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藍淨釋天?”祁燮呢喃一遍, 下一刻,那石像的臉又變回模糊不清的模樣!

虛風應聲:“不錯,從前人鬼神共治宛渠國, 世人都知毗頡, 卻不知毗頡座下有四大護法, 且都是作惡多端的貨色。然而傳說裏著四大護法早在毗頡死之前就灰飛煙滅了。不想這裏居然還留了一尊石像。

這昧琅天生無麵, 最愛化形成旁人模樣作惡,是當年最叫人頭疼的一個。幸而被天上大神誅滅。這區區凡人竟然供奉他妄圖統一人間,看來夜叉中餘孽甚多!”

強不可控的力量陡然襲向他們,祁燮,念霜凡人之軀, 都被壓地喘不過氣無法動彈。外頭裴衍修跑去抓捕都督,虛風連忙搖動手裏的三清鈴,大喝:

“世子!助我一把力!快快吹起簫來!就吹那清心咒!千萬不可靠近這石像!”

這混亂的時刻,裴既明盯緊著楚銜枝,俊顏繃緊, 驀地薄唇微抿,置於簫上。

念霜呆愣愣地看著他們。

一身青衣的裴既明真如仙人一樣, 吹的簫聲悠揚。微蹙的眉心添兩分人間的煙火氣, 不再那麽高不可攀。

她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是, 太女。

念霜突然恍惚了一下, 意識模糊不清。忽地, 樂聲加持下前頭定住的楚銜枝忽然掙紮著動了動,隨後翻手抓緊百辟,狠狠向那石像劈去。

石像喀一下, 驟然自中間龜裂。她眼中戾氣橫生, 又是幾刀。一塊又一塊的碎石落下。

笛聲, 不見了。念霜啪一下跪坐在地上,渾身虛脫。祁燮不敢置信地歪了頭,卻發現自己能動了。桃花眼裏驚訝又兼一股由心而生的崇敬:

“竟如此簡單就破解了?太女當真勇猛!”

虛風卻瞪大眼,抓緊了三清鈴痛心疾首尖叫道:

“快住手!住手啊!你做什麽!你直接將這石像毀了啊!!!”

楚銜枝低著頭,還未完全從剛剛看見的景象裏走出來,雙手發顫。憑著心中那抹提醒揮刀,剖開幻境。

她大口大口地喘氣,身子逐漸佝僂,呼吸陡然艱難無比。

渾身都乏力,酸軟。像是傷寒,卻又比傷寒更重。

她流了渾身冷汗,腳一歪便要栽倒。身後適時來一雙大手,嚴實地將她捧在懷裏。她微微張唇。

這寬闊的胸膛竟與父君的…有些像。

外頭忽然響起轟轟烈烈的行軍聲,正是她熟悉的。

她才安然閉了眼,用盡最後力氣逼氣出嗓:

“林羞花…**,平,定州。護城外殘存百姓…無恙。”

耳邊清冷的男聲頓了刻,大手扶正她的頭,清淺柔聲:

“好。”

豔陽高懸。

離大軍踏平定州餘孽已過去一日。一行人都聚在驛站裏,一個個神情凝重。

那偌大一間房裏,孤零零地隻躺了楚銜枝一個。即便念霜是貼身伺候楚銜枝習慣了的也進不去。

外頭裹地渾身嚴實的軍醫連連歎氣:

“太女這是瘟疫啊!同城外那些百姓一樣,這這這,這救不了啊!”

林羞花聽罷,大手板翻來覆去地抹淚,靠著牆哭聲悶雷般嗚嗚咽咽:

“怎會如此!怎能如此!這麽多人都好好的憑啥就咱太女染了這鬼東西!你這庸醫啊你!”

軍醫無奈,念霜紅著眼湊上來:

“真沒有法子能治嗎?那可是太女啊!若太女出事聖人必定震怒!”

“不錯!”祁燮罕見的鄭重,心憂幾重:“或許有旁的可能呢?”

軍醫抱著頭連連哀歎:“自古瘟疫這玩意就是滅頂之災!我若是能治好華佗都要拜我為師啊!哪怕把這九州的醫師都找來也沒有哪個敢拍著胸脯打包票的!誰進去染上了,誰就必死無疑!

除非那是大羅金仙賞靈丹妙藥了,不然哪裏能同閻王爭命!”

匆匆趕上來送藥的蕭遣烽聽得這話,唇一抖,重重一放木盤怒氣衝衝:

“徐醫師,我等請你來不是要你說這喪氣話的!太女為救百姓身陷囹圄,你不想辦法助力反而散播謠言!再有此事一百軍杖問候!”

“嗨!小將軍你又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蕭遣烽把上腰間佩劍,冷臉:“你不行便換人來,出去!”

饒是林羞花也罕見小白臉發大火的模樣,禁不住一梗脖子,道:

“嬌芳兒,你哪裏去找醫師呢?”

蕭遣烽瞪他一眼:“誰許你喚這名字的!我這就去找,我就不信,太女真龍護體,絕不可能挺不過區區一個疫病!都幹站著做什麽!我等輪流進去照看太女!”

林羞花聞言咂了下嘴,眼神閃躲:

“這瘟疫可不是不能近身麽。到時候我們都染上沒了命誰來照看太女…還是叫丫鬟小廝來吧。”

“…我不該指望你。太女罵你罵地果然不錯,好吃懶做死豬一頭。滾下去找奇藥,罷了,隻盼你別偷吃了才好!”

“誒!你怎麽說話呢!念霜妹子你看看,你看看這家夥說的什麽玩意!”

“好了好了,兩位將軍,我是太女貼身女婢,我去。”念霜無奈。

林羞花臉色一訕:“我沒這個意思,哎,不是我就是想說啊,人都惜命!”

“嗤。背主的東西,也不想想誰給你這官職,誰讓你脫了重罪!”

他們說道氣頭上,便一發不可收拾,兩人臉紅脖子粗地對罵,一個不服一個。臨了念霜祁燮拉架半晌才歇停。

祁燮鬆口氣,見兩人不鬧了正要蒙上麵做第一個去照看太女的人,卻見那門被從裏關上了。

誰趁著他們拉架溜進去了?四個人竟都沒發現!倒是膽大包天。

他一愣,隨即大力一推,裏頭不緊不慢傳來清冷的男聲:

“我來照看太女。藥也由我來製。”

是他。

祁燮唇微撇,這姓裴的質子不在自己房裏老實待著幹什麽?他們還沒審問他如何來的定州呢便這般放肆!真當太女房裏是他家了!

他心裏很有些不是滋味。這太女生死關頭卻又不好發作,恐傳出去叫她聲名受損,隻能憋著不做聲。

念霜趴在房門上急道:

“世子,這萬萬不可!這男女授受不親,不合禮數啊!奴婢去找虛風道長,求他幫忙!”

“昨日他便不在。禮數與命比,又談何一提。我通藥理,也不懼瘟疫。”

他輕輕用指腹撫過楚銜枝燒紅的兩腮,低頭認真地瞧著她。淡漠的嗓音卻透一抹不由分說的霸道決然:

“若都想平安回京,便聽我言。”

眾人在這平穩的話下都一頓。

“雪蓮,瑤草,興冰子,蛇膽一個。前三者各五錢,五十年以上的最佳。煎煮一海碗用碎冰捂著,我喚人時並著溫水拿來便是。

太女病好前我不出門,你們也無需進來白白喪命。”

祁燮麵色一青,這雲淡風輕的模樣竟叫他更加不悅。

念霜不知如何是好,可人都進去了,她怎可能再拉回來。何況太女…委實需要照看。

林羞花眼珠子咕嚕一轉,忙打哈哈:“都是一條繩的螞蚱,世子肯出手相助是好事,咱們可不能辜負世子心意!快快照著世子的話準備!”

念霜看他眼,倒是不好說什麽,隻忍著。祁燮若有所思,打量一圈他們,不曾出言。

這最意想不到的人進去了,確實叫大家都鬆一口氣。

蕭遣烽忙去找藥材,念霜負責看管日常飲食,祁燮打理定州雜事完畢便回來問問情況。林羞花則負責審問那都督,打地他在天牢裏日夜哭嚎,卻死活不肯說出石像秘辛來。

念霜清點完要送的床褥等,在驛站底下望了眼。

虛風…不在。當時那個裴衍修也不在。

兩人好似憑空消失了一般。

既然如此,那他為何要提前通知她到都督府外等候時機?

她真切地有些不明白。

想到那幾封以太女筆跡口吻撰的信,念霜垂眸。

那般直白露骨,世子想必是很高興吧。這樣不顧一切進去照看太女,不是把真心交付了是什麽。

他分明是那樣冷清的神君啊。

念霜呼口氣,抬頭望天。定州今日天氣甚好,白雲嫋嫋。

有一點倔強的紅色藏在層疊白雲之中。

她未注意,抱著東西敲響了窗子:

“世子,您的褥子。”

那裏頭隔了會傳來他微啞的嗓音:

“放著吧。”

念霜抿抿唇,試著想透過窗子看看裏麵情況如何。卻很快被他驅散:

“整座屋子都有疫氣,若不想染上以後輕易不要靠近,隔五丈遠用杆子遞來。”

“那世子為何不怕…?”她猶豫,卻沒忍住。

那裏頭沒有停頓:

“我生來不懼這些而已。”

念霜咬唇。秋水眸閃了閃。

果真是天上極厲害神君的下凡,即便成為凡人也難有憂慮。

與他們不同,他當真無需擔憂生老病死。

隻盼他快些治好太女,啟程回京了。

至於她的那些糾葛…暫且放下吧。

無論太女曾經如何害她,她也不會落井下石。

榻上,楚銜枝發了汗。

她渾身灼痛,腦中反複閃現長著裴既明臉的夜叉大將軍抓了一群人族少女進後宮淩虐那一幕。

怎會是裴既明?

她唇上幹裂,喉間幾欲嘔血,眼睛也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