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闊不過歇了一夜, 第二日來到大理寺,黃侍郎已經坐等著了。他這幼子聰慧體弱,一朝無辜喪命,確也叫人唏噓。一夜之間, 黃侍郎臉上多了好幾道皸裂的口子, 想來是被眼淚漬的。

黃侍郎此人不好得罪, 他看似圓滑, 卻是個睚眥必報的。江星闊揣測他是聽到關於蔡助的風聲了, 索性將蔡助的自述都與他說了,末了道:“黃侍郎自有評判, 隻是案子未查明,切莫做出叫己後悔終身的選擇。”

他這句敲打黃侍郎聽得明,他眼眶幹涸, 滿目血絲, 隻道:“既如此, 那便是又無疑凶了,江大人打算如何查下去?”

江星闊沒有回答他, 泉九一邊走進來, 一邊扭臉看黃侍郎離去時微微佝僂的背影, 道:“大人, 馬備好了, 您還沒用膳吧。咱們去岑娘子那吃些再去太學?”

窄街小肆,依舊如此寧靜平和。門簾換了厚布,墜了銅鈴,不進風也不擋著客人, 一揮手掀了簾子, 還能聽見悅耳的脆響。

早市剛歇, 午市未至,正是閑時。錢阿姥和岑開致正烤火呢,吃得瓜子殼和花生殼都隨手扔進炭盆裏,偶爾燃起一小簇火花。

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神仙一掀簾,也要變成知曉腹饑肚餓的凡人。

抬首見到泉九和江星闊兩人,錢阿姥臉上露出慈愛的笑容來,道:“用過早膳了嗎?”

見兩人要搖頭,她拍了拍要起身的岑開致,道:“阿姥炒的年糕片還沒吃過吧?致娘鹵了大肉片,與年糕同炒味道極好,略坐坐,馬上就好。”

明州地道的一些吃食,岑開致對於火候的把控還不及錢阿姥,便歇算著了。

錢阿姥果然不是誇口,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兩盤熱騰騰滿是鑊氣的炒年糕就上桌了。

這看似簡單的家常滋味,想要做得好,卻也要費一番心思功夫。年糕片是公孫三娘早早就切了一水盆備著,早間已經賣空了半盆,公孫三娘同楊鬆去街市上了,回來還得切一盆以備午市。

年糕片要切得薄厚相當,這樣炒的時候才會火候均勻,不至於一些都要糊了,一些還未入味。

白菘隻掐了裏頭的嫩芯,一炒就糊爛,黏在軟趴趴的年糕上,醬汁是加了大肉片的鹵水一起炒的,每一塊年糕上都裹纏著濃鬱的醬汁,甜糯鮮美,軟而有嚼勁。

大肉片約莫有一指頭厚,阿姥炒的時候切成了酒盅口那麽大小,和在年糕片裏一起入口嚼吃,軟乎乎的,越吃越香。

江星闊本也沒想到一盤年糕的滋味竟然能那麽好,吃光一盤,抬眸就瞧見岑開致托腮看著他笑,“好味嗎?”

江星闊對錢阿姥一點頭,道:“阿姥手藝好。”

錢阿姥笑道:“炒個年糕算什麽,是致娘的肉片做的好,先鹵後炸再煨煮,麻煩得要命,不過幸好眼下天冷,她做一次能管兩天。”

岑開致做了個有些自得的小表情,看起來可愛極了,若是獨處,江星闊真想把她摟進懷裏,好好的親一親,蹭一蹭。

岑開致問起昨日太學的事情,泉九便告訴她是鹵料中被人投毒。

“鹵料?是老鹵嗎?這也太可惜了。”她不禁感慨。

泉九很是不解,道:“有甚個可惜的?”

“鹵料是越老越好,你還記不記得你買過的那家胭脂鵝脯?”岑開致問江星闊。

江星闊點點頭,道:“嗯,怎麽了?”

“我後來又讓文豆買過幾回來吃,這家鹵味店靠的就是一鍋用了幾十年的老鹵,鹵料其實就靠那幾樣,味好的鹵味店,要緊的是老鹵子,所以我才說可惜的。”

岑開致這一番關乎鹵子的心得體會不過是隨口閑談,卻不知道為甚落在了江星闊心上,幾個醫官被他問得發懵,倒是黃仵作道:“我驗過了,那毒沒下在老鹵裏。”

眾人都看他,黃仵作道:“昨個大人去審學生的時候,裘師傅舍不得那老鹵子,讓我幫著驗一驗。他說老鹵還得做其他的菜,羊肉味獨,直接投進去以後鹵什麽都是羊肉味了,所以鹵羊肉不是直接擱老鹵裏鹵的,是從老鹵勺一瓢出來,再添新料燉煮。大人果然機敏過人,見微知著,這蓖麻籽就是添在新料裏的。”

有個醫官不屑的小聲喃喃道:“知道了這個又能怎麽樣?”

裘師傅探出個腦袋,有些慶幸,道:“新鹵料在入鍋之前炒製過一道,炒完還鋪在院裏曬了一個時辰,那時我們都去午歇了,若說無人監管,且就是那個時候了。”

陳博士皺著眉頭,道:“前日午時正是休沐日,不過也有好些學生家不在臨安,依舊住在學舍中,所以我們與武學就舉辦了一場蹴鞠球會,大半的學子都去操練場了。”

“武學的操練場大,為什麽不去武學?”泉九不解的問。

陳博士有些不好意思,道:“武學學子本就身強體健,再去武學的操練場上,總覺失了優勢。”

泉九撓了撓下巴,道:“將那日留在太學的學生名錄取來,回家的那些學生就可以撇清幹係了。”

“不止太學。”江星闊忽然道,“還有武學。不要覺得武學沒死人,在此事上就是連帶受罪,公廚都設在一處,誰被誰拖累了,還不一定。”

陳博士如聞天籟,恨不能插香禱告這事兒的症結出自武學,而不是他治下的太學。

“武學和太學的東西門相連,來觀賽的武學學生也不少。”

泉駒和胡沁那一日是回了家的,有記檔,便沒被提去訊問。兩人倚在欄杆上,看那一院子被留下來的學子。

武學的學子不比太學,大多是出自世家高門,雖說也是家中父輩有個一官半職的居多,但平民出身的人數要比太學多很多,還有些軍將家的子弟,質素不錯的,也會送到武學來。

泉駒在武學中受欺負,江星闊一點也不意外,武學雖是學堂,教的卻是刀槍棍棒,拳腳功夫,有些軍營氣,泉駒雖不怯懦,可身上缺了點匪氣,太文生公子哥了。

武學之症結依舊是本朝重文輕武,雖然天子有意培養些精兵銳將以抵抗外辱,卻又畏懼兵權割據。所以即便教授軍法韜略,卻也因天子忌憚而隻是些聊勝於無的皮毛。

泉駒隻受點嗟磨,不至於被排擠出武學也概因此,武學裏不是純粹的武,武學的設立本身就在是重重桎梏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