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駒和胡沁正滿武學的打聽劉孜呢, 勾著這個的肩問,搭著那個的背問。

忽然,就聽見身後傳來江星闊又冰冷又悅耳的一把嗓子,“找他做什麽?”

胡沁被驚得身子一麻, 用胳膊挨了挨泉駒, 小聲道:“你跟他說去, 老實交代啊。”

兩人講定, 訕笑著轉身, 就見江星闊背手而立,身旁的阿山正提著劉孜呢, 慘白青綠的一張臉,簡直比墳裏挖出來還難看。

江星闊的目光耐人尋味,泉駒撓撓頭, 又覷了劉孜一眼, 很有些痛心疾首的道:“真是你啊?你搞搞惡作劇也就罷了, 怎麽好做出投毒這種事呢?”

“原是你這個軟□□!少給老子滿嘴放屁!”劉孜被他一瞧,倒是激出幾分活人生氣, 憤然道:“你以為自己盡可報仇了是吧。爛泥一灘, 要不是這世道, 你能上牆?!”

泉九墜在後頭, 鍾博士正囉囉嗦嗦的與他說著什麽話, 聽劉孜罵罵咧咧的如此難聽,便走上前來,給他後腦瓜子來了一下,對泉駒道:“怎麽個意思?叫人罵得祖墳都要垮了。”

胡沁問:“大人, 你們怎麽抓住劉孜的?”

江星闊示意阿山把劉孜先帶回去, 劉孜雙腿倒還能使喚, 不至於軟成一攤泥,叫衙役們拖著走了,也許是靠他平素的自傲支撐著吧。

泉九看了江星闊一眼,有些不明所以瞪著兩個小的。

“家在外地的學子名錄中有他,但他又沒被問詢過,記簿上雖說是去了姑母家,但隔日請了蔡助吃生辰宴的也是他,大人就讓我去提了他來。我覺得他怪裏怪氣的,一個對眼,他轉身就要走,不過喊住他,他倒還算鎮定,就弄過來聊聊嘍。”

難怪阿山隻是跟在他身後,劉孜並沒被縛。

“怎麽說?”江星闊走了過來,泉駒後退一步,倒不至於仰麵看他,就將劉孜休沐那日毀他衣裳的事情說了。

江星闊沉吟,泉九笑道:“哈,那豈不是自己送上門來?”

大理寺的人手回去了一部分,泉駒的證詞雖不是直接證據,但也足夠江星闊在刑訊時逼迫劉孜說出實情。

劉孜那日的確回了姑母家,他這位姑母說來也巧,是江家庶房的女眷,她的夫君是江海雲庶出的一位小叔叔。江星闊對他略有幾分印象,並不熟絡。

經過阿山事後走訪,他在姑母家中待了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匆匆跑了出來,瞧見他的鄰人嬸子說:“黑沉沉的一張臉,駭我一跳!”

大理寺威嚴陰沉,尤其是這秋冬兩季,樹木草植綠得近泛黑,濃濃一樹,烏壓壓的蓋在人頭頂,陽氣若虛幾分,一進來就覺遍體生寒。

劉孜雖說蠻壯,畢竟年歲不大,嘴硬了幾句,提訊他的地方不過尋常辦案之所,錄筆的鎮紙輕輕一扣,落在他耳朵裏,倒好似驚雷一般。江星闊幾問,他幾答,皆是漏洞百出,搪塞不過去的,人漸漸軟了,聲音也開始打顫了。

“我沒想殺人,那蓖麻籽是毒,可我就撒了一小把,叫他們鬧一鬧肚子罷了,我沒想過會死人!”

劉孜心裏的惶恐如洪水決堤,他撐著眼皮,眼珠仿佛都要脫眶,拚命的想要江星闊信他。

“你好好一個武學學子,何以會有這種想法?”秦寺正家中有子侄,也沒份進太學,隻求了陳寺卿妻族家的私塾進學,日日勤勤勉勉,雨雪不敢誤。

他這一把蓖麻籽撒下去,卻是將武學太學兩撥上舍生都坑害苦了。

劉孜看向秦寺正,嚴肅古板的一張麵孔,眼神中卻滿是痛惜,同他阿爺好像,劉孜低下頭去,悶聲道:

“早些時候我本是上舍生,武試皆上乘,經文策問不及那姓泉的,竟就落下來了。我不服氣,我若是文生也就罷了,武學明明就是給我們這些習武之人設立的,為何如此看重經文一門?策問若主考軍史典籍也算了,偏偏要緊的一掠而過,倚重的又是些程朱之問。”

青磚上落下水珠,湮出了兩點深色,少年心頭憤懣,行差踏錯,便是斷送自己一生的好前程,更別提還要背負一條人命。

“泉駒忍讓你多時,他不是此事的引子吧?”江星闊問。

劉孜依舊低著腦袋,卻冷笑,“他懦弱不堪,怎麽激都無用。此番惱火上頭,因為,因為……

秦寺正歎了口氣道:“武學學子犯禁鬥毆是要開除的,人家自覺能在武學機會難得,便是千般不痛快也能忍讓,你隻覺人家懦弱,那好,你有氣性,說罷,誰招惹你了!?”

“江家姑父,說話委實難聽,原是他手下貨船過江時,我父兄未行方便之事,可我父兄不過小小軍官,在任將軍麾下做事,哪裏有那麽大的權限?他因此心懷怨念,含沙射影的譏諷我,隻言自家子侄在太學如何上進,可休沐那日是姑姑叫我去見她,有一份生辰禮要給我,我一年才休息這麽一回,叫他一口一個懶憊懈怠,又說我武夫不堪用,大宋國富民強,都是兵士貪生怕死,才節節敗退,如此羞辱了一番。”

秦寺正默默覷了江星闊一眼,見他神色不變,便知他不會因為此事涉及江家而有什麽顧忌。

“我心裏氣不順,聽他說自家的侄兒也是太學的上舍生,又想到泉駒也升了上舍生,腦子裏便都是上舍生上舍生的,”劉孜崩潰的捧著腦袋,“就想著要這幫上舍生吃點苦頭。”

“你也後悔了,所以假借生辰請客之名,邀了蔡助以及平日裏與你交好的幾人去吃午膳,隻是餘下那些出身高門的文生公子哥便不管了?”秦寺正很有幾分唏噓。

“那蓖麻籽雖毒,可大人,隻那麽一小把,我真的隻放了一小把。聽蔡助說,他有位同窗娘胎裏帶來的脾胃虛寒之症,瀉得也是厲害,而今已經好了。”劉孜抬起頭來,倒是沒有涕泗橫流,眼圈紅紅的道:“大人,我知道自己有罪,可,可黃鑫的死您再查一查好不好?”

黃鑫便是黃侍郎的幼子,江星闊不語,秦寺正道:“獨獨死了他一個,自然會疑心有人是否渾水摸魚,大人早遣仵作醫官去細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