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霜反應過來, 拔劍飛身上去幫忙,褚聞柳等趕忙也揮動兵器,這地方用不得仙法, 一切全憑肉搏。

“姑娘不是我門弟子?敢問是如何進來的?”

念霜幫著在蛇身下補了一刀, 銜枝聽得這一句, 一個倒踢紫金冠又刺爛兩顆頭, 冷聲:

“無需管我,先顧好你師弟。這條蛇的膽歸我。”說罷瞄準蛇腹那一塊,虎兒突然冒出來一抖,手中粗劣的木槍一個戳挑就精準地開膛破腹,烏黑的血飛濺, 灑了底下眾人一頭一臉。

褚聞柳皺眉,陰柔的狐狸眼眯成一條縫,道:

“念霜,她是妖!忘了半月前遇到的了?莫隨便打交道!”

念霜不理會,飛身斬下第八顆頭, 那九頭蛇此時已然死透。

銜枝甩了甩身上汙臭的血,幾滴濺到念霜身上。她麵不改色, 並未露出嫌棄, 隻是看著她剖蛇膽, 道:

“多謝姑娘。姑娘是虎妖?”

指化成爪, 刺進肉裏勾了會, 銜枝順利地掏出一顆半人頭大的蛇膽。全程不置一詞。念霜卻也極有耐心,就這樣等著。

她把蛇膽裝進隨身的口袋裏,本想直接走。卻在念霜的注視中頓了下, 銜枝背過身去:

“嗯, 虎妖。同你們不是一路人。也用不著謝我, 我追這條九頭蛇有兩天了。走了,別喚我。”

提腳,念霜卻又道:

“姑娘槍法是哪裏學的?好厲害,我頭一回見這樣迅猛的槍法,有些肖似故人。”

她輕喔一聲,又補充:

“我一直以為妖都用與本體有關的武器,比方狼妖的手刃之類的。頭一回見到你這樣用不相幹的槍的,是以很好奇。”

銜枝攥槍的手收緊,背過去的麵色不太妙。

她昨日吐息,妖丹運轉太急,一不小心有些走火。隻能去尋克火的藥材。正巧發現了這條九頭蛇,便一路跟蹤。

今日跟丟了一段路,聞到味道再跟上,卻一不小心入了念霜的陣營。

她敏銳如斯,叫銜枝不由得緊張。

胸膛起伏不定,銜枝道:

“我是半人半妖,我爹是鏢局師父,專練槍。”

“原來如此,是我見識淺薄。”念霜笑一笑,道:“能留個姓名,交個朋友麽?”

“我獨來獨往,不交友。姑娘有這功夫不如繼續往前走。此處危險環繞,奇緣也多。”

銜枝不想再待下去,一個躍步便消失在林子裏。

褚聞柳上來,若有所思:

“難怪看著不如初見的兩個凶殘,原是個混血的。念霜,我去取蛇骨燒化,你先待著緩一緩。”

念霜站在原地,默默望著銜枝消失的方向好一會。眉頭微微糾結。放下劍,她咬咬唇。

真像做太女時的銜枝。

那槍法,似乎還要精進。

不過銜枝不可能是妖,更不大可能現身此處。

…她回憶當日的兩隻妖,那個一直在遠處揮刀的男妖身影有些熟悉呢。

說不上來是誰,但就是有些熟悉。

也怪,妖能用法力,仙家卻不能,果真是毗頡的夢才會如此麽。

真是不公。

她沉思一會,起身去查看師弟傷口,還好隻是被吞了一口不曾撕咬,傷口並不可怕。

她放下心,摸著釵子,心覺還是速戰速決好。

實則,不純種的妖也是用不了法力的。更不提裏頭還裝了個仙門弟子的軀殼。

銜枝著急慌忙地忍著惡心吞了半個蛇膽,一邊走,腳下突然一軟,血脈僨張。

她急急探了下,才發現渾身發燙。

壞了!

蛇膽吃多了補過了頭!

她可還不容易才將這具身體淬煉地堅韌,趕忙尋了處潭水泡進去,銜枝難受地滿臉發紅。

身體不住的收縮又漲大,隨時在要爆的邊緣。正想試著把蛇膽嘔出來,岸邊霍然想起有些日子沒見的聲音。玹卿道:

“喲,要進階了?恭喜,若熬過去,你出去後也能當一方山大王。”

“進階?”

銜枝一愣,“原來不是補過頭了?”

“你非要說,也算。這種時候呢一般得有人護法確保安全。順道穩定妖丹。可我是不會幫忙的。熬著吧。”

“……”銜枝直接閉眼無視,全當沒聽見。

玹卿繞著她幾圈,覺著無聊。便又往別處走,準備逮幾個不長眼的仙門弟子殺了玩,沒想迎麵來了個沒想到的人。

“妖道?”他眯眼,殺氣騰騰:“你竟還敢出現在我麵前?”

來的正是一月未現身的寂無。

他身上的傷此時已全好,半點瞧不出曾經的狼狽。見玹卿在,瞥一眼裏頭的銜枝,寂無冷著臉:

“讓路。”

玹卿登時不悅,臉上雖還笑,卻是笑裏藏刀:

“倒是先回我,你將我阿姐的身軀弄到哪裏去了!同人強硬時,也要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她好好的。我前來找你,正是因為她。”寂無背著劍別過他,在玹卿隨時要動手時,道:

“我知道墓穴在哪。那裏有能築魂的法寶。”

他鳳眼裏彌漫著一抹深邃的暗。似有千萬不能表露的秘密。

玹卿挑眉:

“你的意思是去取那東西,然後給我阿姐重新築魂?

有趣,你怎麽知道我夜叉族的古墓裏有築魂爐?你,原來是一早就打算好了啊。真是心機深沉。先躲一個月,正好又來了許多仙門弟子,可算幫了大忙,四處清掃擋路的,屆時你再拋個引子,是不是就讓他們打頭陣,你坐收漁翁之利呢。”

寂無看著臉上冷汗涔涔的銜枝,聽玹卿直接暴露他所想,不覺得有什麽。隻是淡道:

“我在史書裏看過,瑞王十分尊崇明德女帝。若史書寫的是真的,我借用築魂爐築魂你當高興才是。

畢竟,你可是一口一個阿姐。”

玹卿譏誚地一哂:

“我自然崇敬我阿姐。倒是你,一個後來才生的臭道士竟也敢肖想我阿姐。若不是看你護養屍身有些本事,我早殺了你搶回來供著。”

“當年我尚是瑞王,恰聞阿姐慘死,一夜白了半頭發。辛辛苦苦與阿爹阿娘為她守靈,隻盼她歸來卻始終不得。

結果倒讓你占了便宜。幸得我猜你也不敢做什麽,否則我定要剁你萬刀。”

寂無一瞬不語。等到銜枝周身穩定下來時,他才道:

“她說不準可以更早喚醒她的意識,需帶走。我已經放出消息,那些弟子早往墓地趕了。此刻大約已經打開了墓室門。你我三人可以動身。”

“你這妖道,鬼點子真多。”玹卿嘖一聲。卻是同意了。

“隻許你用一下築魂爐,別的休想。”

“我無需那些東西。兜兜轉轉為的不過是讓她複活。”

“…行,我來帶她走。”

水聲一動,銜枝被整個提起。

兩人都不曾察覺的時候,她悄悄睜開眼。

心內譏諷一笑。

寂無這家夥果然賊心不死。先前她抱有懷疑,還曾反思是不是自己把人想地太壞。結果一步步證實她想的都是真的。

有這樣一個虔誠的愛慕她到不顧一切的信徒,是該高興,還是恐懼?

進階比她以為的要快地多。

因她體內有兩顆妖丹同時運轉。轉化那些湧動的氣息極快。

現下,她估算著,在仙門中應能對標出竅後期。

因著無法動用法力,銜枝現在還不明白元神的修為在哪個階級。

她心內感歎,這個幻境裏的妖物實在是大補。

同類相食在人間雖敗壞道德,但在這地方似乎很是稀鬆平常。畢竟勝者為王。

同毗頡一樣被困住的妖物們更要在這世界裏掙紮,發泄。

於她來說,當真是極好的修為來源。

而那墓中,銜枝又慢慢閉上眼。

有他倆更好。

她從來都不打算借助別人的手提升自己的修為。但他們自己出了手,又指望在她身上得到東西,那便算等價交換。

銜枝繼續調整吐息,此刻竟然一點也不惶恐了。

丹田裏流轉的是實力,是她這麽多天浴血奮殺來的證據,成績。

即便她從最小的妖開始一步步獵殺,掉過許多陷阱,差點被大妖幾次殺死。銜枝也很高興。

通過她自己得來的一切無比叫人滿足,同時又渴望更多。

小姑娘唇角微微勾著,這時竟心懷期待。

死或活,總要選一樣。

幻象之中不知何時聚集了許多烏雲。隨著不少弟子雀躍的笑聲,那扇緊閉已久的大門,終於緩緩敞開。

裏頭,透露的是無盡財富,修為,地位。

一切關乎利的東西,盡數在門之中。

念霜壓抑著激動,在師叔的一聲令下,把上劍柄,一馬當先入了青灰色的巨大石門。

“徒兒,定不辱使命。”

*

“底下如何了?”

“回天帝陛下,有條不紊,衢山島虛風剛剛傳信,已經找到幻境中的墓室。”

“好,”天帝撇著胡子,滿意地笑起來:

“朕要休沐三日,若有事便抱給枳迦真人。畢竟是毗頡留下的殘片,餘下的事情交給太子處理。”

危月燕拱手,便去通知枳迦。

然此時的三十三重天上卻也風暴四起。

銜枝坐在地上,揪著木老虎不肯放。氣地枳迦要去打她手:

“誰叫你同外頭的接觸的!你可知你能活下來都是帝君慈悲!若傳出去你真要被抽靈根貶回下界!你知道你這樣子到人間去會如何?

被人家欺負死!”

銜枝不知道他說什麽,隻是委屈。

“不要,別搶我的吊睛蟲…”

枳迦氣得小臉發紅:

“不要什麽?還好我發現了,趁帝君今日在劍廬沒回來趁早扔了!三十三重天不要外頭的東西!”

銜枝把木老虎塞到懷裏,同枳迦拉拉扯扯了半晌,突然低著頭小獸似的叫一聲:

“我也不是這裏的東西!你把我一起扔掉!我要回家!我不要呆在這裏!我討厭這討厭你們!”

萬萬沒料到她竟會說這話,枳迦愣住,忽地紅了眼:

“你不識好歹!養不熟的白眼狼一個!你不瞧瞧我這些天給你忙前忙後,你要吃的我哪個沒給你弄來!你還這樣說我,說帝君!你真是沒良心!你同人間的楚銜枝就是一個人!吃完了喝完了就翻臉不認!

早知我讓你餓死算了!”

枳迦真切地傷心。

雖從來都嘴巴不饒人,可他哪次不如她願呢。

他也知道她如今傻了,她不完整了,她執拗不懂事情有可原。

可當年那人間的一世,著實叫枳迦狠狠地傷過心。

被亂棍打死多疼啊,眼睜睜地看著主子病骨沉屙多難過啊。

分明她造就這一切,可從來都不管。

他後頭那些年,真真很是恨她的。

一想到那些事,想到帝君因此洗塵珠碎裂,記憶不曾全部洗去遺落在人間遲遲找不回就冒火,一擰她手背:

“給我!”

銜枝這回真的哭起鼻子來了:

“不給,不給!螞蚱阿哥救我,阿哥救我!”

“螞蚱阿哥?誰是你螞蚱阿哥?”枳迦嘴巴一歪,越發氣上頭。嗙一下把木老虎搶來,銜枝伸著手去奪,被他避開,直接摔在地上腫了手。忍不住生氣地邊哭邊錘石磚。嫩白的手沒幾下就砸出了血。

枳迦叫她氣地心發顫,忍不住吼:“你怎麽這麽不講理!”摔了木老虎就去扯她,被人怒喝道:

“枝兒!枳迦,放開她!”

他一下抬頭,見來人一愣:

“祁燮上仙,你是如何進來的?可曾通傳帝君?”

後頭銜枝這時連忙爬起來往祁燮身上蹭:

“阿哥,他擰我手,痛啊。”

祁燮今日本是想來試探試探師兄行蹤的,沒想人不在,便準備偷溜去看看銜枝。

卻居然看到她趴在地上哭,手邊還是摔的稀爛的歪眼斜嘴吊睛蟲,不由上火,連忙喝止他。

捏過那伸到眼珠子跟前的手,見手背上真是一片紅腫,祁燮登時黑了臉:

“我送與她的玩意砸了做什麽!砸了便罷了,你竟還打她?!”

枳迦一頓,百口莫辯 ,結巴道:

“什麽時候,什麽、哪裏好這樣的!這不合規矩!”

祁燮狠狠瞪他:

“什麽規矩不規矩,這麽個木老虎又哪裏不規矩了。她如今這個心智,你指望她能懂什麽?”

正劍拔弩張,銜枝哭夠了拿著祁燮的衣袖擦鼻涕泡,卻冷不丁聽見一道叫她頭皮發麻的熟悉的嗓:

“她不懂,你也不懂?”

枳迦立馬緊閉了嘴,畢恭畢敬:

“尊上!您回來了?”

氣勢洶洶的祁燮身子一僵,陡然就弱了三分。

裴既明從劍廬回來,手上束袖的錦帶還未解。露兩截有力好看的小臂。

見銜枝一哆嗦想開溜,寒聲:

“還想跑去哪。”

銜枝縮著脖子又把腳收回來。

祁燮咬牙,見銜枝鬆開他衣裳不情不願地要去師兄跟前挨罰,腦子一熱,也不顧不上會被秋後算賬,忽地脫口而出:

“師兄,你把枝兒給我吧!她在你這裏待地不高興。你先前又何苦瞞著所有人把她關在三十三重天?

我是你嫡親師弟,你連我都瞞。”

作者有話說:

呀呼

枝枝也快回歸本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