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仵作早先尋到了黃鑫的幾帖藥渣, 重新煎過後給小鼠卻是無虞的,再加上太學和武學見尋到了投毒的凶犯,對大理寺再入內查案就不那麽歡迎了。

泉九隻有和秦寺正一起出馬,請了幾個與黃鑫平日交好的學子問話, 想查出黃鑫平日裏可有得罪的人。

江星闊心裏不知是個怎麽想法, 轉而去了他鮮少踏足的江府。江海雲很是驚訝, 但亦十分歡迎, 吩咐施明依張羅茶水點心。

聽得江星闊提及劉孜是因為族叔言語刺激才做出投毒之舉, 江海雲不便接話,隻含糊應了一二句。

江家在太學進學的兩個少年分別是江海雲庶出的幼弟和外甥, 江璞和黃奔。

江星闊見過江璞這孩子,是江海雲特意帶來拜見他的,因為這孩子生母不顯, 又去得早, 基本是在江海雲身邊長大的, 同兒子也差不多了。

匆匆一麵,談不上了解, 隻依稀記得圓圓的一張臉, 笑起來的樣子很靦腆。而那黃奔就有些奇怪了, 為何是借了江家的關係入太學?

“我那庶出的小姑姑嫁與黃家, 黃家三房人丁單薄, 本想上頭有隔房的兄嫂支應,又無切實的公爹婆母要服侍,也算有好有壞,沒想到她年輕守寡, 過了一年又再嫁了。”

江海雲喝了一口茶, 揮揮手讓想留在花廳服侍的施明依出去, 繼續道:“黃奔這孩子,雖是黃家人,卻是庶出那一房的獨苗了,怎麽說呢,就成個沒人理的了。不過他還有個親舅舅,就是方才你提到的族叔,他憐這孩子,就跟江璞似得,也都當兒子養了。”

江海雲說著大發感慨,“哎,不過他不比阿璞,阿璞怎麽養都是姓江的,他姓黃,到底是要回去的。黃奔進了太學之後,黃家就來要人了。哼,我說,那黃侍郎也真夠會鑽研的,瞧著孩子有些出息就討回了。不過孩子都那麽大了,人心都是肉長的,誰親誰不親,難道看不出?不是,你問這做什麽?”

江海雲說著一大堆才回過神來,納悶的看向江星闊,江星闊還沒來得及敷衍,他便道:“是不是你那岑娘子說什麽了?”

江星闊十分不解,道:“同她有何相幹?”

“我怎麽知道,女娘都這樣,什麽芝麻綠豆大點的小事也要搬出來做文章。”江海雲臉色有些煩悶,道:“你嫂子那日不是在太學碰見她了嗎?說你給了她好大的威風,又打聽你的關係能不能送我那小舅子進太學。”

“她在我跟前根本沒提過這事,是你夫人太揪著她不放了。”

聽得江星闊言語維護,江海雲覺得可樂,道:“難得見你如此喜愛一個女娘,當年同胡家那小娘子成婚時,那樣多的嫁妝也不見你開顏。”

“那時奉長輩之命成婚,隻覺得年歲到了,去做一件該做的事罷了。哪曉得什麽喜愛不喜愛的。”

“噢?如今是知道了?”江海雲笑問。

江星闊生得冷肅,所以此刻眼眸中的柔和溫情就更為罕有動人。

見狀,江海雲倒是對那個未曾謀麵,在施明依口中格外無恥貪財,不孝忤逆的粗鄙廚娘更感興趣了。

岑開致的影子從江星闊腦子裏淡去,案子又重新浮了上來。

“黃奔在黃家過得可好?”江星闊忽然這樣問。

“應是還行,初回黃家時總往回跑,不過近年來好些了,前些日子休沐也回來了,不過怎麽說呢,雖是一個祖宗,到底是庶房的孩子。”

劉孜的事情已經傳開了,江星闊走出江海雲的院門,就見個憔悴不堪的婦人站在角落裏等她。

她的身份也不是很難猜,估摸著就是劉孜的姑母劉氏。

劉氏哭哭啼啼的求江星闊手下留情,“會不會是弄錯了,那日阿孜氣衝衝的回武學,我擔憂他出事,還央阿奔也跟去看著他了,阿奔回來後,說阿孜回學舍了,會不會是弄錯了?”

“你讓黃奔去看著劉孜?”江星闊不動聲色的問。

劉氏淚眼婆娑的點點頭,又苦苦哀求了一番。江星闊不喜歡給人虛空的希望,沒多說什麽就走了。

太學門外的書鋪是學子聚集所在,瞿先生給泉駒開了一份書單,要他好好研讀,除了被胡沁拽著東奔西跑之外,泉駒大多在這裏。

書鋪總是文雅的地方,太學學袍上的淡墨竹散發著一股清淺如水的氣息,泉駒一襲紅衣有些搶眼,正倚在二樓窗邊看書。

書頁上忽然拂過一條灰袍帶,泉駒揪了起來,就見是黃奔,便對他笑了一笑。

馬蹄聲由遠及近,泉駒不怎麽在意,又翻過一頁。

這書鋪有些年頭了,二樓樓梯到底有些勞損,學子們奔跑走動時常吱呀作響,半點動靜都藏不住。所以這悄沒聲的走上來一個人,驚得泉駒也一愣神。

“大人?”

二樓低矮,江星闊還差六七寸就要撞腦袋了,此刻站得筆直,好像個冷酷無情的巨人。黃奔在他的注視下一點點矮下去,眸光灰敗黯淡,嘴唇不自覺的哆嗦著。

“予你些臉麵,走吧。”江星闊一見他如此神色,便是審也不必審了。

泉駒有些不解,但又不敢問江星闊。

黃奔扶著窗框站定,轉臉瞥向太學巍峨莊重的紅牆烏瓦,他的目光眷戀,仿佛日後都沒什麽機會再見了。

“出了什麽事?你同江大人說說清楚就好了,不必害怕。”泉駒小聲勸他。

黃奔看了他一眼,忽然整個身子朝後朝窗外傾去,泉駒大驚,下意識去拽他。

江星闊已經走出一丈路,回轉不及,眼睜睜見泉駒被他扯著連帶了下去。

一切隻在須臾之間,泉駒趴黃奔身上,渾身震痛,散架了一般。他雙手還緊拽著黃奔胸前衣襟,迷茫驚恐的睜開眼,就見黃奔後腦鮮紅如河水奔流。

“我,我要回舅家,不去,不去黃家,不去,舅舅。”隨著他斷斷續續的吐出這句話,兩行清淚落入血泊之中。

黃奔眼神漸漸渙散,泉駒焦灼震驚的麵孔,成了他在人世間看見的最後一副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