的粉末,其實若是黃奔心思陰狠穩重些,尾巴藏得幹淨些,江星闊即便對他有所懷疑,也未必能找到將他定罪的實證。

可他選擇了畏罪自盡,一句遺言,卻不像是畏懼大理寺的牢獄刑罰,而是懼怕那個本該為他遮風擋雨的家。

“荒謬!荒謬!”黃侍郎拍案而起,斥道:“簡直荒謬!如今黃奔死了,你們想怎麽編排都可以!”

江星闊此時不在,秦寺正皺眉看著黃侍郎,歎口氣道:“那我們何以要編排這案子呢?我們與黃奔又是無仇無怨的。”

“你們是想包庇劉孜小賊!”

“我們與他有甚關係,為何要包庇劉孜,況且劉孜被判流放,量刑也是足夠的。”

黃侍郎冷笑道:“你以為我不知?劉孜被判去川陝之地流放,他父兄皆在任天希麾下,江星闊是判他流放嗎?他是送他闔家團圓去了!”

“黃侍郎不要遷怒他人,這案子末了是在下宣判,大人隻閱覽落印。”秦寺正半寸不讓,道:“我不覺得自己判得有何不妥,大人若是覺得我有私心,大可轉呈刑部。我也是一樣話說。”

“你以為我不敢?”黃侍郎怒視這老頭。

“黃大人有何不敢,不過我若是你,還是先管教好家中子侄再說,以免兄弟鬩牆,再釀禍事!”

江星闊大步邁了進來,秦寺正暗自鬆了口氣,藏在高個後頭還是舒服些。

太學一事朝中本就有不少人在留意,此案真相大白之後,黃家集受害與加害於一身,一時間成了許多人茶餘飯後的談資,倒將劉孜掩下,江家麵上也還算風平浪靜。

隻是江風晚氣極,將庶弟江風林提出來家法處置了一番,說得厲害,但下手卻也不重,畢竟江風林雖沒有官身,卻是江家經商斂財的一把好手,黃奔精於算術就是像了他的。

這人倒是也真奇怪,江風林既是黃奔的心心念念的好舅舅,卻也是劉孜恨進骨髓裏的姑父。

江風林挨了一頓不輕不重的板子,回來就用藤條將劉氏抽了個遍體鱗傷,劉氏想自盡,他就讓人用布條將劉氏捆縛在**,一日日的灌了米水下去,不叫她死,卻生生磨掉了她的精氣,將她煉化成一具了無生氣的行屍走肉。

這些事情,外人不知,江海雲和施明依卻是知道的。隻不過他們自覺不敢該管束長輩行事,便也裝聾作啞。

一件案子辦到了年下,被一場大雪一蓋,天地間依舊是白茫茫的一片,潔白純淨,平整無垢。

可隻要人一出來,那腳印子一落上去,登時就烙了一個黑壓壓的坑,許多人踐踏過這片白,原本的白雪被一腳一腳的踩成了泥濘的髒水,緩緩滲進爛泥裏去了。

小小食肆一開門,就見楊鬆正在掃雪。

“哎呀,不要忙了。我還掃得動。”錢阿姥忙道。

楊鬆憨厚的笑了笑,道:“我剛熱了鍋子,且等一會才好炒貨呢。閑著也是閑著,順便活動活動筋骨。”

冬來栗子掛果漸稀,楊鬆屯了小半間屋子,又怕不夠賣,在岑開致的建議和公孫三娘的張羅下又添了些炒貨。

楊鬆掃好了雪,不一會兒就聽見他那炒勺翻騰的響動,鍋裏劈裏啪啦,熱鬧的像爆竹,將這寒冬的冷都烘熱了,蠶豆、花生、核桃、瓜子什麽的,在鍋裏輪換著迸發出香氣來,引得一幫孩子們總愛圍著他的小鋪子轉動。

幸好有文豆在,不至於叫這幫慣會歪纏的小老鼠白吃楊鬆許多去,炒貨費柴火,孩子們自家帶了些芋子來,擱在灶洞裏白烤,楊鬆從來都是樂嗬嗬的替他們弄,不收半個子。

大人們來領人時,心裏就記下楊鬆的好來,反正年下誰家桌上不擺些炒貨?買誰的不是買,便都光顧他了。

岑開致就日日叫楊鬆送半斤瓜子,半斤花生來,擺在櫃台上請客人閑磕的,這點銀子費出去,能掙回來更多。

“還說叫客人吃呢,我瞧你自己吃最多。”錢阿姥轉身就泡了杯釅釅的苦丁茶,怕岑開致吃上火了。

江星闊挑了門簾進來時,正瞧見岑開致懶倚在櫃台前翹著蘭花指嗑瓜子的樣子,她不似有些人一般,磕瓜子總是‘呸呸’的吐皮,上下白糯的米牙一碰,瓜子裂開,粉嫩的舌尖一挑,瓜子仁就進來了。

偶爾有磕裂了,咬不出的,她就從口中取下來用纖長的指甲小心翼翼的撬開,再尋常不過的幾個動作,由她做來格外婉轉風流。

江星闊胸中熱意翻湧,就見岑開致笑著端來一杯茶叫他喝。

一喝,苦煞!卻還是無法平心靜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