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霜這幾日飯也吃不下,為避免不必要的,發髻也梳成尋常人家的小姐樣式,整日著身月白紗裙到處尋人。

將士們做了幾手準備,河裏放了上百張網撈,橫豎是撈不出個東西。這河仿佛深不見底,根本不可丈量。

林將軍走前也不肯和他們說道自己所見,罵了幾句王八便動身。

他們一個個地都隻能暫時放棄河中,轉頭搜尋上下遊。哪知這河好像不斷似的,五日了也沒走到上下遊,晚上有將士發現了處白霧皚皚的深林。沒想喊了人來找,一眨眼的功夫林子就沒有了。

可真是詭異至極。分明是條妖河。難怪太女出兵徽地前做了那樣多準備。實實在在的就是天險。

後頭枳迦苦著臉有一口沒一口地咬大饅頭,幾次差點要痛哭出聲,全靠死死咬住饅頭忍住。

留下領兵的蕭遣烽在遠處見念霜麵色凝重,歎息一聲上前硬邦邦安慰:“念霜姑娘,太女吉人自有天相。切莫憂思太過。不日太女歸來見你如此,怕是也要難過。”

念霜低著頭,胡亂地謝了一聲,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麵,卻還是忍不住對著麵前這位少年將軍道:

“蕭小將軍,奴婢隻是憂愁…太女恐要吃苦。”

節節火把照映之下,無比清麗的姑娘眉腳含憂。雖苦悶,卻別有一種美。

蕭遣烽瞧著她白皙的脖頸與柔和的側臉,心緒微動。語氣不經輕緩:

“這是在所難免的事。姑娘先回去休息吧。待我等探清楚此地異樣自會告知。”

念霜有些為難,卻還是轉頭看他。雋秀少年將軍的桃花眼不錯地投來目光,堅定又溫和,叫她莫名不自覺放了放懸吊的心。

她這才想起男女大防,臉倏地一紅,後退幾步匆匆道:“多謝蕭將軍,奴婢先行告退。”

一條河兩岸,布滿無盡愁絲。

這頭壓抑沉悶,那頭兩位被掛念著的主人公卻正找了個歇腳的大溶洞,力竭一躺。

這五天,他們過得可叫一個淒慘。

第一日,她在前頭探路,他在後頭隔了兩米跟著,一天中忍著傷痛繞了圈,在晚上繞回了原地。

第二日,她不死心,繼續繞,又繞回了原地。同他遠遠地各自呆在樹邊睡了一夜。

第三日,她下定決心再探一次。這次兩人都已經相當虛弱,裴既明落了她好一段路。路上兩人連一個字都不願哼。還是繞回了原地。雙雙寒著臉,各自有各自心思。

第四日,楚銜枝休息了許久,再度上了路。不出所料,半夜回了原地。那裴既明在她之後許久才踉蹌繞回來。

今日,裴既明這一路上都不願與她並肩的人,今天終是撐不住,同她窩到了一處。

楚銜枝握緊木槍,重重靠在石壁上抬臉瞧這片烏壓壓的林子,肚子無法控製地咕嘰一聲。

她沉沉呼口氣,鮮妍的臉這幾日下來明顯少了幾分血色。

此地竟無山獸可獵,她與裴既明一路上幾度明裏暗裏地不對付,卻都一連吃了五日果子,吃的臉發綠,生生敗下陣來沒了力氣再去互相看不順眼。腳步一個賽一個的虛浮。這片林子像是鬼打牆,無論怎麽繞都在原地。那王八和鷂子跟了他們幾天,本指望它們有些用,卻是個屁。不知怎地今日還沒了蹤影。

她可沒有空去管畜生的事。

楚銜枝半闔著眼。身上的傷還沒好,這一通折騰下來更是雪上加霜,隻能再點一個大穴暫時不再動用內力。

對麵石壁上靠著的裴既明也未曾比她好到哪裏去。他武藝本就遜色,在水裏泡了許久,肺腑不可避免受了侵害。

山裏夜晚格外寒涼,惹得他這兩日偶有咳嗽,大袖一捂薄唇,側過臉便是鋪天蓋地地一陣咳,咳地小白臉上都染了病態的紅。身子骨隱約比楚銜枝還差。

楚銜枝強睜著眼。

再走不出去,連摘果子的力氣都沒有。二人除非有一方生啖了對方的肉飽腹,否則都要餓死在這。

黑夜裏又飄起了雨簾。楚銜枝右腳抵著石壁,一寸一寸往裏挪。濕噠噠的水順著浸濕衣裳,她也無暇去整理。

身上都沒火折子,鑽木取火幾次都被天上雨點及時撲滅了,仿佛天公故意作對。他們這會徹底沒那力氣折騰。紛紛裹緊了衣裳躺在陰潮的洞裏死捱。

月光被層層疊疊的林子遮蔽地嚴實,隻依稀有那麽丁點落下來。

楚銜枝蜷著腿,咽咽發癢的喉嚨,冷冷瞥眼靠坐著垂頭的裴既明。

…她怕是被他傳染了風寒。

“…”真是心煩地很。

那人搭在膝上的長指好半晌都不曾動過一下,楚銜枝一覺醒來再看,那人依舊是這副模樣。這會天上純粹的黑已經褪去,顯出灰白。估略一算,寅時。

一夜過去了。

楚銜枝眯著眼觀察一瞬:那慘白的手指當真沒動過。驀地斂眸,堪堪支起身體揚聲喚他:

“世子?”

裴既明沒有半點反應。披散的黑發如無所不在的水勾纏墜落在身,掩地楚銜枝根本看不清他那張臉。

她一頓,隨後猛地起身上前拽他大袖,厲喝:

“裴既明!醒醒!”

少年被她扯地身子一歪,一下就側倒在地上。長發散開,裏頭那張臉赫然浮著難受,呼吸微弱。

楚銜枝擰眉,立馬拽著人長發靠回石壁掐他人中。手上下了十足十地力。硬生生把好好一個人中掐的紅腫,嘴上還不忘沙啞道:

“你若是這次死絕倒罷了,孤正愁沒肉吃。若是不死,孤不吃活人,還得陪你捱幾天。”

她掐了半晌,自己都快要脫力。那平常看著挺康健的裴既明這才沉沉“唔”一聲,掙紮著睜開布滿血絲的眼看來,不忘一點點用手去打楚銜枝的:

“放…”

他剛一開嗓,嗓間仿佛有刀割,火辣辣地痛。逼得人生生說不出第二個字,無力地喘了口氣。纖長的睫蝶翅似的舞動,薄唇輕啟,隱約可見裏頭一點紅舌尖。白與紅相映,異樣惑人。他這病骨沉屙的模樣頗有種羸弱的美。活生生一個病中西施。

楚銜枝不自覺地把他這幅不勝力的模樣看了個全部,一顆心刹那間同被敲響的古鍾般,幽幽長鳴。抓他發的手鬆了鬆,她頂著一頭睡得蓬亂還未來得及打理的發,忽地彎眸,不知為何話中有些蓄意撩撥:

“世子要孤放你倒地?這可不行,你若病死在這孤一個人可真就孤家寡人了。世子這模樣甚美,從前孤還不覺得,如今一看…倒是不遜色於孤呢。”

她莫名心癢,垂頭湊近,對上病中美人冰冷含怒的眼,忽地就笑得燦爛:

“孤救世子一命。不管當日是你將孤救上岸,還是旁的,這筆賬已然購銷。以後,還請世子好好輔助孤行事,莫要暗地裏唱反調耍花樣。”

她笑著,卻笑不進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