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 訣別。

“…不可能。”

楚銜枝怎麽會突然就出事?

如製服脫韁野馬,他猛地將差點亂了的心神拉回來。鳳眼寒光兆兆。

裴既明忽地去翻先前那些信,四張信箋鋪在書案上並一塊比對, 他慢慢蹙眉。

字跡略有變化, 總體卻看不出真假。

…畢竟他從未見過楚銜枝的親筆。

這信上隻餘字跡, 也無章子之類的佐證。他未被衝昏頭腦。當即邁步出了內殿, 欲要將最新的那封信交予攝政王。

然守門小太監攔住了他,皮笑肉不笑地一躬腰:

“世子,宮內規矩在這呢,您可不能出和清宮。”

他說罷,身子朝著門口一擺, 直直堵住了。可算不上客氣。

正以為這質子要乖乖回去,小太監剛想收工卻一頓。

炎炎夏日,跟前卻風雪呼號。

他今日變了模樣,裴既明冰冷睨他一眼,這一眼雪虐風饕, 天寒地坼。

冷地仿若眼前移來座頂天的大雪山,凍地人渾身上下結冰碴。他周身不知哪裏來的威壓, 分明隻是一個眼神, 卻叫人膝蓋發軟, 直想跪下。

小太監一下結巴, 裴既明轉身便拍上內殿大門鎖緊。他這才瞪著眼拍拍胸口鬆了氣。心裏奇怪:怎麽突然變了個似的, 如此可怕?

便是太女也難得做出這樣駭人的架勢!

他心頭禁不住生出一股怒。真個是晦氣!一個質子,竟也敢!

這廂裴既明將信箋取出來,一一列出這最合適的法子, 最終執筆, 沉著冷靜地畫一道符。於上, 左,右三側各寫一道金光咒。

天地玄宗,萬氣本根。廣修億劫,證吾神通。

三界內外,惟道獨尊。體有金光,覆映吾身。

視之不見,聽之不聞。包羅天地,養育群生。

銀光一閃,隨著一聲冷厲的“速來!”,刀刃頃刻就要劃破指尖之際,背後忽而響起一道輕**人聲:

“世子莫急,屢次召天上仙人下凡屬為逾矩,折壽命,不到萬不得已,最好不動。”

裴既明眸子凜然,瞬即將那張符籙倒轉,轉頭見來人,一頓。態度微轉:

“道長?”

“自大澤一別,一月半未見。世子還記得老道,老道深感欣慰。”

來的正是虛風。他笑地很是親和,一息的功夫就到了裴既明跟前一丈遠。

這當時救了楚銜枝,卻未完全解清餘毒的道長自然叫裴既明印象深刻。

單是那紛紛揚揚的頭皮屑,任誰都難忘卻。

他淺淺皺眉:“道長先前進過皇宮?”

虛風一聽就高興了:“還是和聰慧之人說話舒坦,老道還打賭呢,世子開口第一句會不會問老道為何在皇宮。說來也巧,前段時日老道幫那太女徹底解了毒,本想順道溜來看一看你呢。”

他在裴既明沉然的眼下甩甩拂塵,正經了神色:

“老道走遍九州,為的是濟世救人。今日便從定州而來。定州妖魔鬼怪猖獗,太女為護民傷重又染上疫病,如今生死一線。

然國不可無君,老道看不得天下大亂。太子是天上神君投胎,生來仙澤磅礴。無需您耗費精血通達上天,隻帶一樣法器便能降妖伏魔。

老道虛風,求裴太子出手相助。”

虛風鄭重直言,隨即一拍手,後窗跳進一人。裴既明仔細聽入耳,聽到楚銜枝境況,眉目一瞬生寒,衣袂破風,他微抬眼看清來人,神色一怔。

“…你是?”

“七弟。”在牢獄裏呆了多日的裴衍修身上有些狼狽,卻依舊一身仙風道骨的味。

他笑意春風般和煦,沒有一點關押多日的抱怨:

“多年未見。我聽虛風師叔之召,特下山斬妖除魔。本想來把你換走呢,隻可惜太女不肯。這樣久才見到你,好在你還認得我。”

虛風…師叔。

原來,“是望仙穀道長?”

望仙穀,是這九州最隱世高深的道門。隻有道中人知,外人如何摸不著其門路,隱秘非常。

裴既明自幼便知自己身份不一般,全國上下的道士無論如何算都算不出他命譜。唯望仙穀掌門道慈,肯定地卜出卦象。

裴既明的記憶裏,確有這個六哥。他是難得知曉他假死的人之一,卻從不知後來他如何。

虛風頷首,裴衍修笑著一歎:

“我如今名道謙。當年望仙穀師尊守在宮門三年,一心想收你做關門弟子帶你入道飛升。你卻不在意,父皇也不準許,白叫我撿了便宜。

如今家國不複,妖魔鬼怪頻繁異動,我這清閑了十幾年的終能聽命下山。”

他取出腰間錦囊裏的玉墜,瑩潤動人的微光一下溫和地照亮室內。

“我離宮那年去謝你出手救我一命,你卻反手予我這隻自小掛在身上的玉墜,護我一路安康。如今我取回來了,合該物歸原主。

重華,我實則在宮內十幾日,隻為今日見你的機會。

虛風師叔長老裏行四,是大義之人。為兄…私心不願你去。”

他溫潤的眸子漸漸默了下來。

裴既明的麵色在這異樣的重逢前繁雜一瞬,頓了會抬手接過那玉墜。

甫一觸上,那玉墜倏地亮了亮。裏頭淡色的古紋若隱若現。

他麵色微緩。

確實是他的東西。

眼前這人,應當不假。

裴既明薄唇輕抿,浸霜潤雪的眼不緊不慢地掃過麵前二人。

裴衍修別過頭,虛風輕咳一聲,歎息:

“常人都不願相救敵國百姓,老道明白太子顧慮。不過…那太女已經行將就木,隨時便要斃命。大晉二皇子不像是個扶得起的,複國,並不遲。隻是那瘟疫再度蔓延開來,相鄰的別國百姓便要遭殃啊。”

裴既明掀起眼皮,淡漠盯住他:

“除了我此人,道長還需哪樣法器。”

虛風一愣,驚喜萬分,急忙道:

“老道掐指算過,那三清鈴最合適!聽聞道謙說過,太子擅簫,這三清鈴配上簫聲定能遏製住妖魔肆虐。老道為太子備好了傀儡,一道符貼於傀儡,一道符貼於太子心口。宮中絕無人能發現。”

對著二人期盼的目光。裴既明良久未曾出一言。

在他們以為這位謫仙似要變卦時,他卻驀地低聲:

“此行,救的是蒼生。”

低沉地,仿佛隻是說給自己聽。

這時的都督府,楚銜枝同房中機關惡戰一輪,不小心中了一箭。捂著胸口的傷,她猛地抹開唇邊發烏的血掙紮著起身。

祁燮匆忙扶住她,臉上一絲從前的散漫肆意都無,凝重地可怖:

“這石像詭異,殿下傷重,還是快快離開定州的好!”

楚銜枝強忍住要吐出的血,悶聲:

“不行!他們誠心下套,今日便沒有能輕易出去的道理。點我天池穴止血!”

祁燮蹙眉,卻還是照做,楚銜枝扔出一根箭,如窺見的那般擊書案上畫像的最頂端中心,果然,下一刻便聽得石門驟響。門外被他們擋住的都督怪叫連連,卻遲遲不派人攻進來。

眼見石門打開一半,楚銜枝知道今日即便再不妙都不能輕易脫身。

她心口筋脈發痛,想都無需想,定是中了毒。

他早知她會來,而她,也料到他會卜出自己行蹤。

今日來,為的是賭!

楚銜枝取出腰間瓷瓶,吞兩粒丹藥下肚,又拋給祁燮。祁燮貼近她,抿丹藥入口。一齊緊盯著這石門旋到最大。

可,“喀”一聲。這門驟然停了。

楚銜枝右手腕突然抽痛,她忙一握,眉頭卻隨之一皺。

那串珠子沒了?

卻來不及想這個,右側倒懸的石像突然掉個頭,正立在房梁之上。那模糊不清的人臉上陡然泛著青光。

祁燮一愣,扶著楚銜枝往石門看去,卻隻見一座石製蓮花座,堪堪卡在石門之中!

“這裏頭根本沒有密道!”

“果真是陷阱。”楚銜枝眼中醞起殺氣,門外那都督忽地大笑道:

“尊上,您苦求的血肉這便來了!這十萬人魂配大晉太女的皇家血脈信徒全數都獻上!還請快快顯靈助我執掌九州!”

楚銜枝側眼,那都督癲狂的一言叫她頃刻間血氣洶湧。

人魂,皇家血脈?

尊上?!

祁燮當即反應過來,怒不可赦:

“太女,這老小子信奉歪魔邪道!欲要以十萬百姓與我等祭祀妖鬼!豈有此理!”

他拔劍劈門,門卻陡然銅牆鐵壁一般分毫不受損,門外的人笑得更歡:“我精心準備近二十年,是你這黃口小兒輕易破開的?”

說話功夫,那石像手中的長笛突然一亮,隨即有生命一般飛去了蓮花座穩穩立在中央。

臉卻朝東,與石門方向相反。那張模糊的臉竟然漸漸長出五官,時而是老人,時而是稚童。時而男,時而女。時而哭,時而笑。

飛速地變化,最後竟照著楚銜枝的臉生長…

一模一樣!

無數的黑色怨靈驟然出現,念霜尖叫:“鬼——!”這怨靈漂浮在空中。不知哪裏傳來一陣笛聲。

祁燮嘶聲:“太女快躲開!”

晚了。楚銜枝腦中一痛,眼前陡然什麽都看不見。

也未曾聽到外頭的慘叫,念霜撲進來抱住她急呼。拿著三清鈴匆匆趕來的虛風大驚:

“壞了!怎麽會有這東西!這不是那夜叉毗頡的座下護法昧琅麽!”

清越的鈴聲**起,簫聲緊隨其後。與笛聲爭鬥。

她卻恍惚地立在那,顧不上唇角不斷溢出的鮮血。

她看到了…繁華富麗的古國。

長著角的鬼,一身錦袍的人,騰雲駕霧的仙。

還看到…被萬人擁護在法座之上,百無聊賴俯瞰天下不知人鬼的一位。

底下一群長著角的恭敬:

“將軍,今日供奉已全。請您享用。”

那墨發如瀑的人慢慢支起首,威嚴清貴的鳳眼不以為然地掃了一圈那百米長的供桌。

冰冷,淡漠。

“無趣。抓些女子來,後宮近日不甚充盈。”

“是!”

楚銜枝靜默地看著他一身氣派威武的黑甲,冰寒的眼就這樣望過來。

她愣住。還沒有完全被扣住的記憶在腦海中飄出三個字:

“裴既明?”

祁燮顧不上驚訝他們為何在,厲聲:“道長!這是什麽!”

“哎呀!這竟是那護法特地為毗頡造就,用來鎖住記憶的秘境!毗藍淨釋天!”

作者有話說:

闖關了!不要嫌棄慢嗚嗚嗚感情(小裴的)馬上徹底明了啦,畢竟小裴嘴這麽硬不來點狠的不得撬開

以後要定到晚上6-8點更,我一定要開始準時