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武學查案, 大理寺眾人午膳也就在武學裏用了。泉駒本無意暴露自己和泉九之間的叔侄關係,可武學的鍾博士從胡沁嘴裏聽到了,急忙扯著他去招待了。

泉駒被胡沁這大嘴巴坑了不止一次,既如此, 他也別想跑。於是乎一張圓桌上人人如坐針氈, 鍾博士和幾個作陪的博士是因為擔憂案情, 泉駒是因為屏風後那些探頭探腦的同窗, 胡沁則是因為與江星闊坐了個正對臉。

隻有泉九和江星闊吃得還不錯, 江星闊不許公廚給大理寺的人另做,隻循例吃些就好。不過習武之人消耗大, 公廚給武學上的都是極下飯的大菜,倒是很合大理寺那班人的胃口。

油潤潤的肉醬山芋糊,這菜上桌時擱在砂鍋裏, 還咕咚冒泡呢!瞧著黏糊糊的, 用勺子舀起時微粘的山芋糊能有拉絲的感覺, 肉醬是醬汁醃過又炒,炒時油鍋裏炸香了野山椒, 還勾了薄芡, 這一盤菜就能幹掉半甑飯。

鹹鹽醃過, 再炙烤過的豬皮金黃焦脆, 底下肥瘦□□四六開, 是極好的五花。大廚師刀工極好,一片片切得薄而透光,一筷子夾起五六片來,疊在一起跟朵花似得, 醋碟裏這麽一過, 一嚼, 隻有香沒有半點膩。

薑爆打鹵排骨就用到裘大廚的寶貝老鹵子了,排骨先鹵後炒,既有深厚滋味,又有隨薑一起爆炒後的辛辣鑊氣。泉九吃得高高興興,不禁感慨還好毒沒下在那老鹵子裏,一桌人還不知道這內情,險些噴飯。

泉駒和胡沁這一餐飯吃得是不上不下,終於好走了,兩人打算去演武場上弄些輕省的武器操練一番,消消食。

胡沁這廝又要抄近路,非得從回廊和園子籬笆的夾道裏走,小徑就一隻腳那麽寬,根本不是路,走得搖搖晃晃,差點跌進回廊上的花窗裏去。

花窗那頭,滿院因為去過太學看蹴鞠而被軟禁問訊的眾學子都捏著饅頭看他,筷子上拈著的不是蝦醬就是鹹齏,好心酸。

胡沁打了個惹人嫌的飽嗝,幹巴巴的笑了聲,“大家吃好,喝好啊。”

未免這廝被人打,泉駒提著他的後脖領子將他從花窗裏拔了出來,同個學舍住著的方斌走了過來,皺著臉道:“午膳有什麽菜啊,這幹巴饅頭啃得老子都快噎死了。”

泉駒從身上摸出兩瓣柚子,方斌眼睛一亮,同學舍的幾人聞風而至,飛快的瓜分了。

胡沁也跟著掏胸揣袖,在眾人期盼的目光下又緩緩摸向了襠部。

“你娘啊!”

“你這廝要死啊!”

胡沁躲避甩出來的拳腳,掛在籬笆上笑,從袖子裏扔出半包鬆子糖。

同個學舍的一起湊過來分吃,隔壁幾個玩得開,關係好得也蹭了進來。

泉駒瞧了一圈,問:“劉孜不在嗎?”

方斌嘴裏甜滋滋的,一股鬆子香,道:“他那天不是回他姑姑家了嗎?怎麽會被關在這裏,我本來也家去了,聽說有蹴鞠才留下來,唉。”

泉駒沒說話,胡沁閑話了一會,就跟著他一塊去演武場了。

胡沁弓箭準頭極好,刀劍上就弱一些,泉駒棍法最佳,騎射平平,兩人算是各有所長,不相上下。

過了幾招,胡沁覺得沒勁,扔下長劍,道:“怎麽了?心不在焉的。”

泉駒在台階上坐下,解掉腿上捆縛的沙袋,悶悶的道:“看來是我誤會劉孜了。”

“嗯?”胡沁不明所以。

“我還以為是他剪壞衣裳的。”泉駒道。

劉孜與泉駒並不是同個學舍的,武學考核過後,泉駒升而劉孜降,其實是泉駒替換了劉孜的位置,劉孜家在桐鄉,所以休沐也留在武學。

學舍裏大家的箱籠位置是固定的,泉駒的箱籠就擱在劉孜原來的位置上。上舍生大多都家在臨安,泉駒替換進來後,他們這個學舍每逢休沐日幾乎都沒人在。

而且,同個學舍的才有鑰匙。劉孜的鑰匙,泉駒管他要了好幾次才要到手,他畢竟年少,即便好脾氣也禁不住劉孜一次次的戲耍,若不是胡沁在其中周旋,隻怕少不了一場架。

鑰匙擱在劉孜手裏那麽些天,他要多鑄一把也不是什麽難事。

胡沁隻曉得泉駒的衣裳絞爛了,卻不知他箱籠裏曾無故生出過一窩的蜚蠊,還有好些拿他裏衣做窩的幼鼠,那一隻隻粉嘟嘟的,看得人寒毛直豎。

論起來,泉駒的膽子倒不是在演武場上練出來的,而是被這一次次開箱的驚喜生生嗟磨的。

泉駒不想生事,想著劉孜不過是為了泄憤,便忍了。劉孜也從沒遮掩過是他所為,每每生事後,泉駒看他,他總一臉桀驁不馴的神色,巴不得泉駒去找他麻煩。

泉駒原以為衣裳也是劉孜弄爛的,方斌竟說劉孜回姑姑家了,難道不是他?

“又或者,他撒謊咯。”胡沁叼著根泛黃的狗尾巴草,道:“你小子說話藏一半露一半,是不是在猜劉孜壓根就在學舍,他又善蹴鞠,沒理由不跟著大家去太學看呀?是不是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所以說自己回家去了。嗯?”

泉駒抿嘴沒說話,胡沁道:“琢磨不透就別琢磨了唄,跟你那小叔叔說去,讓他們查去。”

“萬一不是他,那豈不是汙了他的名聲?他進武學也不易。”

論起劉孜的出身來,聽說也是不差,祖輩似乎封過將軍爵位,隻是到他這一代就落沒了。

劉孜的身手看起來可比泉駒和胡沁像樣的多,演武場上與他肉搏,兩人皆要落敗。

泉駒頂了劉孜升上上舍,概因劉孜在經文策問這方麵委實太差了些,泉駒自己都覺得有些名不正言不順的。

“這是武學定下的考量,又不是你爹我娘定下的,何必這樣氣短?”胡沁道。

泉駒點點頭,起身要去前頭找江星闊他們,路上卻又猶豫。胡沁與劉孜同舍多時,倒也有幾分情誼,就給泉駒出主意,道:“要不咱們先找他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